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先前只是聽那些倚牆的老人說過妖精怪物,那時也只是一聽,全不在意,沒想到世間竟然真有妖精,而且就活生生的坐在自己對面。黑三的那條長尾既粗且直,上生黑毛,與先前廟外的野狼別無二致,想必它是黑狼成精,怪不得進廟之前會大罵那兩隻野狼吃人壞了名聲。
「書獃子,你很冷嗎?」醉眼朦朧沖抖若篩糠問道。
「還好,還好。」莫問牙關打顫,與狼精同棲荒郊野廟換成誰都得哆嗦。
「我去找些柴火。」黑三將當做枕頭的柴火扔進火堆,站起身走了出去,起身之後尾巴長拖股後,確是狼尾無疑。
黑三走後莫問悄然出了破廟,轉身向北逃去,雖然黑三的言行舉止只凶不惡,但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狼性大發,與狼同行無異於自尋死路。
逃命之際莫問有多快就跑多快,恨不得再生出兩條腿出來,一口氣跑出四五里,破廟方向傳來了黑三的喊叫聲,黑三並不知道他的姓名,喊的是「書獃子」。
莫問自然不會回應,甚至不敢回頭,只是亡命的奔逃,直至見到村落才微微鬆了口氣,此時已近子時,村中只有一處光亮,莫問挪到近前發現是一處鐵匠鋪,一赤膊的鐵匠正在打製器物,莫問走到近前抱臂站立,那鐵匠轉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衣衫襤褸,知道是落難之人想來取暖,便沒有轟攆他。
「這位大哥,我來幫你推拉風箱可好?」莫問不好意思蹭光借熱,想為鐵匠做點什麼。
鐵匠聞言點了點頭,莫問急忙走到風箱旁推拉風箱。
鐵匠專心打鐵,莫問不敢打擾,一個更次之後鐵匠濺火完工,莫問眼見又無處可去,便拿出銀子請求鐵匠為其打造一把匕首,鐵匠點頭同意,用剩下的鐵水為其打了一把匕首,並叮囑莫問不要亂說,此時朝廷不允許民間鐵匠打造兵器。
五更時分,莫問帶著那把匕首和鐵匠找他的十個銅錢離開了鐵匠鋪,找到了另外一處有光的房子,在屋外坐了下來,這是一處豆腐坊,主人正在屋內推磨黃豆鹵制豆腐。
自昨日清晨一直到現在莫問都沒有吃東西,屋內傳出的黃豆香氣令他腹中雷鳴,莫問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淪落到如此地步,但他並未敲門購買豆漿,甚至沒有吃懷中的餅子,老五還要很久才能回來,此時身上只剩下十個銅錢和三個餅子,一定得節省。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莫問感覺頭腦混沌,渾身冰涼,困乏之下只想找一溫暖所在避風休息,但村子周圍並沒有廢棄房屋,也沒有可供取暖的柴草。
莫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到中午的,中午時分他向南回返,他無處可去,只能回破廟,那狼精幻化的黑三想必已經離開了。
沿途拾撿了不少柴草,拾撿柴草的時候莫問暗自斟酌,倘若黑三還沒走,便借口外出拾撿柴火迷了路。
回到破廟附近,莫問並未立刻進去,而是在遠處觀察了片刻,確定黑三已經不在廟裡才走了回去,廟外有兩棵枯死的大樹,想必是黑三昨夜拖回來的。
進入破廟之後莫問被嚇了一跳,一隻死狍子被遺棄在破廟正中,狍子的一條後腿已經缺失,廟內到處都是狍子臨死前掙扎濺落的血跡。
見到這只狍子,莫問立刻後悔了,這只狍子明顯是黑三留給他的,黑三先前喝罵野狼的言語以及它的一些舉動都表明它雖不是人類,卻並不肆意害人,倘若與之同行,一定不會被其吞食,而且黑三很講義氣,必能陪他在鄴城到處尋找林若塵。可惜的是自己膽小多心,平白錯過了大好機會。想及此處莫問連連跺腳,後悔不迭。
但黑三已經走了,即便後悔也無濟於事,長吁短歎之後莫問用匕首割斷樹枝將窗戶再度加固,編扎籬笆擋住大門,他並非王公貴胄,尋常的活計也會做,當然,編扎的籬笆很是粗陋。
莫問之前並未整理過下水,但人的適應能力很強,莫問將那狍子剝皮去肚,懸掛在了廟內,然後清洗雜碎,夜晚將至的時候他再次去了趟北面的村莊,用最後的十枚銅錢換了半罐鹽巴,當他氣喘吁吁的回到破廟時看到東西並沒有被人偷走,這才放下心來。他從未對食物如此看重,但此時他不得不看重,因為如若沒了食物就會被餓死。
晚上再度下雪,莫問在廟裡生火做飯,那個破碎的水缸就是他的鍋灶,廟內溫暖,莫問手裡拿著鹿肉暗自落淚,落難受罪的時候他很少想起家人,因為他感覺死未嘗不是解脫。但此時身處溫暖的環境,吃著鮮美的鹿肉,他發現人生還有美好的一面,而這種美好他的家人再也感受不到了。
隨後數日莫問都在破廟中安身,黑三走後那兩隻野狼沒有再出現過,他晚上可以放心入睡。冬天很冷,食物不易腐壞,那只狍子大部分被他用鹽巴醃了起來,只吃掉了一部分雜碎,每當吃飯的時候他都會想起老五,也不知道老五一路上是否安全,是否有東西可吃。
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老五在第十天的晚上就風塵僕僕的趕了回來。
「老爺,這是哪兒來的?」老五進門之後愕然的看著懸掛在廟內東側的鹿肉。
「好心人留給咱們的,你回西陽縣了?」莫問接過老五身上的包袱,上下打量著老五。
「回了。」老五自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了莫問。
「怎麼這麼快?」莫問接過布包疑惑的問道。
「我一路上沒怎麼歇,這些都是咱們的嗎?」老五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些還沒有徹底風乾的肉塊上。
「對,我一直給你留著。」莫問點頭說道。
老五一聽興奮的跑過來摘下一塊鹿脯開始烹煮,鹿肉是當下最好的肉,為貴族官家所喜,價錢極為昂貴,尋常人家難得一見。
「這些碎銀子是怎麼回事兒?」莫問打開老五遞過來的布包,發現裡面除了那塊金餅還有不下二十兩的碎銀。
「我在死屍身上翻的,那些衣服和鞋子是我在縣城裡找的,是乾淨的。」老五往火堆裡加柴。
「你這腳力還真不一般。」莫問將銀兩貼身放好,走到火堆旁幫忙。
「要是在平道上我都能追上兔子。」老五開始吹噓。
莫問聞言笑著點頭,實際上老五是追不上兔子的,不過他的腳力的確遠超常人。
老五很快就睡著了,睡的時候手裡還抓著沒吃完的肉塊,莫問將肉塊取下,為老五擦了手,然後守在火堆旁為老五添柴取暖,亂世之中二人既是主僕又是兄弟,更是相依為命的親人。
老五一直睡到次日中午,年輕人吃飽睡足很快就恢復了精神,二人將剩下的鹿肉裝入包袱,離開破廟往鄴城前行。
「我打了一把匕首,如果再遇到強盜,咱們就以命相博。」上路之後莫問將匕首拿出來遞給了老五,這是他這幾天一直考慮的問題,身上這些錢如果再被搶走,二人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再遇到強盜你先逃開,我拖住他們,等你跑遠了我再去追你。」老五接過匕首別於腰後。
「好,我先走,免得拖你後腿。」莫問點頭開口。
二人合計好的應對之策並沒用上,無驚無險的到了鄴城外圍,鄴城南側有著諸多的兵營,但兵營嚴禁外人靠近,二人在遠處打量許久,也沒發現兵營裡有女子,便離開兵營繼續北行。
到了鄴城,莫問傻眼了,鄴城的規模遠遠超出他先前所想,巨大的城牆所囊括的範圍百倍於西陽縣,單是南側城門就有四個之多,城中街道寬達數丈,行人熙攘,摩肩擦踵,到處都是樓台院落,商舖店家,古語有云窺一斑而知全豹,單從這城中一角就能看出鄴城佔地之廣,人數之多,在城中尋人不啻雪中拾鹽,難過大海撈針。
進城之後莫問呆立良久不知何往,最終只能帶著老五到處打聽,但鄴城出入的人太多,又經常有胡兵押解搶來的女人進城,二人四處打聽了一天,毫無收穫。
次日,莫問換了另一種方式,不再打聽林若塵,而是打聽前段時間是哪路士兵南下攻取了清平城,但是這個辦法也不成,一來外人不可能知道軍隊的事情,二來很多人將二人當成了晉國派來刺探消息的探子而另眼相看,沒過多久莫問就不敢再問了,再問下去真有可能被官府抓起來。
第三天,莫問打聽著找到了位於城中的幾個小的人市,前往查看也沒有林若塵的蹤影。莫問無計可施,只能和老五遊走在大街小巷之中,流連於府邸宅院之外,希望能偶遇林若塵,但鄴城分為四城八部,人數不下數十萬,想要偶遇談何容易。
「人力有窮時,天意不可違,罷了,罷了。」三日之後莫問終於心灰意冷。
「咱回晉國吧,這裡到處都是大鼻子。」老五見莫問終於鬆動,急忙趁熱打鐵,他壓根兒就不贊同莫問北上尋找,他感覺林若塵不值得莫問那麼做。
「回去,回去。」莫問重重點頭,他北上尋妻有五成是出於本性,三成出於禮義,只有兩成是出於感情,此時心中既失落又坦然,沒有找到林若塵自然失落,竭盡全力仍無結果也就坦然了。
老五唯恐莫問再改變主意,一刻也不多待,拉著他向南側城門走去。不過沒走多遠莫問就停了下來,轉頭看著一位正在路邊買糧的道人。
「老爺,你認識他?」老五問道。
「不認識。」莫問搖頭。
「那你看他幹什麼?」老五又問。
莫問聞言沒有立時開口,這個道人令他想起了無量山,想起無量山又想起了目不識丁的狼精黑三。短暫的沉吟過後莫問轉頭看向老五,「咱們去趟無量山吧。」
「啊?!去那幹嘛,老爺,你要是當了道士莫家可就絕後了。」老五瞪大了眼睛。
「我不當道士,我去還個人情……」
銀色之夢幻貴賓加更(貴賓榜自上而下加更,加完之後加蓋章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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