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場轟轟烈烈的對契丹戰事,還沒開始就突然落幕了,不但朝中反響不小,傳到雲州時也使得上下一片嘩然。雲中守捉的兵馬也就罷了,從羅盈到侯希逸到南霽雲,儘管都惋惜立不得戰功,但真要說多耿耿於懷卻也未必。然而,對於本來打算大唐興兵,自己可以趁機收復失地的吉哈默來說,這個結局就大大出乎意料了。雲州雖好,杜士儀待他們也和善優厚,可終究及不上他們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而且,大唐突然變卦的態度,也讓他生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慮。
因此,時值七月,他召集部族勇士比武,卻盛情邀請了杜士儀和固安公主一道前來觀摩。當杜士儀一行人到來的時候,他親自上前相迎,目光在固安公主的臉上一掃,發現這位昔日的奚族王妃如今依舊嬌艷如花,而且氣色好得不可思議,他想起某些傳言,眼神不禁閃爍了起來。
難道固安公主真的和杜士儀有什麼瓜葛?
「杜長史,今日賽馬,相撲,射獵,不知道杜長史可有興趣一試身手否?
度稽部的動向,杜士儀又哪裡會不關注。他將其安置在魏長城以南的雲州境內,確實是冒著風險的,但就和當初鐵勒內附一樣,這種政治姿態在現如今契丹可突於裹挾奚族,以投奔突厥作為借口和大唐撕破了臉的時候,是絕對必要的。因此,面對吉哈默帶著幾分挑釁的邀約,他不禁哈哈大笑道:「我這兩手就不拿出來獻醜了,再者,貴主身在此地,俟斤不覺得邀錯了人?」
固安公主當初那橫空一箭,曾經讓奚族三部為之大震,如今見這位已經和奚族脫離了關係的大唐貴主滿臉的躍躍欲試,吉哈默於笑一聲正要岔開這話題,卻只聽杜士儀背後一個少年高聲說道:「杜長史和貴主千金之軀,不宜涉險,我願意下場一試弓馬」
正主兒沒能激得下場,卻突然殺出來了這麼一個少年,吉哈默臉上凶光一閃,緊跟著便認出,那是從前自己住在雲州商館,曾經率兵護衛的一個小軍官。他自以為受到了輕視,正要發話,卻見杜士儀回頭對那少年笑道:「霽雲稍安勿躁,且先看看奚族勇士各逞本領」
說到這裡,杜士儀又笑瞇瞇地看著吉哈默道:「俟斤應該見過霽雲吧?他便是當初絕地反擊,一槍刺死郁羅於的功臣」
就是這看上去乳臭未於的小兒殺了處和部赫赫有名的勇將郁羅於?
吉哈默倒吸一口涼氣,心中再不敢有半點小覷,打了個哈哈吹捧了南霽雲幾句後,便帶著眾人入席。等到賽馬開始的時候,他有意讓人派出了馬術最精的騎手,最驍勇壯健的坐騎,當二十多人如同利箭一般馳出的時候,主位上的他猛然間站起身來,揮舞著手臂為這些健兒歡呼吶喊,眼見得那些為了爭勝而各逞手段,讓對手人仰馬翻的情景就在眼皮子底下發生時,他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
「杜長史,我們奚族的勇士,全都是在不計其數的爭鬥中歷練出來的說一句不好聽的,就是你們雲州軍,倘若沒有之前那兩場大戰,也不過是好看的花架子而已我們的勇士從出生到成年,經歷的大小戰鬥就如同吃飯一般,所以哪怕賽馬,他們也會使盡渾身解數這一次,他們還以為立時三刻就能夠殺回故地,沒想到大唐竟然突然不打了,我度稽部上上下下好不失望」
戲肉來了
杜士儀早就料到朝中發生的變化會影響到吉哈默的情緒,乃至於度稽部上下的情緒,因此,他當即微微笑道:「之前可突於敗在我大唐平盧節度使麾下區區一個先鋒使手中的事情,俟斤應該聽說了吧?」
「這個……聽是聽說了……」
還不等吉哈默要就此引申開去,杜士儀便嗤笑道:「原本以為這可突於那般叫囂,真有什麼兵強馬壯的實力,朝中上下自然重視,因而動員四道兵馬,出動十八位總管,誰知道他竟然這麼不經打,陛下一怒之下,哪裡還肯為此動用大軍?這就和你們奚人圍獵,倘若是一頭熊,當然要出動頂尖的勇士,倘若只是一隻羊,一個箭術尚可的小兒一箭便可奏效,就如同中原古話所說,殺雞焉用牛刀?朝廷大軍不動,但並不代表,就真的對可突於坐視不理。」
聽到杜士儀的比方,再結合之前那一場接觸戰的消息,吉哈默歪著頭想了又想,最終算是接受了這樣一個解釋,但還是追問道:「那幽州兵馬會出擊?
這時候,固安公主方才笑吟吟地說道:「媯州清夷軍已經出擊了,不日就有戰報。」
「那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吉哈默就怕大唐真的偃旗息鼓,此刻喜笑顏開,也就不再是之前那副語帶雙關的樣子了。當最後圍獵比拚的時候,杜士儀身側的南霽雲再次請纓,而杜士儀也果真首肯將人派了上去的時候,他見這一員小將左衝右突,最終那只當成靶子趕進獵場的黃羊險些被其收入囊中,還是自己的兒郎用了人海戰術這才沒有丟臉,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油汗,不禁哈哈大笑道:「都說英雄出少年,果然如此」
比武大會之後便是一場盛宴,杜士儀和固安公主在吉哈默的慇勤挽留下,少不得雙雙出席。酒過三巡,微醺的杜士儀冷不丁瞧見本該留在雲州的劉墨疾步朝自己衝了過來,他登時有些意外,等到其來到自己身邊,附耳說道了幾句之後,他登時滿臉笑意,倏然舉杯滿飲。
眼尖的吉哈默自然看到了這一幕,藉著酒意,他故意大聲問道:「杜長史得到了什麼消息,可願意與我等分享?」
見下頭度稽部的族老和貴族們全都一時安靜了下來,而篝火旁的舞蹈也一時告一段落,人人都看著自己,杜士儀便索性站起身來,因笑道:「是剛剛送到雲州的消息,承蒙陛下信賴,我要陞官了。」
聽到陞官兩個字,自吉哈默以下,眾人表情各有不同。吉哈默幾乎下意識地放下酒杯,訝異地問道:「莫非杜長史這就要離開雲州了?」
他們安置在雲州也好,和雲州的種種互市交易也好,都是杜士儀一手促成的。倘若杜士儀調任離開,那新任的雲州長官會如何對待他們?
杜士儀長笑一聲,繼而高聲說道:「我不日就要轉任代州長史,領河東節度副使,督朔州、蔚州、代州、雲州、忻州、嵐州,兼支度營田使,大同軍使。雖說不在雲州,可從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依舊是一言九鼎」
河東節度副使
一時間,除了篝火燃燒的嗶嗶啵啵聲,再無半點聲息。就連固安公主,也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震得沒有反應過來。但她終究見慣了風雨,須臾便撫掌大笑道:「今日這大好日子傳來了杜長史陞官的訊息,吉哈默俟斤,還不置酒為杜長史賀?」
這當口,吉哈默也終於醒悟了過來。他只聽說過朔方節度使、河西隴右節度使、范陽節度使、平盧節度使,儘管杜士儀如今只是河東節度副使,但一時以節度副使轄制四州,意義實在是太非同小可了。這不但意味著他們度稽部不必擔心境況,而且也意味著杜士儀能夠號令四州軍馬,而他們一旦有所異動,這之前對大唐的恭順而換來的種種優厚待遇,定然會終止不說,到頭來還會兩頭落不到好
「貴主說的是」吉哈默用力將巴掌往扶手上一拍,繼而高聲叫道,「來人,上好酒,為杜長史……不,為副節度賀」
杜士儀在度稽部被灌了一肚子酒,甚至還被吉哈默硬是挽留宿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清早方才和固安公主一同回歸。昨天劉墨送來的好消息,顯然已經在雲州都督府上下傳了開來,從他邁進大門起,恭賀聲就沒有斷過。等到他進入了議事廳,召集了文武所有屬官的時候,他用目光掃過那一張張神采飛揚的臉,心裡忍不住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滿足。
「一回來就已經聽了不計其數的賀喜,眼下就免了吧」
「哪裡能免,自當為副節度賀我還以為這場仗打不起來就一點好處都沒了,沒想到長史苦心經營雲州兩年,陛下終於知道長史之能了」
說這話的正是刑曹參軍王芳烈。他當初一度對杜士儀輕蔑不屑甚至恨之入骨,如今卻是最服氣的一個。大嗓門的他起身肅然行禮後,便鄭重其事地說道:「杜長史只管放心去代州上任,雲州有我等在,定然不會有失」
「這話竟然被王刑曹給搶去了」郭荃啞然失笑,跟著起身,「有我等在,雲州政令就絕不會朝令夕改」
眼見王泠然起身,崔顥有些窘然地起身,張再水宋乃望等參軍也都站起身,武將如羅盈侯希逸南霽雲虎牙等等也紛紛跟著應諾,就連苗含液亦是神采飛揚,王翰這才有些沒好氣地跟著站起身說道:「什麼朝令夕改,以為我是擺設,容得別人指手畫腳?再說,杜長史身為節度副使,督六州,雲州原本就在轄下,別說雲州都督未設,就是真的有人來了,也不能隨意更改雲州政令,更何況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