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看著就睡不著了,我覺得這個鬼師通鑒出奇的有趣,雖然裡面有很多生澀晦明的詞語和冷僻的繁體字,但大致還是能夠看懂,尤其是器這一欄,洋洋灑灑羅列了幾十種鬼師使用的法器,每個都介紹了來歷做法材質,簡直就像個武俠小說的兵器譜。我在其中還看到了判官筆和黑木劍,周微名這傢伙還真沒騙我。
把鬼師通鑒看到後半夜我才迷糊睡著,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裡我身處一片黑暗之中,前面有一抹亮光,似乎在招呼我往前走,我兩隻手裡都沉甸甸的,低頭一看,左手判官筆,又是黑木劍,那亮光搖曳不止,我腳下邁出一步,亮光猛地變大,化作那天煞的樣子,我大吃一驚,一下子醒了過來,從床上猛地坐起,吧嗒一聲,蓋在臉上的鬼師通鑒掉在了地上。
我看著那鬼師通鑒,皺了皺眉頭,一定是因為最近跟著周微名滅天煞,搞得我都神經兮兮的了,做個夢都是我跟天煞親熱的場景。不過這本書倒是真的不錯,可以拿來當個小說看看。
這幾天我在櫃檯都是看鬼師通鑒,老爸看得不對勁,問我說什麼書,我隨口道:「這些都是我淘來的典當書,看看對典當行有好處。」老爸哼了一聲,說:「上學的時候不好好讀書,這會兒倒是讀上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那會兒好好看書考個好大學?」
他又要絮叨,忽的眼簾一翻,笑道:「喲,周先生,早啊。」我也不回頭,耳邊已經傳來周微名招牌式的嘿嘿發笑。他走櫃檯前,笑道:「早早早,喲,張驍,看書哪?真用功。」
我扭回頭瞪了他一眼,說:「幹嘛?又有狗骨頭要當?」
老爸拍了我腦袋一下,說:「沒大沒小,怎麼跟周先生說話呢?周先生啊,您都準備好了嗎?」
周先生呵呵一笑,說:「準備好了,我就是來看看你們這邊有沒有問題。」我愣了愣,問道:「老爸,什麼事兒?」
老爸歎了一口氣,說:「城東頭老王一周前不是走了麼,現在過了頭七,準備安葬了,老王是你老爸的好朋友,就是喜歡喝點兒酒,結果誘發了先天性心臟病,這不是一臥不起了。唉,這就是命啊,老王家張羅著人去幫忙抬棺下葬,周先生是定棺開路的,我也要去幫忙。」
老爸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怪不得前幾天經過王叔叔家,家門口都綁著白布。老爸和周微名聊了兩句就進去準備,周微名看了看我手裡的書,咳嗽兩聲,笑道:「怎麼樣,還不錯吧,要是有不懂的地方,你記得問我。」
我把鬼師通鑒合上,嘿嘿一笑,說:「你什麼化程度?」周微名怔了一下,說:「高中畢業。」我笑罵道:「我一個堂堂大學畢業生,看個書還要向你個高中生請教?你吃過的飯有我認識的字兒多麼!」
周微名哈哈大笑,拍著櫃檯說:「好小子,好小子。得得得,一會兒我去定棺,你要不要一起來?」
我皺眉道:「啥叫定棺。」
周微名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說:「不可說,不可說,一會兒跟著你老爸來就好了。」他說著轉過身來,咳嗽兩聲,然後將手裡的紙巾扔進垃圾桶,邁著八字步走出去了。我看了一眼垃圾桶,他扔掉的紙巾上,竟然站著血漬。
中午過後,老爸讓我把事情都交給小夥計,然後帶著我往城東口走,在路上老爸拿出一段白布綁在我左手,又用一段黑布綁在我左手小拇指上,叮囑我不到晚上不能拿下來,這才帶著我進了王叔叔家。
王叔叔家很大,尤其是院子,寬闊的很,對著門的正屋擺著個靈堂,靈堂裡放著王叔叔的遺像,周圍跪著王叔叔的妻女,每一個都白衣白帽,神色淒慘,哭的讓人心痛,我作為外人是不能進靈堂的,只能站在門口遠遠望著,我看著被白色渲染的靈堂,那黑白的遺像,似乎在對紅塵回想,過往的一切都將會在這一刻化作一杯黃土。
我正看著靈堂,外面有人叫喊:「周先生到了!」我回頭看去,周微名穿著一身黑色中山裝,手裡拿著個黑漆漆的羅盤,另一隻手裡拿著個像盒子一樣的東西,有幾條毛線露了出來,也是黑色的,卻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我低聲問老爸:「那是什麼?」
老爸看了一眼,說:「墨斗,就你小子問題多,別說話了。」周微名走進庭院,不斷有人站起來和他打招呼,他嘿嘿笑著應答,看來干鬼師蠻受歡迎的嘛。說不定還很賺錢,搞這麼一場,估計也得給個幾千塊錢吧?這麼算一下,一個月搞一場,嘖嘖,這尼瑪是高檔收入啊。
我心裡打著小算盤,周微名已經走進靈堂,招呼了一下,幾個中年漢子走了進去,老爸也跟著進去,過了一會兒,哭聲止了,幾個人將白口棺材抬了出來,棺材蓋已經蓋上了,抬著棺材到了庭院,擺在兩張橫凳上,四周都靜悄悄的,全都看著周微名,周微名走到棺材前,看了看手中的羅盤,又繞著棺材走了一圈,最後站在棺材頭前,將羅盤一放,緊接著,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大下午的,庭院之中,所有人都清楚的聽到咚的一聲響,很明顯是從棺材上發出的,周圍的人都沒有說話,我瞪大眼睛看著周微名,周微名也不碰那棺材,只是單手背在身後,一隻手舉著墨斗,歎了一口氣,說:「張建民!我是周家的周微名!你可認識我!」
這三句話聲若雷霆,震得我耳膜發顫,周圍的人似乎都習慣了,也不吃驚,一個個都瞪著眼睛看著周微名。緊接著,那棺材又發出咚的一聲,我嚥了口唾沫,好傢伙,難道裡面是個活人?
周微名開始圍著棺材轉圈,一邊轉著,一邊嘴裡唸唸有詞:「五十年塵世滾滾,到頭來陰間名分,身死事消不纏人,往生路上莫相問……」
我腦中一震,忽的想起來,昨晚看那鬼師通鑒的時候,道術一冊中有一個術法,好像就是這個口訣,仔細想想,那個道術好像叫做幽冥往生術,難道周微名此正在施展的,就是幽冥往生術?我記得鬼師通鑒上說,往生術是專門用來安撫那些身死魂不散的人,幫助那些鬼魂指明陰曹歸處。一般人死了,鬼魂會自己離體,自有陰差召其離開,但也有些鬼魂執念太深,以至於纏著屍體,更有甚者直接屍變。難道王叔叔生前有什麼執念麼?
我很想抓住周微名好好問問,但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說話,我也不敢造次。周微名轉了一圈,伸手拉出墨斗的線來,對著棺材頭一彈,又到棺材尾一彈,收了起來,那棺材不再有聲,周微名臉上露出倦容,歎道:「從歸處來,到來處去。起棺!」
六個抬棺的人一起發力,抬著棺材往外走去,家屬親戚都緊隨其後,我也遠遠跟著往前走,過了城東,到了城口陵園,早已有人在準備,陵墓已經開好了,幾個人緩緩將棺材遞進去,然後滑進陵墓位,幾個家屬又是趴在土堆旁一陣哭喊。我走過去想找周微名聊天,就看到王叔叔的兒子正在和周微名說話,我靠近過去,只聽王叔叔的兒子說:「周先生,真是辛苦你了,這裡是五千塊,您收下您收下。」
我去,這也太賺錢了吧,做個法事就是五千塊?我看了一眼周微名,本以為他會推辭一下,說什麼老夫世外高人,錢財身外之物等等,結果他笑呵呵的一伸手,直接把五千塊錢揣兜裡了。
好吧,周微名,把你看得太高大的,你就是個神棍。
那王叔叔的兒子轉身走了,我跳了出來,冷笑道:「原來是個大土豪啊,這麼有錢,還要拿狗骨頭去換錢?」
周微名看到是我,嘿嘿一笑,說:「這就不對了,我以前做這些都是不收錢的,也就這一把,要收錢。平時我是真沒錢。」我皺眉道:「為什麼這一次要收錢?」周微名搖搖頭,說:「不可說,不可說。」
我哼了一聲,說:「你剛才就是在定棺麼?我問你,為什麼要用幽冥往生術?」
周微名一愣,驚喜道:「哦?你看出來是往生術了?你已經把鬼師通鑒看完了麼?」我搖搖頭,說:「就你那鬼書,那麼厚一本,誰能看得完?不過我記性好,過目不忘,大概翻了一遍,當然知道了。」
周微名有些興奮,搓著手說:「好,好,好,果然不一樣,大學生,大學生就是不一樣啊,你說研究生是不是腦子更好?」
我嘿了一聲,說:「那可不一定,研究生整天都是研究怎麼生的,腦子早就不好了。」周微名一愣,繼而哈哈大笑,拍著我的肩膀說:「好,好,嘿嘿,你既然認出了往生術,就該知道這種鬼師之術是該用在什麼情況下吧?」
我點點頭,皺眉道:「難道王叔叔的鬼魂不願離開屍體?」
周微名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拉著我往旁邊走走,然後看著在陵園裡忙碌的人,歎了一口氣,說:「王建民的鬼魂,不是不願意走,而是還沒走。此刻的王建民,是個活死人。」
我吃了一驚,結巴道:「那,那王叔叔,還,還沒死?」
周微名搖搖頭,說:「人是已經死了,但是鬼魂還沒脫離軀體,這就叫做活死人。這種情況一般是因為人在臨死的時候還有放不下的執念,所以鬼魂脫體很慢,王建民有先天性心臟病,因為喝酒喝猛了,刺激了心臟,導致心臟病復發,他的病治不了,只能在醫院每天花費高昂的費用延緩生命。王建民不想自己給老婆孩子造成累贅,於是自己拔了輸液管,死了。但他臨死前還放不下家裡人,於是就成了活死人。我用往生術指引他鬼魂出體,走嚮往生路。你看,他在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