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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百零九章 東宮唾手可得 文 / 府天

    七八月間,洛陽最大的新聞不是別的,是王元寶定下將家產劃撥成兩份,平分給兩個兒子的事。儘管他只是商賈,可因為有杜士儀這個大名鼎鼎的女婿,如今生意做得越發興隆不說,達官顯貴那兒就更加應付裕如了。這一次,王元寶竟是送了一份極其不菲的厚禮給寧王李憲,請其出面為自己做見證,此外又遍邀了嗣楚國公姜度,嗣畢國公竇鍔,林林總總好幾位空有名頭的貴介子弟前來,事後自然是人盡皆知。

    就連李隆基,也忍不住把自己的長兄寧王召進了宮,饒有興致地問起王元寶家裡那場盛宴。李憲一貫謹慎,從不結交百官,可在聲色享樂上頭卻從不虧待自己,即便是在御前,說到王元寶送給自己的珍奇,他仍然絲毫沒有避諱:「那珊瑚樹和碧玉枝,紅綠相映成趣,如此珍藏從未得見。座上一襲玉席,雖盛夏仍然散發森森寒意,據王元寶說冬暖夏涼,是從前一個西域胡商抵給他的。此外還有貯物不腐的沉香木匣子,指頭大小的南海明珠……」

    如數家珍似的說完之後,他想起王元寶正式定下死後家產分割時,那王家大宅禮賢堂中的盛況,忍不住嘖嘖讚歎:「那禮賢堂中,沉檀為軒檻,以賦膚地面,以錦文石為柱礎,因此這樣的大堂,連我都險些為之動心。飲宴過後到後花園中,卻只見其中小路,全都是銅錢穿線埋入泥中,如此則泥雨不滑。我問其緣何如此豪奢,王元寶言說當年家貧,實在是吃苦太多,甚至子女除夕時,一度只能共享一碗熱湯。如今既然豪富,自當及時行樂。現在讓人見證,家業都分割了,他也就再沒有什麼負擔,大可今朝有酒今朝醉。」

    李隆基請了寧王來,武惠妃也在一旁窺探,聽得這今朝有酒今朝醉,她不禁好奇地探問道:「敢問寧哥,王元寶當年送女出嫁時,雖是陪送嫁妝眾多,可比起如今分割給二子的家業,似乎不符旁人口中那愛女之稱啊」

    寧王李憲得了王元寶厚禮,再加上王元寶出了名的絕對不摻和朝廷政爭,相交的都是些富貴閒人,故而他出面為其作見證,再加上王元寶承諾,讓人給他在長安起一座比禮賢堂更加富麗堂皇的正堂,他自然對這位關中首富的慷慨大方很滿意。

    橫豎只是照實說,他便微微笑道:「王元寶自然愛女,亦對女兒不薄,當年十里紅妝人人稱道,可女兒都嫁出去了,若是家產再惠及女兒,他兩個兒子也就罷了,他兩個媳婦原本就賢惠有限,豈不是要鬧翻了?幾個孫子豈不是不平不甘?再說了,他私下裡對我說,兩個兒媳整天盯著家產,分了她們也就安心了。而且,他那女兒嫁了杜君禮,因丈夫仕途正好,又自有文雅營生可以持家,何必使其沾染銅臭?她已經被人說是妒婦了,可不想被人說是銅臭滿身的妒婦」

    長安富民不止王元寶一家,楊崇義、郭萬金亦都是豪富慷慨,科場名士往往流連其家,就連朝中官員也不吝與其交往。可要說是子女聯姻官家的,也就是王元寶這頭一份。故而寧王李憲言及於此的時候,也少不得感慨道:「王元寶生了個好女兒,他自己又知道如何一碗水端平,兒女之間不偏不倚,以使家中和睦,不像那楊崇義娶了個惡婦人,自己丟了命不算,還需要綠衣使者替其鳴冤」

    這說的便是張說還在時,楊崇義被妻子和姦夫合謀所害,卻被鸚鵡揭破的案子了。寧王學王元寶那語氣時,赫然又自豪,又悵惘,竟是活靈活現,不禁讓李隆基和武惠妃全都為之捧腹。李隆基甚至打趣道:「杜君禮青春年少時,被司馬宗主批了個妨貴女,結果一直娶不上媳婦,臨到成親之後,卻又遇到了一個別人口中的妒婦,他還真是命中多劫好在他如今兒女雙全,倒也無所謂,否則朕倒是想學太宗皇帝試房玄齡夫人那般,看看他那夫人也愛喝醋否」

    嘴裡這麼說,李隆基還真的不在乎民間這些所謂富可敵國的富民,只要他們不過貪圖享樂附庸風雅,那倒是無所謂。而杜士儀既是表現出為了名聲不想沾染銅臭,那顯然也是正春風得意時,有意想要潔身自好,不留下污點給人詬病。本來也是,才三十出頭的年輕人,愛惜聲名,怎會成日想著自污?

    而武惠妃在旁邊陪了片刻,因李隆基一時興起,又叫了寧王合奏器樂,她便悄然退了出來。她的心腹婢女瑤光如同前來迎接似的,自然而然跟在了她的身後,卻是用極低的聲音說道:「駙馬都尉剛剛從武溫有那兒回來。惠妃提到的那幾個人,武溫有都去設法接觸過了。他們大多表示,東宮那位又非嫡子,又非長子,不過是佔了當年麗妃正得盛寵的光,真正說起來是倡優所出。這樣的人佔了東宮,日後還要君臨天下,豈不是丟皇室的臉?」

    武惠妃聞言頓時得意地笑了。兩京那麼多貴介子弟,她獨獨為咸宜公主選中了楊洄作為駙馬,正是因為他不起眼,而且沒什麼出眾的親族,正可以⊥天子放心。從前幾次見楊洄時,她便覺察到,此人聰明伶俐,極其善於鑽營,只要她稍有暗示,很多消息他就會主動打探來稟報。兼且承襲了長寧公主和楊慎交當年容貌俊秀的優點,咸宜公主對其很滿意。至於楊洄和楊玄琰楊玄畦兄弟還有些親緣關係,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楊洄果然很不錯。」武惠妃微微頷首,心想旁人進宮難,而楊洄身為駙馬,進宮便利,又不惹人注目,這樣的女婿簡直是天生的幫手

    能讓惠妃評價一句很不錯的人,瑤光知道有多難得。就連之前因為一首琵琶曲而讓天子賜下了那把價值連城邏沙檀琵琶的玉奴,也只是得了武惠妃一句小丫頭有些意思的評價。在美人眾多的後宮中,能夠從不受百官和皇后待見的武氏女一路披荊斬棘,最終成為無名卻有實的後宮之主,武惠妃的手段她一路看來,只覺得敬服已極,這會兒平靜了一下心緒,這才轉述了楊洄的話。

    「楊洄見武溫有時,武溫有說,武家上下都盼望惠妃能夠讓壽王入主東宮,倘若如此,武家人便重見天日了。故而,他想方設法派人見著了朔方兼河東節度使信安王李煒,拿到了李煒親筆信,探明了他對於廢立雖不置可否,但也絕不會出面勸諫,甚至隱隱有支持壽王之意。信安王是宗室中最功勳彪炳的,再加上寧王不用說都是支持壽王的,那王那是個酒囊飯袋,廣武王點了頭,他就更不消說了,其餘再沒有人會支持東宮那位。至於朝中李相國早就表明了心意,可慮的就是張裴兩人。」

    「若是人人都支持十八郎,陛下反而要心生疑忌了。」夫妻多年,武惠妃對李隆基的多疑早有領教,此刻非但不覺得惱,反而更笑了起來,「而且,陛下對於冊太真娘子為壽王妃的事,似乎已經沒什麼異議了,這更是陛下一顆心已經完全偏向十八郎的表示。只要一點一點下水磨工夫,東宮之位唾手可得

    瑤光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不由自主地問道:「可若是壽王娶楊家女,而咸宜公主又是嫁的楊家,別人會不會有閒話?更何況,太真娘子固然家裡已經沒什麼顯赫的親族了,可隴右節度杜大帥是她的……」

    武惠妃嘴角一挑,若無其事地說道:「我之所以瞧中了楊太真,是為了試探陛下的心意。而且她也確實楚楚動人,我見猶憐,十八郎肯定會滿意,這就夠了。只要此事成了,陛下廢立之心昭然若揭,杜君禮是否繼續鎮守隴右,是否仍然風光無限,那就無關緊要了,陛下自有聖裁。橫豎他還年輕,就算他跌上一跤,日後看在我那兒媳婦的份上,我和十八郎也不會虧待了他。」

    主從二人一面走一面說,就這麼帶了遠遠跟著的宮婢宦官徑直離開了太液池西邊的這座安福殿。等到他們過去良久,如同木樁一般侍立在牆根處的十餘個宦官中,有人稍稍動了動已經僵硬的肩膀。武惠妃和瑤光的聲音固然低沉如同蚊蟲飛舞,可仍然瞞不過天性耳朵靈敏,能夠捕捉到最低微聲線的他,那一刻他甚至險些都要驚駭得露出馬腳來直到天色漸漸昏暗,他終於得以結束這一整天的站樁生活,回到了自己那擁擠低矮的宿處之後,他卻並沒有和同伴一塊早早睡下。

    夤夜時分,這看上去毫不出奇的宦官被人帶到了高力士跟前,幾乎毫無遺漏地將一應事情如實稟報。聽完了這些話,高力士甚至連眼皮子都沒眨動一下,只是口中淡淡吩咐了一句:「帶他下去,重賞。」

    等到那宦官感激涕零地離去,高力士這才有些煩惱地沉吟了起來。武惠妃顯然已經很清楚李隆基的底線,正在一點一點地加以試探,這麼下去的話,太子肯定保不住。他素來的宗旨就是錦上添花,按理應該袖手旁觀。可是,就算太子保不住,東宮之位真的就已經鐵板釘釘了?

    思來想去,他最終做出了決定,喚來了一個跟了自己二十年的心腹內侍:「明日你去一趟安國女道士觀,替我送一份厚禮給玉真公主,就說是我賀喜她的。另外,你記得露出一點口風,就說凡事不能兩全,只要年輕,跌倒也能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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