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阿拉伯民諺所言:「運氣是奇跡的代名詞。即使你把一個正在走運的人扔進汪洋大海,他都能抱著海裡的魚游回岸上,因為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對付一個運氣好的人。」
錢寶山搜集翻閱了許多佔婆文獻和古籍,根據其中記載的方法,將妖面完完整整地剝下,罩在了自己頭上,此後在他身邊常有些難以解釋的怪事發生,可這些事情虛無難言,也說不清究竟是心理作用,還是占婆王陰魂為祟,卻真使他感覺到了什麼叫「時來運轉」。
錢寶山自持有鬼神在暗中相助,定然無往不利,在熱帶風團入侵之前,分別給三支探險隊佈置的任務,只說是到野人山尋找失蹤的「蚊式」,他謊稱這架運輸機裡裝載的物資,都是英國皇家空軍在撤離前,秘密運送的緬甸珍寶,並警告貨物極其危險,找到之後再依計行事,事先並沒有透露半點真相。
既然得了天時,各分隊隨即展開行動,不過考慮到氣象和地形因素,出發的時間上有先後之別。第一支探險隊最先進山,他們借助橡皮衝鋒艇,經水路從北面進山,但出師不利,很快就失去了通訊聯絡,估計是遭遇了不測;第二支探險隊,就是以玉飛燕為首的一夥人,雖然死傷慘重,卻有幾個人僥倖生存下來,最終進入了野人山大裂谷。
錢寶山則跟隨英國分隊,駕駛黑蛇ii號運輸機在空中盤旋,但是天候的變化超出預期,臨近裂谷不得不掉轉航向,哪知蚊式運輸機駛入一團雲霧,受到撞擊後發動機失靈,從半空中一頭栽下,又被絕壁上的古籐纏住,機上乘員從昏迷中醒轉,發現周圍全是濃霧,就打開艙門用強光探照燈偵察附近情況,結果遭遇了意想不到的襲擊,可狂風暴雨很快壓制了霧氣,錢寶山再次倖免於難。此時司馬灰等人為了躲避被雨水沖垮的山體岩石,慌不擇路地闖進了機艙,隨後連機帶人墜入深淵。這架經過改裝的「蚊式」,是由老牌航空帝國設計生產的「木製奇跡」,借助洞窟內熱對流所產生的煙囪效應,得以在地谷中安全降落,並沒有當場摔得機毀人亡。
錢寶山好不慶幸,他徹底感覺到了「運氣」站在自己這邊,相信此刻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不會傷到他半根寒毛,所以不顧啟爆裝置損壞,躲在暗地裡,用錄音機威脅眾人立刻引爆地震,事敗後,就藉著機艙內一片漆黑的環境,親手按下了引信。
驚天動地的爆炸隨即發生,化學落葉劑摧毀了地底植物形成的「繭」,錢寶山終於進入了地底洞窟最深處,並且找到了通往「黃金蜘蛛城」內部的隧道,可僅憑他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扳開石門,只好返回地下叢林,就想從英國探險隊搭乘的運輸機裡尋找炸藥,卻意外地在樹洞裡找到了其餘四個倖存者。
錢寶山知道絕不是司馬灰等人命大才活到現在,而是自己的時運一到,想擋都擋不住。此外他還發現了當年被其手下木闞引入洞窟探路,然後全部失蹤在野人山裡的盟軍運輸車隊,就順便撿了頂鋼盔,換作軍裝,冒充困在地底的老兵,以燈光通信將四個倖存者引入隧道,雖然半路上洩露了行藏,卻仍然抓住機會進入此地。
這條蛇腹隧道曾是占婆王所留,石門後的空間位與古城中央,距離「屍眼」密室中隱藏的真相,幾乎觸手可及。可在錢寶山查看之後才發現,事情並沒有他預期中的那麼簡單,以他自己的能力,根本無法進入「屍眼」。
野人山裡危機四伏,只要錯走一步就會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但是錢寶山深信「運氣」並沒有拋棄自己,只不過時機尚未成熟,他正待仔細搜尋,可司馬灰等人已從後緊追而至。錢寶山不敢直接露面,就先伏在了牆角躲了起來。他偷聽到司馬灰等人的交談,得知那四人竟然識破了海底,也不免暗暗心驚,就悄然接近,找機會破壞了宿營燈,又趁亂盜走了白磷燃燒彈,使眾人失去了全部照明裝備,困在黑暗裡無法再有任何行動,這才現身出來說明原由,並曉以利害,希望雙方能夠達成一筆「交易」。
錢寶山承認此前是利用了探險隊,正是他隱瞞了野人山裡的真實情況,才導致許多人員直接或間接傷亡。可眼下參與野人山行動的所有倖存者,都被困在此地,即使翻了臉鬥個兩敗俱傷也於事無補。所以錢寶山許諾,只要司馬灰等人不再保持敵對關係,並協助其找到找出「屍眼」,他就會提供逃出野人山大裂谷的安全路線,事後除了先前應允玉飛燕的酬勞,還另有一筆重金相謝,錢不是問題,多少位數隨便諸位開口,他絕對如數奉上。
錢寶山一再強調,凡是能夠讓眾人知道的情況,他都已經合盤托出,同時也提出三個條件:一是關於「屍眼」密室裡到底有些什麼;二是綠色墳墓的真實面目和身份;三是他究竟如何隱藏在探險隊中而不被眾人發現。總之這三個條件,是任何人都不能接觸的「底限」。他最後說道:「倘若你們覺得這些條件行得通,咱們現在一言而決,可不快當?」
司馬灰耐著性子,聽錢寶山說了好一陣,他知道「綠色墳墓」絕非善類,這番承諾豈能輕信?只是司馬灰仍然想像不出,當初「綠色墳墓」如何藏在眾人身邊而不被發覺。這古城裡滿是淤泥積水,又兼深邃寬闊,滿目漆黑,能夠暫時隱匿行跡也就罷了,可那架蚊式特種運輸機裡,空間是何等狹窄侷促?眼皮子底下怎麼可能藏得住人?錢寶山雖然自稱是個活人,但為什麼從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何況腦部被子彈貫穿,天靈蓋都差點被揭掉了,卻依舊行動如常。而且這周圍滿目漆黑,在不借助任何光源的情況下,他仍然可以洞悉一切。司馬灰一邊聽對方述說經過,一邊暗中思索種種可能,目前無法確定的因素極多,不過有一點可以斷言——「綠色墳墓」提出的三個秘密,只要能夠找機會破解其中一個,就會對其構成直接威脅,於是作出妥協的姿態假意相信,問道:「我們沒有光源,在黑暗中寸步難行,要如何相助?」
玉飛燕也將信將疑地向錢寶山問道:「畢竟空口無憑,讓我們怎麼信得過你?」阿脆暗中皺眉,低聲對玉飛燕說:「你還敢信?」羅大舌頭早就沉不住氣了,只是在黑暗中發作不得,咒罵道:「誰他媽要是相信這些鬼話,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玉飛燕心想:「這是司馬灰先接的話,怎麼你們反都責怪起我來了?」她不免有些惱火,覺得阿脆等人畢竟跟自己不是同路,比不得山林隊老少團的那些生死兄弟,隔閡之心一起,就無意識地向側面挪了半步,不料足下剛好踏中一件物事,她極是敏銳,憑感觸知道似乎是個壓簧般的銷器,立刻想起此前在美軍運輸車上看到的貨物,身上頓時出了一層冷汗,驚道:「地雷!」
其餘三人聽得此言,也都嚇了一跳,司馬灰情知不妙,忙叫道:「誰也別動!」可身旁的羅大舌頭已出於本能反應,來了個緊急臥倒,哪知手底下也按中了一顆地雷的觸發器,他叫聲:「糟了!」幸好慌亂之中沒有縮手,立即全力維持住俯臥撐的姿勢,保持著身體重心,再也不敢稍動。
阿脆輕輕按住玉飛燕的肩膀,以示撫慰:「你千萬別動。」玉飛燕萬念俱灰:「我完了,你快躲開吧。」阿脆不答,摸到玉飛燕腳下踏中的地雷,在黑暗中仔細辨別地雷的形狀與輪廓,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對司馬灰說:「是枚松髮式反步兵雷,只要一抬腳……腿就沒了。」
司馬灰深知這種地雷的厲害之處,是專門用以殺傷步兵,雖然炸不死人,卻足能把腿炸廢了,使其喪失作戰能力,從而成為同伴的累贅,而且採用的是松髮式引爆,觸發後受力稍稍變化,就會立刻爆炸,大羅神仙也脫不開身,即便找來工兵部隊的排雷專家,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安全拆除。大概當年修築史迪威公路的時候,附近的山區還有不少日軍沒有被消滅,為了防止他們來破壞公路,路邊常要埋設反步兵雷,佈雷也是施工部隊的日常任務之一,所以美軍車隊裝載的物資裡才會有這些東西。司馬灰急得額上蹦起青筋,暗罵錢寶山好陰毒的手段,剛才不僅偷走了白磷手榴彈,還悄然無聲地在眾人身邊放置了地雷。
這時眾人忽覺眼前一亮,原來是錢寶山點燃了附近的一盞子母大銅燈,那銅燈被鑄成九頭黑蛇之形,九個蛇頭裡都有人脂人膏和魚油,稱為「千年火、萬載爐」,蛇身裡藏著捻芯和油路,只須點燃其中之一,便九頭齊亮,立時間照徹百步。
司馬灰揉了揉眼,藉著燈光向四週一看,見置身之處,是座神壇般的大殿,殿堂極高極廣,週遭有五道層層下行的迴廊,每一層都環繞著史詩般瑰麗壯闊的大幅彩色壁繪,四角有暗泉湧動不竭,正中巍然矗立著一座形狀奇怪的大腹古塔,週遭龕洞內裝有金珠寶玉,萬象羅目,都不是人間之物,又有一尊生出四手四足的怪蟒雕像,四手分持法螺、蓮子、權杖、輪寶,遍披鱗甲的軀體盤繞在塔身之上。司馬灰和阿脆等人,恰是位於當中一條迴廊之內,腳旁地面的石板裂隙裡,擺了六七顆反步兵雷,玉飛燕和羅大舌頭,恰好各自踏中一顆。二人冷汗涔涔滴下,身體也因極度緊張而變得僵硬。
錢寶山躲在高聳的銅燈底下,冷冷地說道:「看來你們比我更清楚這種反步兵雷的可怕之處,在精神和身體的雙重壓力下,沒有人能堅持太久。」錢寶山自稱作了幾十年軍火生意,最是擅長排雷,現在能救玉飛燕和羅大舌頭的只有他,如果司馬灰不想眼睜睜看著同伴被炸得血肉橫飛,就必須聽從他的一切指令,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錢寶山告訴司馬灰,那四手四足的怪蟒,相傳是冥古時的「屍神」雕像,怪蟒無眼,口中銜有一尊寶函,其中放有開啟「屍眼」密室的鑰匙。錢寶山在占婆王棺槨中見過圖形,對這些隱藏在沉寂下的詭異玄機瞭然於胸,他曾在隧道裡看到司馬灰施展攀簷過壁的本領,就命司馬灰先解除武裝,只帶上鴨嘴搠,攀到塔頂尋找寶函。
司馬灰低頭看了一眼地下的反步兵雷,他清楚這種美國佬造的地雷極是歹毒,一旦觸發了就無法解除,連經驗最豐富的工兵排雷專家都未必有三成把握,誰又能保證倒騰地雷的軍火販子就懂得拆解地雷?那販賣毒品的還未必自己到田里種纓粟呢;更何況錢寶山行事陰險狠毒,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作出的承諾絕不可能兌現。
羅大舌頭趴在地上,腰上傷口又被撕裂,鮮血流個不住,已經感到自己難以支撐,他心知必然無倖,便咬牙切齒地對司馬灰說:「我這回徹底沒救了,要是眼睛和胳膊都炸沒了,那還活個什麼勁?你和阿脆趕緊離遠些給我來一槍,照著腦袋打,讓我死得痛快點,但是你們一定替我把錢寶山那個王八操的碎屍萬段,我先走一步,上黃泉路上等著他去……」
司馬灰對羅大舌頭說:「我給你腦袋來一槍,你他媽倒是痛快了,我的整個餘生就都得生活在噩夢當中了,雖然我的餘生可能也超不過今天。」
玉飛燕在旁聽了,心頭一陣發酸,又想既然別人下不去手,只好自己圖個了斷,便對司馬灰說:「我有時候是脾氣不大好,你可別記恨我……」
司馬灰神色黯然,似乎對玉飛燕的話充耳不聞,只從她背後抽出鴨嘴搠帶在自己身上,然後解下衝鋒和獵刀,抬腳看了看鞋底,見全是在洞窟裡沾來的稀泥,就用水布使勁抹了幾抹,又隨手將水布丟給阿脆,再不向其餘三人看上一眼,縱身翻下迴廊,施展「倒脫靴」攀上了石塔。
那座古塔和蟒身均是陡峭險峻,司馬灰不敢大意,仗著身手敏捷,不輸猿猱,一口氣爬到絕高處,抱著塔頂望下一看,殿邊的阿脆、羅大舌頭、玉飛燕三人,已經只剩下一團渾在一處的黑影,分不出誰是誰了。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肩傷帶來的劇痛,又經塔頂攀至蟒首,果然見蟒口大張,咬住一座形似蛇眼的寶函,裡面藏有一條鎏金鏨銀的四腳蛇,大小接近常人手臂。司馬灰探身取出四腳蛇,連同鴨嘴槊都插到背後,再從蟒頭向下觀瞧,殿底鋪就的巨磚,也在下顯出一大片黑濛濛的圖形,細加辨認,依稀就是那座屍神古塔之形,若不是攀至絕高之所,也根本發現不了地面還有圖案,而「屍眼」密室就藏在蟒首額頭的陰影下。
司馬灰看明位置,立即從古塔上面倒溜下來,尋到石磚近前,用鴨嘴搠刮開泥土,撬動那塊的石磚邊緣,果然鬆動起來,磚下則暴露出鑄有圓形古怪印記的銅板,約是一米見方,將鎏金蜥蜴置於其上,四隻爪子恰可嵌入銅印。司馬灰按住鎏金蜥蜴,逆時針轉動半圈,合攏了鎖扣,四腳蛇已與銅蓋結成一體,他雙手抓牢提手向上拽動,轟然洞開一處地**,並裡面衝出一股黑氣,大殿內的燈燭都跟著暗了一暗。
司馬灰知道腐氣厲害,不敢離近了去看地**裡的情形,就閃在一旁對錢寶山說:「你讓我做的事,現在可都做成了,那兩顆反步兵雷怎麼辦?」
錢寶山不緊不慢地答道:「反正都已經拖了這麼久,還急什麼?就算趕著變鬼投胎,可也不用爭這一時三刻噶。」
司馬灰暗中起急,又問:「你是不是跟本不會拆除美制反步兵雷,也根本沒打算讓我們活著離開野人山?」
錢寶山深信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對抗「運氣」,這種超越了一切恐懼的感覺,讓他猶如置身天國,而且全部事情的發展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屍眼」裡的秘密已近在眼前,哪裡還將這幾個人放在眼內,於是冷笑不答。
司馬灰見所料不差,眼中幾乎噴出火來,怒道:「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這輩子最恨言而無信出而反而之徒,還有欺心瞞天販賣軍火毒品的販子,以你的所作所為,撞在我手裡死個十回都不嫌多。」
錢寶山毫不在乎,索性從銅燈後探身出來說道:「你真以為憑你這猴崽子,就能動得了我嗎?」
司馬灰指著錢寶山道:「就算你當真是神佛下界,老子今天也要動你一動。」
錢寶山雖然有持無恐,但他生性謹慎,慣於猜忌,難免生出些許疑惑,料不準會有什麼變故出現,試探道:「你憑什麼口出狂言?」
司馬灰說:「天底下只有一種辦法,可以對付一個正在走運的人。」
錢寶山深信占婆王的屍皮面具,可以給自己帶來「運氣」,沒人可以否認「運氣」的存在,因為成敗兩端的天平究竟會傾斜向何方,最後往往都是被這種極其微妙因素所左右,但它也是無形無質,甚至沒有具體的標準可以測量,此刻聽了司馬灰的話,心中也不免有些疑忌:「絕不可能……那……那是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