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誤君我為妖1
「掌門師兄回來了!掌門師兄回來了!」守山門的兩個道僮見到莫邪回來,滿臉喜色,其中一個一邊跑一邊放聲大喊,叫聲一路傳到大殿去。
很快,便聽到殿前響起了鐘聲,「鐺鐺鐺」剛好三下,迴腸蕩氣。
玉言大吃一驚:「師傅,你還是掌門!」
莫邪笑笑:「他們亂叫的,現在是師尊在當掌門人,他說要把衣缽傳我,那是不見影的事,大家先就叫開了。」
大大小小的道士紛紛奔來迎接,年紀稍大的有點矜持,呆在殿前,年紀小的天真爛漫,迎出前庭一路簇擁。
玉言看得心生羨慕,這人外表拽內心彎繞,想不到人緣這麼好。
忽然有人提到她:「掌門師兄,這是誰啊?」
「他是我的徒兒。」莫邪淡淡說。
「掌門師兄收徒弟了!」一個七八歲的小道僮滿臉驚訝,看著她的眼神又是羨慕又是興奮。「師兄那麼厲害,師侄你一定也學了很多厲害道術,我們來切磋切磋吧?師侄你的法器是什麼?」
玉言挺起胸膛,作出得意樣子,心裡卻在暗暗叫苦,要知道莫邪除了那個璇璣鎖身咒和御劍,還有那個上不了檯面的神打,其餘可什麼都沒有教她。可她還是舉了舉腰間那柄劍,示意這是師傅送的。
「好漂亮的劍,師兄對你真好!」小道僮羨慕得兩眼發綠,「我能摸摸看麼?」
玉言唯恐他發現這劍不能拔出的事實,正要婉拒,旁邊莫邪說:「玉言,讓他看看吧。靈華,你還是這麼好奇,告訴你,這劍普通人是拔不出的……」
玉言心想,是哦,還有這一招,最好糊弄小孩子了。把劍解下給靈華看。
清秀的童兒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緊緊抱住寶劍,握住劍柄一抽,「鐺」,一泓秋水映得他眉目皆碧,很是駭人。他笑出滿嘴白牙,大叫道:「師兄,我拔出來了,靈華不是普通人!」旁邊幾個童子也是一臉羨慕之色。
玉言呆怔,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果然是好劍,可是,連個小孩都能拔出,偏偏她拔不出。
莫邪笑道:「不錯,靈華你根基極好,靈氣十足,你不是普通人。」
靈華開心得抱住寶劍霍霍舞了幾回,最後看見玉言的臉都青了,才依依不捨的把劍還她。玉言寶劍到手,悄悄試著用手拔了拔,不用說,還是動也不動,真要把她給氣死。
兩人與靈華並幾個道僮一路入內,庭院內有人相迎,都是比莫邪年紀大的青年道士,身上穿著青色,杏黃兩種道袍,年紀小的也比莫邪長上一兩歲,年紀大的則鬍子拉茬,看上去有四五十歲。他們有的管莫邪叫師兄,有的喊他師弟,都是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
玉言看見,一路過來,只有莫邪穿著一身紫色道袍。紫色是道家最尊貴的顏色,道祖老子過函谷關,叫做「紫氣東來」,神仙府邸稱「紫府」,莫邪身穿紫色道袍,可見身份尊崇,又是下任掌門人,她暗自放心。莫邪說會護著她,當不是隨口敷衍的。
一路來到大殿之前,殿門開處,兩個僮兒簇著一個玄衣老道,微笑著站在殿中,只見他仙風道骨,頜下三縷長鬚微微輕揚,雙目清澈如水,明明頭髮鬍子都雪白了,臉上皮膚卻還像是剛熟的桃子,紅潤光滑,一絲皺紋也找不到。
莫邪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行禮:「師尊,徒兒回來了!」
這個看來就是玉瓊山的掌門人玄商子了。
「回來就好。」玄商老道笑得非常慈祥,「這趟下山,辛苦你了。」
莫邪:「徒兒不辛苦,只是青陽子前輩的爐鼎未能找到適合之人,只得仍舊留在地宮,有負師尊所托。」
老道笑道:「各人有各人緣法,咱們答應替青陽子護鼎開鼎,已經做到,難道還得替他找到繼承人不成。便是說了門好姻緣,也不能保證他能生女兒的對不?」
玉言聽得這老道語言詼諧,很是對味,不禁撲哧一笑。
玄商子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這是?」
「這是徒兒新收的徒弟。此行倉促,難得碰到一個合心意有慧根的人,徒兒擅作主張,把他收為徒弟,現在才向師尊稟告,請師尊包涵。」莫邪轉頭對玉言說:「玉言,快拜見師公。」
玉言連忙上前,納頭便拜,心裡暗禱,師公,我雖然是妖怪,但心無惡意,一輩子也不想有什麼出息,只想呆在莫邪師傅身邊,請你諒解我一番心意,不要阻撓。正經八兒磕下頭去,還是頭一回這般虔誠。
玄商子哈哈一笑,「這般虛禮,免了罷。」一拂袍袖,一股柔和氣勁把玉言托扶起來。又一招手:「這徒孫長得不錯,過來,讓師公瞧瞧。」
玉言走近去,玄商子執了她手,搭了搭脈。玉言心跳停了兩拍,玄商子白眉一揚,笑道:「這孩子果然不錯,只是身上無甚內氣,入門日子尚淺,沒什麼根基。莫邪,你日後得用心教導才是。」
莫邪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連連稱是。玉言笑逐顏開,只覺平生最開心的事情莫過於此。
玄商子又讓眾道僮準備飯菜,收拾房間,為兩人洗塵。
飯後莫邪讓玉言回房休息,自己離開了。玉言知道他是下任掌門,下山多時,應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她不好跟著,可他這一走,自己成了個外來者,孤單的感覺一下子包圍了她。
她也不敢到處亂跑,只坐在床榻上,呆呆仰頭看窗外的夕陽。淡黃色的陽光透過窗子投在木桌上,有股脆弱的味道。一個柔弱的影子突然就闖進了她的腦子,那個嫩得像水豆腐一般的人,揉一下下也會滿身淤青,骨子卻是堅韌好強得要死,他……現在還好嗎?
人影突然從窗格子映進來,那一抹陽光,亂了,暗了。
「師侄,可還覺得習慣嗎?還需要什麼沒有?」一個溫和憨厚的聲音。
「不需要了,我很好。」玉言回答。我一點也不習慣,可我需要的東西,你也不能給我,那麼,你也不必知道。
像是聽到她語氣裡的失落,那人靜了靜說:「師侄你累不累?如果不急著歇息,讓我帶你在這附近走走,熟悉一下環境好嗎?」
玉言眼神一亮:「好!」
沉湎傷懷往事不是她的風格,既然選了這條路,她自然要昂首挺胸走到底,就算是獨木橋,也要開拓成康莊道。
各人有各人的選擇。你既然選擇了做棘青,不是我的蓮官,那麼……我祝福你,希望你每天過得開心,快樂……就算想念,也只想念你微笑的樣子……僅此,而已!
她跳下床,拉開房門,夕陽下穿著青色道袍面目憨厚的中年道士正在對她微笑。她記得剛才在殿前迎接時他站在最前頭,莫邪叫他大師兄,便笑喚一句:「大師伯,勞煩你了!」
道士微笑:「貧道道號赤霞子,師侄喚我一聲赤霞便是。」
赤霞帶著玉言,在玉瓊山上逛了一圈。哪裡是試劍坪,哪裡是煉劍台,哪裡是吃飯洗澡的,哪裡是煉藥看書的,都一一指來。
玉言見到這裡設施齊備,佈局合理,覺得挺滿意,想著往後得在此長住,把路線一一記在心裡。
花了大半個時辰,兩人到了玉瓊山北面,只見這處有道斷崖,齊嶄嶄像是被利刃劈出的,孤削無比。赤霞輕描淡寫的說這處叫落雲淵,深不可測,傳聞下通龍穴,但若是投以金石,不會至底,實在是一處無底深淵。
玉言聽見「龍穴」二字,心裡一動,伸頭到崖邊一瞧。只見斷崖背陰處光禿禿半棵植物沒有,裸露的石巖上鋪滿厚厚的青苔,看上去青慘慘綠茸茸一片。山崖半截的地方雲遮霧繞,看不清底下,凝神去聽,隱隱聽到咕嚕咕嚕好像煮開了鍋沸水的聲音,古怪無比。
她打個冷戰,把脖子縮回來,瞧見赤霞在旁邊好脾氣的笑,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這下面可真深哪!」
赤霞:「不但極深,這山淵上面是不能凌空飛渡的,這附近的飛禽都不飛過這邊來,實在是怕了這道深淵。」
原來這落雲淵上方也是禁空的,不知跟莫邪上次連接的那條冥河有沒有關係?玉言心裡嘀咕了兩句,對赤霞說:「赤霞師伯,我們到別處看看吧。這落雲淵總讓我覺得渾身不舒服。」
赤霞笑道:「這邊來。」
「我玉瓊山素來跟青雲山並稱道家聖地,青雲山有三處寶地,我玉瓊山也有。除了這龍穴落雲淵一處,另有兩處,讓我帶你一一看來。」
說著赤霞把她帶到一面光亮如鏡的石壁前面。只見這石壁周圍墨印朱刻,不知留了多少前人墨寶印跡,只留下中間鵝蛋型托盤大光溜溜一塊,不知是打磨成的還是人摩挲出來,光滑得好像鏡子一般,還能在上面照出影子來。
「這就是三寶之一……」
玉言往那光亮亮的石壁走去,身影遠遠的在光亮亮的石壁晃了晃,一道長長影子一拖而過,突然聽見後面赤霞的話說了一半停住,便回頭一瞧。
赤霞迅速收了臉上驚訝表情,繼續,「這就是瓊華鏡壁,相傳與前世尚有糾纏未了之人,可在此壁照出前生影像。」
玉言聽得他說得意味深長,似有所指,楞了楞,她想去照照這鏡壁,但又怕會照出自己的原身,不禁猶豫不決。卻見赤霞微微一笑,背過身去,去看遠處景色。她鬆了口氣,飛快湊到石壁前照了照,又照了照,亮是很亮,連人影都能照出,可那裡面的還是她,根本不是什麼前世。
她有點安慰,又有點失落,轉身去拍了拍赤霞的肩膀:「赤霞師伯,我們走吧。」一閃身間,石壁又一道長長的影子一拖而過,但她已瞧不見。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這時天色已漸漸昏沉,身後各殿的燈火升了起來,愈發顯得山裡很黑。
玉言:「赤霞師伯,我們還不回去嗎?」
「還有第三處寶地,很快就要到了,你不想看完再回嗎?」
「好啊。」玉言嘴裡答應,心裡卻想,這麼黑乎乎的,除非那寶地會發光,不然怎麼會看得真切。
稍一分神,腳步慢了,忽然發現走在前方三五步處的赤霞子不見了。她一怔,緊趕兩步,轉頭看有沒有岔道,一面叫道:「赤霞師伯,你在哪裡?」
赤霞子的聲音從右前方傳來:「我在這邊,快過來。」
玉言循聲走去,忽然腳下一陷,踏了個空,她是練武之人,反應迅捷,後腳一踢,便要騰起。不料背後無聲無息伸出雙手,猛的把她一推,她往前一栽,直直掉了下去。「撲通」一聲,黑暗中她覺得寒涼徹骨,手足撲騰幾下,帶起連片水花,雙足觸不到底。她吃了一驚,忙閉住氣踩著水往一個方向劃,沒撲騰兩下,手便觸到冰冷膩滑的東西,那是青苔,她沉著氣,慢慢往上摸,結果沒個盡頭。心慢慢沉了下去,她竟掉進了井裡!
上面傳來腳步聲,這井是下窄上寬的喇叭狀,把外界的聲響都放得很大,她聽得很清楚,那腳步聲很乾脆,帶著得意勁兒。
「師侄,師侄?」赤霞子焦急的呼喚著,要不是他的腳步聲洩漏了他真正的想法,玉言還以為他真的有多擔心呢。她沉住氣泡在水裡不吭聲。
赤霞子喊了幾聲,聽不到她答應,就很「焦急」的說:「師侄,真對不起,讓你摔井裡了,不過這玉藻井從來沒有淹死人過,只會淹死妖怪。」他頓了頓,又說:「你再堅持一下,師伯馬上去找人來救你。」
他走了兩步,忽然又返回來,熱心「囑咐」道:「師侄,這井就是咱們玉瓊山的第三處寶地,無論什麼妖怪,泡在井裡都會現出原形,不過你是人,就不用擔心這個了。不必費心掙扎,這井水不會淹了你,這烏燈黑火的,要是在石頭上擦傷手腳,你師傅可就心疼死了。」
「囑咐」完畢,腳步輕捷的去了。
至此,玉言已經可以完全肯定,這個師伯一開始就沒安好心,他是特地把自己帶來這裡,把自己推下井,讓自己出醜。不,不僅僅是出醜這麼簡單,他難道知道了自己是妖怪?他口口聲聲都說這井對人無害,只對妖起作用,看來是對自己起了疑心。他剛才還提到了師傅,看來他是針對師傅的。也是,他年紀是師傅的兩倍,卻要叫他掌門師弟,他一定很不甘心了。要是在眾門人面前揭露我是妖怪,師傅說不定會被趕出山門……至少被撤了未來掌門這個稱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