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雪封雲州,而後雲州軍上下裡應外合,從伏擊到守城,再到最後的反擊和圍殺,一場漂漂亮亮的勝仗固然讓被驟然戰雲籠罩下的雲州百姓們為之舒了一口氣,但死傷亦是讓人觸目驚心。戰後杜士儀便和王忠嗣聯名上書,又在大雪化去之後逐步清理戰場,安撫百姓,準備等朝廷旨意來了之後便全城慶祝。而圍困雲州意圖破城劫掠的郁羅於所部因為死傷慘重,被俘者亦是不少,很快便被逼問出了來歷。
正是出自奚族處和部的兵馬。
奚族處和部因窺伺雲州財帛人口,故而動了貪念挑唆突厥三部入寇,自己又跟在後頭想要撿現成便宜。至於在雲州城中派遣的奸細,自然也有數人,所以才能正好抓緊了時機來攻。而且,郁羅於固然死了,其副將卻於脆利落地吐露出,正是因為奚王李魯蘇的攛掇,所以處和部俟斤方才派出了素來有勇將之名的嫡親外甥率軍前來,誰知道人馬潰散,那位勇將死不瞑目的首級也正高高懸掛於雲州城牆之上。
但這些都是上奏朝廷後,天子和朝廷大佬們要去忙活煩心的事了,杜士儀還有的是自己的事要做。在修繕城牆,安撫軍民之外,他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在雲州城外的御河河畔,在下葬一眾死難將士的同時舉行公祭。一州之長祭祀河瀆山嶽倒是有過,但在太平盛世,祭祀死難將士的場合卻極其罕見。眼看著杜士儀行禮致祭之後,將一爵酒灑在地上,就連第一次帶兵便險些因為漏算而鑄成大錯的王忠嗣也是面色鄭重。
在雲州建守捉後,杜士儀前後募兵八百人左右,這也是天子在復置雲州之初定下的額度,可再加上之前固安公主招募的,雲州軍足有將近兩千之數。可即便如此,在面對眾多兵馬之際仍然險些應付不下來。相鄰的朔州和蔚州雖有大同軍和橫野軍,但鐵勒拔曳固部和同羅部與突厥眉來眼去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兩州縱有其他兵馬,又怎可能輕易出擊來援?
所以說,驟然復置的雲州如今赫然頂在了最前面,雲州守捉恐怕還要增加募兵才行
祭典上,杜士儀親自寫了一篇洋洋灑灑數百字的祭文,又勒石為記,頌揚了此次的一場大勝。雖說軍中上下不少人仍然在心傷袍澤的死傷,但此次是大勝而不是大敗,死傷者撫恤豐厚,活著立功的人亦是肯定少不了賞賜,所以,當杜士儀揚臂朗聲說了一句,「衛我雲州,揚我軍威」時,只聽得千餘軍卒齊聲附和,竟是營造出了山呼海嘯一般的聲勢來。
「死難者若為家中獨子者,日後家屬均由雲州都督府每歲撥糧贍養,若膝下留有未長成之孩童,不分男女,一律官養。此次所獲戰利品,我已經上書陛下,撥出一部分,設立雲州軍屬堂,教導軍中忠烈之後,以告慰三軍烈士在天之靈」
大唐立國之初,武風一度極其興盛,而且戰功的犒賞也是實打實的,從賜田到賜官賜勳,靠著戰功封妻蔭子,這便是府兵制真正的根基所在。然而如今去開國已經太久了,因為天下已經幾乎沒有田地可以賞賜軍功,拿錢帛犒賞的話,沒幾次就要掏空國庫,勳官更是已經成了爛大街的貨色,所以,朝中大佬們大多對於開邊之功抱著極其謹慎的態度。而此次收穫的戰利品已經足夠撫恤和犒賞了,更重要的是家人子女無有後顧之憂,一時上下自是再次齊聲歡呼。
至於這些安撫的措施,自不是什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一套。杜士儀和王忠嗣商定之後,在上奏的時候就已經提了,如今欽使未來,兩人就都得到了消息,索性就在今日這祭典上放出來安撫人心。前後幾場大戰,戰死的足足有將近三百人,這些人中,大多數人是沒有能力扶棺回鄉的,所以都選擇了就地下葬。而杜士儀直接選擇了雲州城西北距離御河不遠的一座小山頭,大手一揮題了英烈公墓,將其與民間墳塚區分了開來。如此一來,自然是讓接下來的募兵之舉更加順利。
誰不想在公正明允,待下慷慨的主官底下謀生拚命?
而等到祭典過後,王忠嗣和杜士儀一同回城的時候,他卻借口有話要說,和杜士儀雙雙落在最後。
「杜長史,經此一役,短時間之內,應該再無宵小敢打雲州的主意,而雲州雖為下都督府,卻只設守捉,而不設軍鎮,募兵太多,恐怕會招來閒話。」這些都是王忠嗣在大捷之後就已經想到的話了,此刻說出來自然一氣呵成,「況且,此次我們固然是因為消息不夠確切,只是防備,而沒有打草驚蛇地知會鄰州,甚至也是堪堪趕在消息確鑿之前稟報了太原府,可終究難免眾口鑠金。這些天應募為軍的民壯已經多達千人,再這麼擴充下去,雲州軍恐怕就超額太多了。」
「王將軍好意提醒,我很明白。」
和王忠嗣打交道多了,杜士儀哪裡不知道,這位名將格局已成,缺的只是磨練和資歷,但也同樣意味著,王忠嗣如今的城府還不算太深,就算有,也在自己的推心置腹之下消解了大半。所以,他很高興王王忠嗣悄悄提點了自己這麼一句,點了點頭後便笑著解釋道:「百姓投軍固然熱烈,但我也不會照單全收,需得一一遴選。畢竟,經此一役,王將軍威名必然名揚天下,聖人欣慰之餘,恐怕是真的不會再留下你了。而你不在,收攏這許多新兵,操練就是大工夫。我上哪去找第二個王將軍?」
「杜長史謬讚我了。不過,確實是兵貴精而不貴多」王忠嗣被杜士儀稱讚得心中高興,同時也鬆了一口大氣。他畢竟是因為到了雲州方才一鳴驚人的,當然不希望和自己搭檔得不錯的杜士儀因為急於求成而遭了什麼變故。於是一路上兩人說說笑笑,待到了都督府門口時,卻只見赤畢已經焦急地等候在了那兒。
「郎主,王將軍」赤畢快步迎上前來,拱了拱手說道,「太原府命人緊急傳信,欽使已經過境太原,正往雲州來。」
雲州復置不過大半年,就陡然之間迎來了這樣一場不小的戰事,竟然最終神乎其神地以大捷告終,這樣的結果上奏朝廷,縱使政事堂的宰相們並不是一條心,但最起碼一定是要賞的。而天子耳邊,王忠嗣本就有上奏密折的權力,杜士儀和高力士勾勾搭搭已經不是第一天了,還愁沒人在李隆基面前說好話?於是,當遠道而來的欽使風塵僕僕地趕到雲州時,一見來人赫然是王縉,杜士儀便為之喜形於色。
雖然說出來繞口令了些,但這可是他妹夫的妹夫不過,也不知道是人來得太急,還是別人有心給他一個驚喜,他卻不知道來的是這位。
故人相逢,卻暫時還不是話衷腸的時候。作為此次的欽使,王縉自然帶來了此次雲州大捷的恩賞。雲州都督府早已因為太原府的行文而做好了準備,只是迎來的既然是最相熟的親朋,王翰崔顥等人自也人人高興。而作為杜士儀來說,耐著性子磨完了一套繁文縟節,當聽完這一整道長長的制書時,他自然為之大喜。
「周建司馬,以申九法;漢用丞相,兼撫四夷。伐畔柔服,於是乎在。雲中古郡,實曰新邦,四夷窺伺,百廢待興,不可不仰主官威謀。雲州長史杜士儀,學綜九流,才苞七德,武稱敵國,文乃時宗。憂邊之誠,所懷必盡。奉上之道,知無不為。今力克強敵,保雲州不失,誠可嘉也。宜加朝散大夫,領雲州宣撫使,封藍田縣開國子,其雲中守捉,足額七千七百人,先於雲州募兵三千人,置雲中縣,以備邊防。」
自從大唐開國以來,除卻都督刺史之外,邊州也往往會置宣撫使,由刺史兼任,也就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實例了。但是,邊州多了,掛宣撫使的刺史甚至都督又有幾人?如今杜士儀有了這樣一個雲州宣撫使之職,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募兵,辟署幕府,更何況擴充的兵員為足額七千七百人,如今先募三千,不但之前王忠嗣的憂慮不再是問題,由此一來,雲州招納流民的步伐還可以再加快一些。
至於那個爵位,大唐的國公可不如大明的國公只有寥寥幾個那麼金貴,滿朝甚至邑號相同的國公都會存在,所以區區一個子爵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文散官亦是同理,要知道,當初王忠嗣養在宮中的時候才區區十歲,天子就已經賞了個五品的文散官了。當然,這也算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要知道他入仕至今將近八年,但文散官階不隨著職官,基本上沒怎麼挪動過,這一次卻因為一場大捷而水漲船高,如今赫然職官、爵位、散官齊頭並進邁入五品了。
而在他之外,王忠嗣的賞賜就要含糊多了。大概天子也念及自己這假子跟到雲州來並沒有什麼名義,只是用華茂的詞采褒獎了好一通,最終卻只是給了個上護軍的勳官,祁縣開國子的爵位,餘下就是召其回京。儘管這是杜士儀和王忠嗣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事了,杜士儀還是惋惜到了極點。
這樣一個名將種子要是還能留幾個月有多好?至少可以把資歷經驗軍略不足的侯希逸羅盈南霽雲全都給他帶出來都怪那些貪得無厭的突厥人和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