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省委家屬院,九號小樓,也就是省委書記樓,他書房燈一直亮著。
徐天南手中一支香煙燃到了盡頭,他卻渾然忘卻般,知道手背燙了一下,才驚醒過來,將煙蒂掐滅在煙灰缸中。
「這小子的運氣,嘿嘿……真是沒的說。」
徐書記伸手擷去眼角,多年來不曾流過的淚水,笑容是那般的苦澀。
張富強就在礦井旁擺了一張椅子,坐鎮指揮。
張耀輝道:「爸,潛水員已經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出發,我看沒有餘震了,要不讓我下去,不能再等了!」
張富強看了眼兒子,堅決搖了搖頭。
何美松大步走過來道:「張書記,地震局那邊說情況不明,還在監測。」
張富強大罵道:「地震局根本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我看就應該把它取締了。」
何江龍走回來道:「張書記,群眾不肯離開,現在他們在相對安全的地方。」
張富強擺擺手:「就這樣吧!」
此時此刻,沒有人知道許鍾現在的情況,但是,每個人卻都知道,沒過一分,許鍾生還的可能就少一分。
十個穿著潛水服的人走了過來,齊聲道:「張書記,我們是黨員,讓我們下去吧!」
三十個礦工在家屬的攙扶下走上前來,那個黑大個排眾而出道:「張書記,我們的命是許縣長救的,現在他有危險,應該讓我們下去,就算我們全部死了,那也死不足惜,就算我們變成鬼,我們心裡也會記著你們當官的好。」
黑大個說的慷慨激昂,家屬已經泣不成聲。
縣台的張婷兩隻眼睛哭得像個水蜜桃,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縣長給了她太多太多的震撼和感動。
許子衿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此時此刻,腦海裡回放著同許鍾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知道,許鍾對於她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體液交換伴侶,她珍惜有他的感覺。
「不——」
張富強哽咽著吼道:「許縣長的命是命,你們的命也是命,每個生命都是一樣的珍貴,我堅決不同意,也不允許,你們用自己的生命,去換許縣長的生命。」
張富強話音剛落,大地再次震顫起來,這次雖然幅度不大,但是持續時間超過了二十秒。
大家都在慶幸救援隊沒有下去,否則,遭遇什麼不測實在是在所難免的。
有人慶幸,就有人絕望,那些關心許鐘的人,再次被深深的絕望包圍。
這一次,張富強再也沒有等來電話。
在關押礦場管理人員的地方,一個頗有姿色的少婦對看守的警察怯生生道:「同志,請問你,礦工是不是都被獲救了?」
警察不耐煩道:「跟你有關係嗎?」
少婦點點頭:「有,我丈夫和小叔也是礦工,今天正好也在井下。」
警察道:「好像有兩個沒上來,你丈夫叫什麼,我幫你問問去。」
「啊!張來順……」
警察出去後,很快就折了回來,有些同情的看著少婦:「聽礦工說,張來順和他弟弟沒有上來,他們被水沖走了。」
「啊——」
少婦抱著頭蹲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再次抬起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她道:「我要交代……」
終於在等了一個小時,也就是凌晨兩點的時候,何美松臉帶喜色來到張富強面前道:「張書記,地震局的同志說,再次出現餘震的幾率不到百分之十。」
張富強一拍大腿:「行動。」
一個虛弱的略帶磁性的聲音道:「行什麼動?」
張富強驀然回頭,看到絞輪的下面多出一個被淤泥糊住的人影,不是許鐘,又是哪個?
「許鍾!」
「老大。」
「許縣長……」
喊聲和面龐慢慢淡去,許鍾感覺再次被黑暗淹沒。
累,真的好累,累的想要永遠的睡去。
在迷糊之際,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許鍾身體好燙,快送醫院。」
至此,整個世界只剩下了黑暗,和寧靜。
這一夜,有很多人一夜未眠。
有心人會發現,在龍陽市委家屬院,以及蜀南省委家屬院,兩棟書記樓書房的燈,一夜未滅。
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
青羊縣人民醫院。
特護病房外已是人頭攢動。
足有幾十人擠在並不寬敞的樓道裡,倒是沒有什麼人發出聲音。
一個男醫生走出來,看著這幫髒兮兮渾身帶傷的泥腿子,不高興道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有傷就去處理,不要擠在這裡了!這裡是醫院,不是菜市場。」
一個黑大個瞪著發紅的雙眼懇求道:「醫生,我們沒事,您就讓我們在這等著,許縣長醒了我們就走,您不用管我們,一定把俺們的許縣長救過來,他是因為救我們才……」
說到這裡,黑大個終於哽咽的再也說不下去,後面的礦工、家屬也是感同身受。頓時,樓道裡便充滿了壓抑的嗚嗚哭泣聲。
「你們……」
一抹厭惡寫在男醫生的臉上,他剛要喊保安趕人,何美松在蔣院長的陪同下走了過來,蔣院長看了眼這些礦工和家屬,有不少還提著籃子,裡面裝滿了自己烙的餅子和雞蛋。
蔣院長搖搖頭歎了口氣道:「小高,算了,只要他們遵守秩序就行。許縣長的情況怎麼樣?」
高醫生也是一臉的疲憊,還有幾分凝重,他道:「蔣院長,你跟我來。」
看到醫生凝重的臉色,旁邊眼巴巴的礦工和家屬們再度緊張起來。
院長辦公室,坐著何美松、蔣院長、高醫生。
自從許鍾上來後,救援工作就基本宣告結束。張富強、何美松當即兵分兩路。
何美松是從青羊縣上去的幹部,對本地情況較為熟悉,所以,由他安排許鐘的救治,以及跟進他的恢復情況。
許鍾這次可算是出彩了,這樣的事跡報道出去,上央視新聞聯播都不成問題。所以,他的健康已經不僅僅是青羊縣的事,已經變成了龍陽市、甚至是蜀南省的大事。
而張富強則接手礦難調查和善後處理的相關事務。
這次礦難,因為有許鍾這樣的「拚命三郎」扭轉乾坤,最終只有兩個礦工失蹤,長埋地下,其餘的全都安然無恙。
這次救援行動可謂是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勝利,在國內外的礦難救援史上,都堪稱奇跡。
兩個礦工失蹤,善後處理倒也不難,關於礦難的相關調查,也取得了實質性進展。
只是,這個結果並不完美,因為,那個在整個事件中,起著決定性作用的人,此刻,還躺在醫院裡,人事不省。
何美松這麼早來,就是為了看看許鐘的情況,好一大早向相關領導匯報。
看到高醫生皺起的眉頭,以及凝重的表情,何美松的內心沒來由的突突了兩下。
高醫生道:「蔣院長,許縣長的病情不容樂觀,現在雖然各項體征還算正常,但是已經出現高熱,牙關緊閉,頸項強直等特徵,多處傷口也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感染,目前的症狀類似於破傷風。」
「破傷風?」
何美松皺起眉頭,他雖然不太清楚,但是也能感覺到這個病的嚴重程度。
蔣院長解釋道:「何書記,破傷風感染破傷風桿菌引起的,許縣長身上有傷,長時間在污水中浸泡,這種情況在所難免。你放心,我們醫院一定會採取積極的應對措施,竭力搶救許縣長的。」
何美松皺著眉頭:「聽你口氣,這個病很嚴重,也很棘手,似乎你沒多大的把握?」
高醫生插話道:「這個過程可能會持續一個禮拜,能不能過得了這一關,要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
何美松站起來凜然道:「他的意志比任何人都強,誰能如他孤身多次往返於百米低下救人,最後徒手再爬上來。」
蔣院長站起來,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道:「何書記,不要激動,高醫生是我院權威,他只是說出實情,要不這樣,市裡的醫療條件……」
高醫生完全沒有覺悟道領導正在為其解圍,反而擺出一張臭臉,認為蔣院長是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不高興道:「轉院?隨便!不是我潑冷水,到哪都一樣。」
「閉嘴!」
何美松冷冷看著高醫生的胸牌道:「高占凱,我記住你了呃,你最好祈禱許縣長能夠安然無恙,否則,你就等著回去開你的私人診所吧!」
「你……」
高占凱戧指何美松就要發飆。
「高醫生,你少說兩句。」
蔣院長喝止道。
何美松冷然道:「蔣院長,許鐘的情況不適合轉院,但是,我會聯繫相關專家前來坐診,希望你們能夠妥善配合。」
「沒問題,我們會全力配合。」
蔣院長立刻表態。
高占凱還是忍不住輕飄飄說了句風涼話:「誰來都一樣,聽天由命。」
何美松的怒火被徹底點燃,他正是心煩意亂之際,居然遇到這麼一個跳樑小丑添堵,他搖搖頭,看著蔣院長道:「老蔣,這種沒有醫德的人,你也用?我建議立刻開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