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聽跟救護車的人回來說,當時她不在家裡,出去買菜的工夫,回來就發現家裡出事了,倪太太躺在客廳的地上,身下到處都是血,她嚇得趕緊撥了報警電話,叫了救護車,把倪太太送上救護車以後,警察要帶她去做筆錄,她實在沒有辦法,才又說給你打了電話。」頓了一頓,白臣宇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遲疑了一下,問:
「她是任家的舊識嗎?聽說,倪太太的丈夫,是過世的神算倪正國。」
任靖東一聽,插在褲袋裡的大手倏的握緊。原來白家什麼都還不知道。
「是的,倪家跟任家——,是朋友。」
「哦!」白臣宇揚了揚眉,只是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就不再問了。
氣氛一下子凝住了,任靖東站在門外,透過門上的透明玻璃,看著幾名穿著白袍的醫生仍舊圍在床前,低聲說著什麼,隔著一道門,聽不真切。
突然,門內的一陣騷動讓他回過神來。微斂了心神,跟白臣宇相視一眼,飛快的推門而入。
「她醒了——」
「伯母,你怎麼樣?」
他還未走過,醫生和護士便自發的給他讓出道來。坐上床沿,他傾身低問著。
戚佑玲已早已不復往日的光鮮,虛弱得連睜開眼睛都極為吃力。勉強朝任靖東扯了扯唇角,有氣無力的道:
「靖東,你來了!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煩你!」
「伯母,沒關係。告訴我,是誰傷了你?」他臉部表情繃得極緊,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在刻意隱忍,不想讓自已流露出來的憤怒嚇到病人。
「是,是楊——,咳咳咳——」她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讓一干醫生護士頓時緊張起來。
他腦子裡一陣轟鳴,有一個名字頓時浮出水面,他忍下怒意,想要站起身來。
「快看看!」他喚醫生上前診治,沒等他站起身來,手就被戚佑玲拉住了。
任靖東一震,心道:她怎麼還能有這樣的力氣?再看她臉上,雖是咳著,卻已因咳嗽而浮起了一點點的顏色。腦子裡像有一根絲線在纏,纏得他一陣頭痛。
好容易停了下來,戚佑玲忽然又有了點精神,聲音也比方才大了些。
「伯母,你怎麼樣?還是讓醫生看看吧。」
戚佑玲搖了搖頭,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只是看他,像是在想著怎麼開口。任靖東抿了抿唇,忽然想起剛才在辦公室裡,茉薔那樣咬牙切齒的朝他大吼,那種憤恨的表情,那樣失控的情緒,他從未見過。
眼前這個遲暮老人,真的有她說的那樣可恨嗎?眸光微動,他回過神來,輕聲道:
「伯母,您在想什麼?」
「靖東啊,我真想看到茉兒回來!你知道嗎?當年的我,犯下過不可饒恕的錯誤。」眼睛裡有淚光滲出來,她吸吸鼻子,有些遲疑的看了眼圍在床畔的醫生和護士。
白臣宇心思細膩,一見她停下來,立刻朝眾人使眼色,一個拉一個的步出房門。他也要出去,任靖東擰眉一想,又出聲喚道:
「白教授,請留步。」
白臣宇回過頭,有些不解。任靖東見仍有兩個醫生在回頭觀望,便說:
「以防萬一!」
另外兩個醫生出去了,白臣宇將門關上,又回到床前,靜靜的站著。
「伯母,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吧,現在,您只管養好身體,一切都不要多想。」他微笑著,薄唇微微抿著,那笑意就顯得有些僵。
「不!靖東,你不知道。哎!我真是活該啊!我活該受現在這份罪啊,我誰也不怨,只怨自已瞎了眼,認識了那樣一個衣冠禽獸。害得茉兒的父親早早的離開人世,又害得茉兒到今天都生死不明!我真是愧對正國,愧對茉兒的母親啊!」蒼老的眼裡,流下淚來,忍不住掩面哭泣。
任靖東雙唇一顫,幾乎要將那句話脫口而出,硬生生卡在喉嚨裡,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一看見她這樣傷心悔恨,索性把心一橫,堅定果決的道:
「伯母,茉薔回來了!」他一說出口,另外兩人一如他所料的震驚了。
「什麼?茉薔回來了?她在哪裡?」戚佑玲居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這一動作嚇壞了任靖東,也讓同樣陷入呆滯的白臣宇回過神來。兩人相視一眼,均是同樣的表情。猜到了她已是油盡燈枯,迴光返照。
「伯母,您小心!快躺下!」他慌忙跟白臣宇動手扶著她躺回床上。
戚佑玲卻不依不饒的抓著他的手,又哭又笑的說:
「她回來了嗎?你不是騙我的吧?她在哪兒呢?」
任靖東呼吸一窒,為難的咬了咬唇,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唇,對她說:
「我剛剛找到她,她還在回台灣的路上,可能,可能下午就會到了。」
白臣宇瞪大眼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像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可能,你一定是騙我的,你一定是在安慰我,靖東!我知道,茉兒不會回來了!她恨我!她恨死我了!嗚——」戚佑玲哭得涕淚縱橫,竟然像健康的人一樣的抽抽噎噎。
任靖東苦笑一聲,指了指白臣宇,又說:
「伯母,你不信,可以問白教授。他是茉薔的義兄,這三年,就是白教授一家在照顧她的。」
戚佑玲哭聲乍止,抬起紅通通的眼,怔愣的盯著白臣宇瞧。突然伸手一抓,拉住他身上的白袍,緊張的道:
「真的嗎?白教授?這三年茉兒一直在你家?」
白臣宇心頭百般掙扎,從剛才她的自述,已然明白茉薔的過往有多麼的讓人憐惜,更對這個可惡的繼母心生憎惡,可一看見她這樣期待惶恐的表情,他又忍不住心軟了。
「是啊,她失憶了,現在也沒想起來。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她還有家人。這三年,白家就是她的家,我們就是她的家人,在白家,她有自已的名字,叫幽若。」白臣宇淡淡的說著,眼底盡現溫柔的光茫。
戚佑玲一下子摀住嘴,嗚咽的道:
「好,好!她忘了最好,忘了以前那些讓她痛苦的事情,這樣才好!」
任靖東聽了,眼眶驟然一熱,差點忍不住落下淚來,用力眨了眨眼睛,逼回那股淚意。強自扯了下唇,說:
「伯母,你別擔心,我會帶她過來看您的,到時候,你再把她當女兒一樣疼愛不就行了嗎?」
「她會來嗎?她見到我,會我親近嗎?」惶惑不安的睜大眼睛,讓那張形如枯槁的臉看起來更是嚇人。
「她會的,會跟你親近的,茉薔這麼善良,她一定會對你好。」說出這句話來,他聲音已有些發顫。
戚佑玲一陣恍惚,鬆開他的手,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剛嫁過來時,茉兒也曾試著跟她親近,可是,她卻一直不願真心待她,悔啊!她真的好後悔。為什麼沒有像永威那樣疼愛她,為什麼沒有像永威那樣關心她。
「好,那我等她,我等——」她微微笑著,帶著一點憧憬,像是看到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滿懷希望的閉上了眼睛。
監測心跳的儀器突然發出刺耳的尖叫,任靖東身體狠狠的一顫,感覺那只乾枯的手緩緩鬆開,滑了下去,跌落在床沿上,以一種舒適的半握姿態,孤伶伶的躺在那裡。
「伯母?伯母?」他顫聲喚著。
白臣宇已經拉了鈴,眾多待命的醫生護士湧進病房,將他隔開來,站在個牆外,任靖東感覺到一種極深沉的無奈和悲痛。抿緊唇,鼻子發酸,本能的吸了吸,眼角就有淚滴下來,落在地上,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