身材魁梧的慕容龍水目不轉睛盯住這個橫空出世的傢伙,離陽這邊朝廷鉗制言論,只有一些小道消息僥倖成為漏之魚,故而對北涼世子的議論紛紛,大多流於表面,非是說他在太安城那邊如何跋扈,如何跟國子監太學生交惡,可北莽截然不同,正是因為這個傢伙的北莽之行,攪動出了一個天翻地覆,慕容龍水跟姓耶律的宿敵都是因他而對離陽江湖產生興趣,這才親自南下走一遭,甭管此人用什麼不光彩的歪門邪道殺掉了第五貉,慕容龍水都心生佩服,設身處地,她自認單槍匹馬對上有彩蟒雷矛兩尊大魔頭護駕的拓跋春隼,那就是九死一生,慕容龍水猶豫了一下,凝望眼前這個疲於趕路而嘴唇乾裂的同齡男子,一場注定你死我活的酣戰之前,笑著將手心那顆橘子拋出,心想若是這男子大大方方接下橘子,吃過以後再戰,也是一樁活下之人將來可以佐酒痛飲的美事,自有一種生死置之度外的豪俠風度,不曾想橘子才拋入空中,就炸裂開來,汁水濺了慕容龍水一身,慕容龍水皺了皺粗厚眉頭,這北涼世子也太小家子氣了。
男子的江湖,大抵僅有黑白灰三色,女子身入江湖,心中所想卻是大多旖旎多彩,慕容龍水也不能免俗。
一截柳看到慕容龍水吃癟,心中一樂,滿腦子都是一個俊哥兒被一位兩百斤女壯士壓在身下痛毆成豬頭的滑稽場景。
老蛾沒有一截柳這麼多閒情逸致,步伐沉穩,不急不躁,眼下局勢對三人而言異於天賜良機,那世子被身負重傷的小姑娘拖累,甚至還不如以一敵三來得輕巧。
一截柳躍上身旁一株橘樹枝頭,舉目遠眺,確保視野之中沒有大隊騎卒參與圍剿,在別人家地盤上撒歡,小心駛得萬年船。
徐鳳年落地以後,長呼吸一口氣,便朝最近的慕容龍水奔殺而去,一路繞過幾株寒冬蕭索僅剩一點慘紅的橘樹,慕容龍水身形看似臃腫不堪,好似換了性別的褚祿山,可當徐鳳年展開衝殺時,亦是對撞而去,與徐鳳年的繞行不同,身形矯健的她遇上橘樹就直接撞斷,兩人瞬間就碰撞在一起,徐鳳年一手按下慕容龍水的凌厲膝撞,五指如鉤,在她臉上一劃,慕容龍水身體後仰,一腳踹出,渾身氣機厚積薄發的徐鳳年衣袖飄搖,對著慕容龍水的大腿就是一掌猛拍,她硬抗這一掌,身軀竟是趁勢旋轉,一掌推在徐鳳年胸口,徐鳳年被一掌推出,倒滑向一株橘樹,在後背貼靠橘樹一瞬間,鼓脹雙袖頓時一凝滯,硬生生停下腳步,小腿一勾,斬斷橘樹,挑向空中,一手握住,對那個大踏步震地前奔的女子就是橘樹作大劍,一劍當頭劈下,慕容龍水雙手交錯,護住臉頰,橘樹寸寸碎裂,漫天殘枝斷葉,慕容龍水視密密麻麻的刮骨疼痛,一衝而過,在他胸口砰然砸出兩拳,不料徐鳳年不躲不避,任由女子拳罡在胸前如同層層疊疊的驚濤拍岸,就在慕容龍水察覺不妙想要後撤時,發現雙拳如陷泥濘,一丈之內飛劍如飛蝗,一股腦絞殺咬鉤的慕容龍水,她在眨眼間就做出等同於兩敗俱傷的決斷,非但沒有收回拳勢,反而雙腳生根,雙膝沒入泥地,雙拳一氣呵成在徐鳳年重錘數十下,就在飛劍悉數釘入慕容龍水身軀的前一刻,一直蹲在遠方橘樹上優哉游哉採集樹枝的一截柳,終於悍然出手,朝酣戰中的徐鳳年和慕容龍水這對男女不斷丟擲出枝椏,精準阻截一柄柄飛劍的攻勢,心插柳柳滿蔭,劍胎圓滿與劍主神意相通的飛劍,亂中有序,竟是仍然沒有一柄成功釘傷慕容龍水。
徐鳳年額頭向下一點,敲在糾纏不休的慕容龍水腦門上,後者堪稱雄壯的罕見身軀向後一蕩,可是雙臂被徐鳳年扯住,不給她乘機逃脫的機會。慕容龍水怒喝一聲,手臂一抖,漣漪大振,抖落束縛,徐鳳年十指在她手臂上劃出十條深可見骨的猩紅血槽,她低下頭去,粗如尋常女子大腿的雙臂迅速環住徐鳳年肩膀,外人瞧見,還誤以為是情人溫情依偎,很難分辨出其中的殺機四伏。慕容龍水身軀向後倒去,將徐鳳年的整個人都拔到空中,試圖一記倒栽蔥,把徐鳳年的頭顱送入泥地,徐鳳年雙手輕輕在濕漉漉的泥地上一拍,剎那好似霧氣裊裊升騰,慕容龍水既想拉開距離又想讓一截柳布下柳蔭的企圖落空,轟然躺在霜雪泥濘中的她鬆開雙手,正想一個鯉魚打挺起身,比那人早佔據主動。
原本腦袋朝下的徐鳳年在一拍之後,身體瞬間顛倒恢復常態,雙手按住慕容龍水的臉頰,兩人眉目相對,又是脈脈溫情假象下孕育血腥的一幕,先前慕容龍水接過一截柳拋來的橘子,在掌心翻滾,此時如出一轍,徐鳳年像是要將她的頭顱當做一顆橘子,慕容龍水神情劇變,一時間拳打膝撞如暴雨如鼓點,出道以來便以擅長近身肉搏著稱的北莽奇女子,竟然只想著趕緊拉開距離,可不管她的攻勢如何凶悍,徐鳳年只是撐住她的腦袋,雙手掌心一寸一寸縮短間隙,身形始終巋然不動,全盤接納慕容龍水的驚雷攻擊,衣袖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震盪顫動。
蹲在遠處枝頭的一截柳神情陰晴不定,手中還剩餘一把橘枝,似乎在權衡利弊,沒有第一時間幫那陷入險境的女子解圍。
先前老蛾趁著間隙在橘林伸臂遊走,也不知是鬼畫符些什麼,蛛老人顯然比隔岸觀火的一截柳做人要講究許多,一腳踢斷一株橘樹,刺向徐鳳年後背。不敢藏拙的慕容龍水傾盡全力一拳砸在此人心口上,恰好橘樹刺在後背心口,一拳一樹相互牽引,以常理揣度,任你是金剛體魄也要被砸爛心臟,當場死絕。老蛾在一腳踢出之後,便轉頭對一截柳怒目相視,後者翻了個白眼,掠向徐鳳年和慕容龍水側面。
可是徐鳳年出乎意料的安然恙,不過總算退讓一步,願意鬆開慕容龍水的那顆大好頭顱,雙手下滑,將她的臉頰往上一托,遍體氣機翻江倒海的慕容龍水雙腳離地,徐鳳年「慢悠悠」走到她身側,一腿橫掃在北莽郡主的腹部,她的魁梧身軀在空中彎曲出一個畸形弧度,然後轟然射向趕來營救的一截柳那邊,一截柳對千金之軀的郡主視而不見,身形急急下墜,與此同時,殺手老蛾雙手皆是拇指食指併攏,在身前抹過一條莫名其妙的直線,不下百株橘樹連根拔起,一起潑向形單影隻的徐鳳年,然後當空炸開,一截柳嘴角翹起,十指弦。
滿隴皆劍氣。
天地之間絮亂劍氣流溢,如銀河倒瀉,構成一座處可躲的牢籠。
徐鳳年一腳踏出,雙膝微曲壓下,形同雙肩扛鼎,雙手虛空往上一提。
以他為圓心,數十丈地面全部掀起,一塊上揚泥幕跟傾瀉而下的滂沱劍氣爭鋒相對。
如傘遮雨。
一截柳雙手緊握一截樹枝,恰巧在徐鳳年頭頂的雨傘空心處插下。
見縫插針,一樹柳蔭。
徐鳳年仰起頭,動於衷,直直望向這個名動北莽的殺手。
一截柳心猜形勢異樣,攻勢立即一頓,寧肯放棄千載難逢的大好時間也不願以身涉險。
可就在一截柳收回劍勢時,分明看到那廝嘴角浮起一抹陰謀笑意,瞬息萬變,一截柳憑借直覺再度刺下。
當手中樹枝真真切切觸及徐鳳年眉心,一截柳心中大定。
樹枝已然刺入此人眉心足足小半指甲深度,一截柳眼神陰鷙而狂喜。
兩人相距不過幾尺距離,可樹枝驟然間不得推進絲毫,一截柳沒有任何恍惚,就要撤枝退避。
可身後一襲朱袍在他後背狠狠一腳踩下。
徐鳳年雙手十指相對,刺入一截柳胸口,然後「輕輕」往外一撕。
就給一截柳在空中分了屍。
一大灘血水灑在徐鳳年臉上。
徐鳳年依舊還是面表情不言不語,只是抖了抖手腕,聲息抖落雙手鮮血,望向桔園中剩餘兩個北莽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