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故人隔雲端2
玉言帶著寒玉匣中的莫邪回宮,每個時辰都掀蓋子看兩眼,確認他還有呼吸才放心,一面又掛心被紫遨帶走的錦青怎樣,長角還疼不疼,坐立不安。
迎柳見她憂心,每隔半個時辰便進來照料一回,絞了絲帕子給匣裡的莫邪擦臉,潤嘴唇,讓玉言喝點安神的茶水。玉言瞧著他動作,眼神幽幽的,突然說:「迎柳,我到龍宮之前可遇過什麼人?發生過什麼事?」
迎柳捧著盆子便灑了,只道:「迎柳沒有離開過這裡,不知道。」
玉言「哦」了一聲,「你就沒做夢夢到過?」
迎柳只埋著個頭,咬著嘴唇,作死活不知狀。玉言歎了口氣:「就算我過去如何不堪,可到底是自己經歷過的……都是我做的事,別人記得,反倒我自個不知,這不是好生奇怪麼?」
迎柳咬著咬著嘴唇,憋出來一句:「殿下現在就很快樂,忘了是好事。」
「我現在很快樂?哎呀,迎柳你這是在損我嗎?」
正說著話,紫遨從天庭回來了。見到玉言急切的表情,豎起一根指頭:「只能問一個。」
玉言恨她這副事不關己幸災樂禍的模樣,「你要敢動我的錦青,我就扒了你的鱗。說吧,上面那些傢伙怎樣才肯放了小道士的神識?」
錦青和小道士,到底還是挑了後者麼……紫遨笑得意味不明,「天王死於你手,天帝令人查了天命冊,道他有此一劫,已入轉世輪迴去了,此事暫且抹過。不過天庭眾人都說,燒了天書閣是數千年來的重罪,此事不能善了。」
玉言騰的跳起來。紫遨道:「別急,我還沒說完。燒燬的那些天書均不能修復,對於天庭是莫大的損失,不過現今就算拿你兩人治罪也是於事無補,天帝的意思,可讓你二人各做一件事,將功抵過。」
玉言沉住氣:「她們要小道士做什麼?」
「要他做的事我怎麼知道,要你做的事我也沒問,你自己跟天帝談。」
玉言道:「書是我燒的,跟小道士無關,他的事我一併做了。」
紫遨瞇了瞇眼:「你對他,還真是不錯啊。」
玉言道:「你少管,帶我上天庭去,我自跟她們說。」
紫遨道:「別急,天界的人既然存了讓你們做事的心,自然不會傷了他。在上天庭之前,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等見過了他,你再決定怎麼跟天帝談。」
紫遨把玉言帶回自己的遨宮,一直進到後面那陰森的小院,玉言想起當初自己從這裡把遍體鱗傷的錦青帶走,心沉了下去。
「你到底要我見什麼人?」
「你見到就知道了。」
走進那間集滿稀奇古怪刑架的刑室,走進一扇門,下了一段陰暗潮濕的石階,面前是一間砌得鐵桶般的囚室,門窗皆無,就連磚縫間也拿砂土封著,真個叫密不透風。紫遨走到囚室前面,雙手作印,往牆上略高的地方一按,開了個口,便算窗戶了。裡面陰暗得很,一股潮味兒噴出來,玉言隱隱看見一團東西蜷縮在角落裡,是誰卻看不清楚。
紫遨站在窗前喚道:「冷楓,你要見的人來了。」
玉言一聽這名字,心裡一跳。卻見角落那團東西隔了半會兒,蠕動了兩下,跟著又是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紫遨道:「當日你找他助你化龍,他私藏了你一部分記憶於遺夢珠裡面,我跟他要,他居然不肯給,把珠子吞到自己肚子去了,用妖氣裹著,想要來個玉石俱焚。我也不逼他,只把他關在這裡,這地方就是專用來懲罰那些死硬骨頭的。這搜神石砌成的密閉囚室,會每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吸取妖力。你但有一絲妖力,就算藏在骨頭縫裡,也會教抽了去。我就看他能死硬多久。不過你現在急著上天庭,還是先知道你忘了的事才好。我帶你來看他,你的記憶就在他肚子裡,你自己跟他要吧。」
玉言才知自己教人尋了好久的冷楓,原來是讓紫遨抓到這裡藏著。她想起冷楓過去人盡可妻,就是為了要那麼一星半點妖力,現在被這麼囚著,一天十二個時辰的抽妖力,這都過去多久了,還不成妖干了。心裡微微一痛,運勁拿手抵住囚室牆一推。她不會紫遨的法訣,但這番又是憐惜又是氣惱,一急之下使了七分力氣,那牢牆如何抵受得住,嘩喇喇給推倒了半邊。
玉言一步跨入囚室。
這麼大的動靜,蜷著的冷楓也沒什麼反應,只是類似抽搐似的顫抖了兩下,連頭也沒抬起來。玉言手搭上他的肩,摸到一把骨頭,心知不好,回頭對紫遨說:「給我拿兩碗五湖珍來。」
這五湖珍,取全集五湖四海諸般珍寶泡酒之意,內裡的海族奇珍極多,屬於大補藥酒,是鱗族妖怪用來增強妖力所用,非常珍貴。當日寒方雙目被玉言血裡仙氣所傷,便是靠此酒慢慢把仙氣拔除的。
紫遨便吩咐人拿來酒。玉言咬破指頭,擠出幾滴龍血,混在酒中。她怕自己血中仙氣會傷到冷楓,便先用五湖珍化了仙氣,也不敢滴太多,混了一碗血酒,便把冷楓攙在懷裡,教他喝。
冷楓現在就是一具骷髏樣,皮膚緊緊貼在骨骼上,哪裡有半分昔日風采。雙目緊閉,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玉言把碗湊到他唇邊,他還歪了歪頭讓了。玉言道:「你不想死就喝了它。」
冷楓就是不張嘴。
紫遨在外頭冷笑一聲:「不想你弟弟死就乖乖喝了!」
冷楓緊緊閉著眼睛,隔了半晌,乾裂的嘴唇一點點的掀開條縫,玉言耐心把血酒餵給他,他喝了兩口,都嗆了出來,灑得到處都是。玉言先自己喝了口,低頭哺給他,好不容易,一點點的餵了一碗。
眼見龍血加上這五湖珍果然見效,那骷髏般的人兒眼看著豐潤了些,從骷髏變成了半死人,徐徐睜開眼來,瞧了玉言一眼,這雙新月般的眼睛,現在黯然無神,似兩眼枯井。他瞧了玉言一會,眼神漸漸對上焦,發現自己正被對方瞧著,馬上閉上眼睛,喘了口氣,啞聲道:「別看我!」
玉言見他這樣愛面子,只抱緊了些,源源不絕的釋放出妖力滋潤著他,嘴裡溫言道:「別怕,我還欠著你診金呢……」忽然覺得這句話大有深意,趕忙改口,「你自己還是神醫呢,怎會這麼容易出事。」
冷楓似乎想笑笑,卻風箱一般喘了起來。玉言見他辛苦,不忍再追問。紫遨在外頭卻道:「你說那珠子就算要交也只能交給主人,行啊,你佔理,現在她人在這裡,你就親。」
冷楓閉著眼睛,哆嗦了半晌,忽然喘著說:「想請……你……答應……一件事……」
玉言只覺他似在說臨終遺囑,趕緊加快妖力輸送,嘴裡道:「你慢點說,別急。」
冷楓抖了半晌,忽然睜開眼睛,直視著她,「……不要……傷害……小青……無論……他絕不會……絕不……害……你……」
玉言盯著他眼睛:「你知道了?」
冷楓忽然閉目,淚水不絕從眼簾淌下:「……感覺到……長角了……」
族裡的預言終於應驗了……棘家一族,一千年前預言,遠古凶龍血角三青將會轉身於此,覺醒後會覆滅現在的龍族,平和了數千年鱗族妖界將會陷入血雨腥風。當時妖神王就是以此為由,滅了棘家全族,只餘自己兩兄弟。
原本覺得這是無稽之談,自身妖力低微,弟弟天生無鱗,受盡歧視,族內預言定必不會應驗,說不定還是敵人誣陷。卻不料幫助弟弟得了龍鱗之後,竟然一年長角……他雖被深囚於此,也能感覺到相連血脈**振而起的激盪,那股被苦苦壓抑多年現今蠢蠢欲動的強大破壞力,令人不寒而慄。弟弟就要變成傳說中覆滅龍族的凶獸,他就要……
玉言慢慢道:「你不必擔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他受到傷害。」
在對命運的絕望與對玉言複雜心情的雙重刺激下得渾身戰抖的冷楓渾身一僵,他難以置信。錦青變化之後,目的是要傾滅龍族,就連跟他血脈相連的自己也不知道凶龍覺醒後,弟弟現在對她的情意還能不能保住,要是凶龍本性佔了上風,哪怕是面前人,恐怕也是認不得的……難道她竟絲毫不忌,感受不到一絲威脅麼?
或者,太容易得來的承諾,僅僅只是為了騙得他私藏的那顆遺夢珠?她有這麼擔心她的一部分記憶跟自己玉石俱焚?
他鼓起全部勇氣和力氣,咬牙道:「你……跟他……訂血約罷……」那就兩體同命,再也不能傷害對方了。
這已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玉言一時說不出話來。
靈獸血約畢生只能訂一次,她已不能再跟錦青訂約。但就算時光重回一次,她怎能不救小黑?她見到冷楓這般樣子,很是不忍告訴他真相,斷了他最後一線希望,只能黯然垂頭。
冷楓滿懷期盼的盯著她,卻久久等不到她回應,臉慢慢變成死灰色,眼神如同燒盡的灰燼,眼看差一點便要滅了,忽然爆出最後一點乍亮,他拼盡剛得的一點力氣,死死掐住她的手,「你……你騙……」你騙我的!你根本就無法保證什麼,你也根本不想作出承諾對不?
你方才大度的承諾,不過是個謊言。跟所有人一樣,都是騙我的!
玉言黯然無語,只覺他的手深深掐入自己肉裡,竟是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