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某年春天,玉言到某處踏青,扛回來某株梅樹,某故事由此開始……
玉言:「……」(背著手站在樹下,仰望ing)
迎柳:「……」(殿下想的是誰呢?是梅花精還是莫邪真君呢?還是……那還沒出生的青梅子?)
事件回放三天前……
玉殿下的居所忽然出現了一個奇景。
一株巨大的花樹自己往院子裡移動,視院子布下的結界如無物。管家迎柳趕緊抓起柳木擀面棒出來察看,只見紅花滾滾,枝幹蒼勁,艷麗到骨子裡的一株紅梅,怎地有幾分眼熟?
花下忽冒出張人臉來,往迎柳張了一張,綻開個微笑。是殿下,迎柳立即把疑惑拋飛,上前接她。玉言讓開他,扛著梅樹到了庭院左側,拔出束髮的簪子往地上一擲,地上便出現了一個又深又廣的大坑。玉言把樹根小心放入坑中,迎柳看出殿下要種樹的意思,趕緊飛奔進屋找了幾個下人,拿了鏟子簸箕等工具來。
出來時望見殿下已半跪在地上,拿手捧土去填那樹坑,一瞬錯覺,那梅樹花枝簌簌,似是十分愜意,但待到眾人來幫忙栽種,那樹就又一動不動了。
到了晚上,那樹紅花似火,襯著絲幕一般的夜空,有種寥廓淒艷的至美。
錦青白天去了白石溪午睡,入夜才歸,視若無睹的自樹下過,忽然聽到什麼似的,舉頭望了望,平靜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慢慢的又進屋去了。
朱霓見著這麼一株梅樹,欣喜得很,上前摸了樹幹又摸樹枝,花枝在他手下直發抖,大概聽懂了他嘴裡念叨的話——「多好的老梅木啊……等花謝了……這裡,上好的圓頂花幾……那裡……小踏凳真好……」
小黑回來的時候,見到梅樹,很是呆了一呆。他負手斯斯然繞著梅樹走了一圈,似乎要尋找什麼氣息,等繞回原處,他忽然化出魘獸真身,撲上樹幹,伸爪就撓……沒成功,教玉言一把揪著後頸毛皮,扯了下來。
無論是覬覦梅樹還是欺負梅樹的兩個傢伙,被玉言丟出院子,豎起一塊木牌——四腿著地及長翅膀者不能內進。
一天後,有客來訪。紫衣長簫,神態飛揚。
顯然是不受歡迎來客,他在院裡裡吹簫的時候,所有人都不出來侍候,各有各的忙活。
冷楓早就拉走了錦青,到他住的地方品嚐新做好的杭州雞塊,做法乃樓四所授,他以煉丹的熱情對待,苦練半月,終有小成。
錦青咬了一塊,含著不動。
冷楓大受打擊,居然食不下嚥?
一縷簫音隱隱傳來,「咕咚」一聲,整塊雞塊囫圇下肚。
冷楓皺眉:「味道怎樣?」他才不相信這種吃法能品出真味。
「酸……」錦青冷靜的回答。
庭院外,小黑撓爪耙地,挖坑。只等某人出來,一爪拍暈,丟坑裡埋了,邊上豎上一塊牌子——「此地沒有負心賊」。
小朱「啪嗒啪嗒」嗑瓜子,丟一把進口,吐出來幾個,要不是囫圇整的,要不就是殼兒瓜仁一塌糊塗。
院子裡,一曲吹罷,紅梅花瓣簌簌直落,瞬間禿了。
吹簫人笑笑,「此處略遜風雅,閣下若要聆曲,還是天湖畔最佳。」依舊神情瀟灑的去了。
「……」玉言很無語,好吧,明明是你自己說要到人家家裡作客,現在變成了我的錯,因為我的房子不夠風雅。
那日後,紅梅禿了,似在抗議那難聽的簫聲。
也或許,是招架不住眾人的酸風醋雨。
原來呀,拔這麼一棵樹回來種,就是為了討好某某某人……
此間主人本來不想解釋,但到了這種情況,也不得不授意迎柳進行官方發言。
「你們都不知道,殿下她栽了此樹,不是為了賞花,乃是……為了吃梅子……」
好吧,就算多麼無稽的理由,到底還是個理由。大家要的也就是一個解釋。
於是,三天後,人照笑,活照干,小獸小鳥滿院跳……
梅樹:……
梅子,想吃梅子麼……
那麼……(以下請看青梅酒篇)
最鴛緣青梅酒篇之梅酒應該怎樣喝——
某天早上,玉殿下院子裡的禿梅樹,忽然結滿了青梅子。
梅子還在以驚人的速度成長。
清晨迎柳指揮眾人打掃的時候,見到的梅子只有米粒大小,很考眼力。
中午錦青睡醒要吃飯的時候,見到的梅子是花生米大小的。小黑跟小朱搶菜吃的時候,撞到樹幹,掉下來砸到頭的兩個梅子已經有銀杏大了。
到了玉言出現,那些青梅子已經變成了鵪鶉卵大小,毛茸茸,青翠翠,很是可愛。
大家都盯著殿下,想看殿下怎麼吃梅子。
殿下胸有成竹的笑了笑,拿出一個大甕,一開蓋子,酒香撲鼻,裡面是上等的米酒。
做梅子酒需好酒,新鮮梅子,冰糖。
玉言把青梅子採下,井水洗淨,按三份酒一份梅子的份量放進酒甕,又放下一份冰糖,把甕蓋嚴實,又用布抿了邊沿,封個嚴實。抱起甕,到陰涼處挖了個坑,把甕放下埋好。回頭見到眾人都盯著她,便笑了笑,豎起三根指頭。
這酒,要俟三個月才能泡好。
原來青梅子是這種吃法,大家又都有點失望。過了不到半天,梅樹上剩下的梅子自動消失無蹤,誰也沒見到熟梅子的模樣。
不過青梅酒是消暑的好物,待到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大家不禁又有所期待起來。
主要是此間主人實在風雅,每天都跑到梅樹杈上睡覺,梅樹少葉,疏朗枝幹擋不住那春光,斑駁的影子,一一映上瑩玉般的臉龐,靜謐清淡,竟有種地老天荒之感。
教人想忘掉梅樹的存在都難。而這梅樹的存在,是因為殿下要吃梅子,梅子的吃法,就是青梅酒……如此,教人想忘掉那酒的存在也難。
而對梅樹有所懷疑的人,漸漸的也被這種氣氛感染,覺出了和諧。
小朱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就放棄了對梅木覬覦的念頭。每逢見到玉言斜躺在樹杈上睡覺,他就在屋簷下嗑瓜子,嘎崩,嘎崩,清清脆脆,分外對比出那午後的寂靜。
有看準了他性情的小廝去撩撥他,問他,朱殿下現在不砍樹做椅子了?他便斜眼一睨,哼聲說,沒看那樹每天都當成躺椅用嗎?哪裡還用得著另做。
對比起把玉宮當作行館,賴著不走的羽族殿下,獸族之主玄魘要隱秘些。院子裡的人見過他深夜在梅樹下徘徊,喉嚨裡哼哼,不知在說什麼,忽然聽到了什麼,碧眼炯炯,照出丈餘。
往後玄朱兩位,難得不打鬧,多數時光竟是坐在樹下,朱眸瞪瞪碧眼,又各自轉頭去看草縫裡的蚱蜢,看那天際的浮雲。
日子便在閒適中漸漸度過。
這日是梅酒開封的日子,迎柳早一天已吩咐人準備佳餚,此刻一一擺上,真是珍饈百味,琳琅滿目。冷楓帶來數顆紫丹,說化在酒裡,能增色添味,就連行跡無定的樓四也來了,很是大方,出手便是一套青翠欲滴的琉璃杯。
待酒開封,清香撲鼻,微帶緋色的晶瑩酒液注入琉璃杯中,絕色宛如稀世寶物,每人面前擺上一盞,映得人人臉上帶了桃色。
不消說向來貪吃的小黑,便是清雅如樓四,冷淡如錦青,也不禁食指大動。
只是,筵席主人居然不在。
她所坐的主位空空如也,不知何時已不見了人影。
院子偏門有株石榴花,正開得烈火一般,樹下站著個人,紫衣高冠,衣袂寂然,正合「紫艷半開籬菊靜」七字。他背對著牆內,孑然立著,似在靜聆牆內笑語,過了半晌,手指一挑,一道晶瑩的酒液自指尖流出,他注目一回,手指緩緩湊到唇間,略微一嘗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只是發怔。
忽聽頭頂一聲輕笑,他舉頭一望,有個紅衣人坐在牆頭,一身紅衣比榴花更艷,衣袍掩下,露出瑩白的雙足,在院牆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那人滿臉是笑,白生生的俊俏臉上紅霞飛動,艷麗無匹。見他望來,只嗤笑道:「原也是個沒膽的,只會躲著偷酒喝。」
紫衣人長眉一別,也不理他,轉身就走。
紅衣人在牆頭笑道:「可憐,可憐,原來連我也忘了。」
莫邪回頭問道:「閣下乃是草木之身,修行不易,應是得了機緣,才修得此身。我向在天庭,不曾與你會面,何出認不認得之語?」
紅衣人笑問:「既然你不記得,也便罷了,卻為何屢屢到此?要是找人,為何又不進內,若是尋物,又是甚麼?」
莫邪被他這麼一問,也不禁語塞,見他笑容,忽覺心煩意亂,只道:「我喜歡隨處走走,不行麼?」
紅衣人笑道:「自是可以,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往。只怕你沒有找到真正想要之物,這雙腿是停不下來的。」
莫邪道:「我想要之物,自己不知道,卻要旁人告之,這倒奇了。」
紅衣人格格笑道:「是啊,方纔你站在牆外,不知自己何以到此,也不知自己何以不入,心裡空落落的啥也想不到,身如寄塵,沒得著落……這些原都是不奇怪的。」
莫邪聽他講中心事,心中微驚,臉上卻仍是淡淡笑著,什麼都不表露出來。「聽來你倒是知道因果似的。」
他知道自己表現得越是在意,對方越會賣關子,故意淡淡的裝不在乎,舉步就走。
那紅衣人也不上當,只笑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不在意,倒是我枉做小人了。」
「你若是真的有心告之,早就說了。」莫邪道。
「我告訴你沒有用,你也不會相信,須得那人親口告訴你才行。」紅衣人紅袍下伸出只如霜如雪的藕臂,往莫邪一招,笑道:「你要知道,附耳過來。」
過了半晌,莫邪疑道:「你說那人知道,可是……她從來不曾說話,人道……」人道地位超然的護世之神玉言,自化解那場末世浩劫之後,便成了啞巴。
紅衣人笑道:「照我說的去做,她便會
跟你說話。」
莫邪將信將疑,「你為何要幫我?」
紅衣人笑笑:「你於我有恩。」
「有恩?」
「嗯。」紅衣人指指胸膛,「你在我這裡刺了一劍。」
莫邪皺眉:「瘋子!」
紅衣人格格只笑:「信或不信,言盡於此。你固然不認得我,我也不是很喜歡見到你,就此別過罷。」紅影一閃,消失不見。
莫邪舉步離開,心道,編出這些荒謬理由想讓我上當,真把人看得小了。走了兩步,卻又沉吟,便是有陷阱也困不住自己,倒不如順水推舟看看他們葫蘆裡賣什麼藥。雙腿自動拐彎,往牆轉角去了。
榴花掩映的院牆上,紅影一閃,紅衣人又回來了,掩嘴低笑。
「莫邪啊莫邪,你刺了我一劍,卻讓那人記我在心上。這一趟,捉弄也好,試探也罷,想讓她再說話,非你不可了,你可要好好表現啊。」想到得意處,笑得靨飛紅霞,直把一樹榴花都比了下去。
玉言在酒甕揭開之時便走了出去。一縷輕風拂過,眾人美食當前,都只當時夏日熏風,但玉言此刻神力大成,察覺這是高人神識倏至,身隨心動,人已尋了出來。
她遁著酒香一路找到,卻見濃蔭之下,一人在牆腳草叢中仰臉躺著,紫衣鋪地,雙目緊閉,似是熟睡。靜謐睡顏有如月浸紫薇,融融靜靜,看得人的心又是溫靜又是蕩漾。
她早從那熟悉的神風察覺是誰,想起當年他盜取菩薩玉露替自己潤喉,心中一片溫柔,按奈不住便來尋他,卻不料見到的卻是這番光景。
她佇足靜靜站在距他一步之遙,垂首凝望他寧靜睡顏。他這是喝醉了麼?還是在此憩息?他到底還是尋來,卻過門不入,他是無意還是故意,可是在此等她?他可知她會出來?他可是又想裝睡,捉弄她一次。她的心臟忽然緊縮,早已重生的草木之軀,心臟之處,猶能感覺一陣劇痛。
師傅,你可知道……你這般完全卸下鋒芒防備,袒呈在我面前,才是我最害怕的時刻……
傷我至深那時,你也曾這般溫柔……
過往諸事浮光掠影般一一從心頭閃過,越是想抓住,越是抓不住,到了後來,已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她知道自己心已亂了,索性不再亂想,俯身便要攙扶莫邪起來。
原是強自不理糾結的勉強平靜心緒,不想在手觸及他的身軀,鼻端嗅到那若有若無的一縷青梅酒香時,她的身體居然不管罷工的大腦,自動湊了上去,往目中所見,唇角猶沾淺紅酒跡之處親去。
將觸未觸之間,莫邪忽然睜眼叱道:「放肆!」
他實未料到對方所設的陷阱竟是這個,更未曾想一向若即若離,極度喜歡拿背影對著自己的冷淡之人,竟然攙扶變成非禮,一過來便要親他。頓時怒氣勃發,睜眼便罵,只氣得臉都紅了。
玉言腦子本就亂成一團,連自己無意識的行為都沒意識到,被他這麼一喝,腦子嗡的一聲,見他星眸圓睜,滿臉怒容,就這麼一瞠目,就這麼一咬牙,羞怒交加,偏偏顏色撩人,可不就是師傅斥罵自己的樣子。
她腦子一亂,不辨東南西北,只當自己猶在上玉瓊山之前,與他結伴同行之時,又怕又愛的情結髮作,不禁衝口而出:「師傅,你別生氣,徒兒……徒兒……」急著要分辨,卻又想不出好理由,只管伸手往他唇角一沾,「徒兒是看你這裡污了,想給你擦嘴來著。」
她雖然神智混亂,但身手非凡,這麼一伸手,莫邪還沒有來及避讓,已讓她沾到了。他未及發怒,只因心裡大是奇怪,「此人被封為救世神,何等尊榮的身份,怎地喚我師傅,難道我與她,當真有著淵源?」
他向玉言坦陳血咒,身遭紅蓮孽火所化,因玉言對他存有愛念,得到救贖,轉世重生,重獲金身,本應伐筋洗髓,將前生事忘個乾淨。但他與旁人情況不同,乃是靠玉言一縷愛念繫著轉世的,想撇清關係可是不易,他雖是想不起來,但恍惚之中,也覺得大有問題,才會不自覺的靠近這冷淡的神,也才會聽紅梅的話,去試這荒唐的事。
現在他聽玉言大急吐真言,雖是難以置信,但心裡已是活動了,隱隱覺得,似乎真有這回事也不一定。瞧著玉言的眼神,怒氣漸散,更多湧起的是思索。
玉言察覺他怒氣漸消,心裡放下一塊大石,渾然忘了自己方才又開了一回金口,瞧著他的眼神,恍惚又似回到舊時,她的心也是浮浮沉沉,渾然不覺中,已不禁將剛沾了他唇的手指放入嘴裡,吮了一吮。
這酒,酸酸甜甜的,真切滋味……
莫邪一楞,會過意來,再度怒容滿面:「你,你……!」你竟敢又再調戲於我!
玉言才發現自己又幹了一件傻事,臉霎時通紅,再也想不出借口,只得轉身就走。
莫邪見她逃跑,想起還要把事情弄清,暫抑怒氣,急忙追來。
一白一紫兩道身影,逶迤進門去了。
榴花下那火紅身影望天一笑:這青梅酒麼,原就該這樣喝!
清空之下,玉樓十二,初夏靡風,熏人如醉。正是,桃花流水窗前去,別有天地非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