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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紛至沓來的佳人們 文 / 府天

    身在宮內門下省,杜士儀自然消息靈通。

    兩個寫詩的宮人,被分別賜給了右拾遺李元芝和監察御史宇文融兩人一個天子近臣,一個天子信臣,也不知道羨煞了多少幽居宮中不見天日的美人

    這是明面上的美談,可想想那時候牛仙童有備而來的樣子,杜士儀也知道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若非他真的有恃無恐,牛仙童又善於察言觀色,說不定真的能鬧出一場抄檢門下省的好戲來。然而,這等宮闈中事,內情究竟如何,他自然不得而知。唯一慶幸的是,這天子賜宮人的美事,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否則此等來自宮中的美人領回家該如何對待,夠他傷大腦筋了,如今總算有宇文融代勞

    眼下天下昇平,因而昨日端午正節,天子便令在京百官連休兩日。杜士儀倒霉地碰到了端午節下午和夜裡輪值,可五月初六總算是得了一天的假。知道這一天是崔儉玄上刀山下火海的日子,他候著晨鼓出宮,等到出了天津橋直接沿著定鼎門大街到了觀德坊的東門等候,不多時就和出來的崔儉玄一行人撞了個正著。見對方神清氣爽志得意滿,他也就不給人潑冷水了,直接伸出了一根食指。

    「你自己知道的,第一關」

    「哼,杜十九,你好好等我報捷歸來吧」

    崔儉玄在馬上嘿然一笑,和杜士儀交身錯過的時候,他又輕聲說道:「嘿嘿,十三娘的粽子包得真好吃」

    這個炫耀的小子

    杜士儀當然知道妹妹杜十三娘心靈手巧,但手巧也只在於她什麼都願意學,因而再普通的東西由她努力地做出來,他總會贊一個好字。只不過,如此贊語如今多了一個人來說,他少不得就生出了吾家有妹初長成的感慨,渾然沒覺得即便是在大唐官宦人家,杜十三娘的年紀也很不小了。

    當他一路策馬緩行,來到自家門前時,卻只見南北相通的另一條十字小街上過來一隊車馬,待至近前時,他很快便認出了左右從者身上服色和其中幾個面熟的侍者。

    是崔家人

    他當即便策馬迎了上去,因笑道:「敢問車中是五娘子,還是九娘子?」

    話音剛落,牛車窗簾就被人一把掀了起來,恰是崔九娘那張亦笑亦嗔的臉:「是我和阿姊一塊來了阿兄呢,不會這種正日子他還在睡懶覺吧?」

    「如果是來找十一兄的,二位娘子來遲了。我剛剛進觀德坊東門的時候,正好遇見了他。他那時候神采飛揚,顯見得今天大有把握」

    「啊,他竟然這麼早就走了,真是少見」崔九娘懊惱地抱怨了一聲,隨即丟下窗簾,繼而推開車門輕輕巧巧一躍下了地,隨即又反身去攙扶了身後的崔五娘下來。姊妹倆一模一樣的石榴紅裙,亳州輕容衫,唯一不同的是身上的帔子。崔五娘雙臂之間搭著一條郁金帔子,而崔九娘則是白綾水墨帔子,看上去一個華貴一個嬌艷。

    面對這兩位不速之客,下馬讓了這兩位進門之後,杜士儀方才緩步跟進去,卻發現杜十三娘也已經聞訊迎了出來。

    「五娘子,九娘子,早知道你們要來,我就讓十一郎君晚些走了一大早天還沒亮他就起了,在後院耍了一趟劍法就急忙忙趕去洛陽縣廨赴考。還不肯用了早飯,只揣了兩個粽子在懷裡。」

    聽杜十三娘如此說,不但杜士儀,就連崔五娘和崔九娘想像崔儉玄那猴急的樣子,也不禁為之莞爾。崔九娘知道兩家這樁婚事差不多就要成了,正打算打趣幾句,可手上被阿姊使勁捏了一記,只好裝啞巴,倒是杜士儀笑吟吟地衝著妹妹說道:「說到粽子,可憐我昨天一天一夜都泡在宮裡,勉強只吃了一串應景的九子粽,連個過端午的氣氛都沒有,這會兒更是飢腸轆轆。十三娘你這回包了些什麼好餡料的粽子,拿出來讓阿兄我嘗嘗?」

    「阿兄」想到自己今年包粽子的手藝比前幾年大有長進,杜十三娘不禁笑得露出了小酒窩,可再回味杜士儀這話,但她不禁微嗔道,「阿兄在宮中又是頒賜好東西,又是看彩舟競渡,我在家裡才叫沒趣呢。」

    昨日端午,崔家卻正好在洛陽安國寺辦法事,因而節日也只是草草過的,此刻崔五娘和崔九娘聽杜十三娘如此說,頓時全都笑了起來。崔五娘更是笑說道:「十三娘說的是,拾遺補闕都是天子近臣,逢年過節都有賞賜,端午更是如同宰臣一般獲賜宮衣,更不要說飛白扇和長命縷之類的小玩意兒。再說了,等洛陽宮南城樓俯瞰洛水之上彩舟競渡,不知道有多少人期冀與杜十九郎同列呢」

    「只是湊個熱鬧而已」杜士儀知道在三女面前,要是說自己那時候恨不得早點結束,必然會被她們一同數落,當即知機地岔開話題道,「好了,別在前院說話,到寢堂去坐吧」

    如今杜士儀尚未娶妻,這賃住的觀德坊私宅又並不算大,因而三人之中,杜士儀和崔儉玄住第二進院子,所謂的寢堂,便是杜十三娘在第三進的正房。屋子雖大,卻並沒有作任何隔斷,顯得軒敞寬闊,此刻把朝南的竹簾一面面全部拉起,更是通風亮堂,崔九娘坐在其中,又見送上的是最時鮮的果子,她不禁嘖嘖稱羨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宅子看似不大,可只有你們兩兄妹和阿兄一塊住,卻是剛剛好,哪裡像咱們家……」

    「咳」崔五娘重重一聲咳嗽,見崔九娘有些心虛地閉口不言,她方才笑道,「這觀德坊距離宮城最近,等閒京官欲求一宅而不可得,卻是因為早晨能夠多睡小半個時辰。你別看這小小宅子,卻是非比等閒。」

    把這個話題先岔了過來,她才開口說道:「杜十九郎,今日我和九娘來,一是為了趕在十一郎去應洛陽縣試之前見他一面,既然他走得早,那也就算了。四伯父家的八娘六月成婚,我和九娘便討了來送喜帖的差事,只希望到時候你和十三娘千萬要來喝一杯喜酒。」

    聽到是崔泰之的女兒成婚,杜士儀微微一愣,便醒悟到那位崔八娘恐怕也是因為接連兩樁喪事以及崔泰之的病耽擱了。他滿口答應了此事,杜十三娘便抿嘴笑說去廚下看看粽子如何了,豈不料才剛起身,崔九娘就跟著站起身來嚷嚷說要一塊去。等到這兩人一走,杜士儀方才陡然醒悟到,眼下這寢堂中竟只剩下了崔五娘和自己,僕婢皆在廊下。

    眼見杜士儀神情微妙,崔五娘心中暗自埋怨妹妹不該如此唐突,然而,本該鎮定自若的她在單獨對上杜士儀那明亮的眼睛時,卻不由自主一陣失神,想到了自己驟然喪父,弟弟又尋死覓活那最軟弱的時候,他不但拋下一切趕到洛陽勸醒了崔儉玄,又對自己軟言安慰的事,心中一時泛起了千般漣漪。她低著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竭力用最平穩的語調問道:「調任門下省已經數月,杜十九郎可還習慣麼?」

    這種本該是男人之間談論的話題從崔五娘口中說出來,杜士儀只覺得反而平淡自然,心頭竟也輕鬆了不少。隨口說了些自己官任左拾遺後遇到的種種瑣事趣事,末了他方才歎道:「初時當然有人看不慣我這年紀輕輕就躋身諫臣其列的,可日久天長也就習慣了,我又不是那等孤芳自賞不好相處的人。倒是人在宮中是非多,五娘子可聽說了昨日端午節那件奇事?」

    「自然聽說了,如此好事成雙的美談,街頭巷尾也不知道多少人盛讚聖人寬宏賢德」

    「抱得美人歸固然是美談一樁,可不知道宇文監察和李拾遺內宅主婦,對這從天而降的美人作何思量。」

    杜士儀隨口說出了這句不虞別人聽見的話,見崔五娘遽然動容,繼而便目露異彩,竟低下頭沉吟了起來,他登時醒悟到自己險些說漏了嘴。然而,他卻絲毫不知道,崔五娘的心中除了閃過那些宮廷朝堂大事的影子,卻還想到了根本不相於的另一條。

    就和杜士儀當初在君前言說命中克貴妻一樣,他在男女之事上彷彿總是理智而機敏……聽他這口氣,他已經有意中人了?

    「郎君,五娘子。」

    就在這時候,寢堂之外一個人匆匆走來,卻是秋娘。她深深襝衽施禮後,隨即開口說道:「金仙公主令一位女冠送書給娘子,可娘子和九娘子剛好在灶下弄污了衣裙,正在回去更換。娘子說不好讓人久等,不如請郎君先去,把書取來?」

    金仙公主會派來給杜十三娘送書的女冠,除卻王容,杜士儀想不到還有第二個人。此時此刻,他心知肚明所謂的弄污裙子,十有**是杜十三娘找出的借口,當即便站起身來,有些歉意地對崔五娘說道:「得勞煩五娘子稍待片刻了,我去去就回來」

    崔五娘頷首點頭,可望著杜士儀下了寢堂往外走時那輕快的步伐,她不禁有些微微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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