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天雷證道心1
清晨,玉言被絲絲的涼意冷醒,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條山澗旁邊,不知名的山花開得爛漫,百合一般酒樽型的花朵最大程度的綻放著,花芯裡藏著滿滿的露珠,微風吹過時,花朵搖晃,晶瑩的水滴灑了她一臉。
她爬起來,覺得身體有點僵硬,也許在地上躺太久了。她晃了晃脖子,又伸了伸胳膊,脖子跟肩關節都發出格格的聲音,好像長期保持同一個姿態被重物壓了很久,讓她不得其解。
昨晚,她居然在山澗草叢裡露宿了一宵,還……做了個怪夢。她的臉有點發熱,夢裡她擁抱了一個柔弱少年,那個少年有一條美麗柔軟的長尾巴,身體又軟又涼又滑,抱著他舒服得不能想到其他,那個少年似乎也……很喜歡她,就連生氣鬧彆扭的模樣也可愛極了。
她坐在山澗邊,癡癡的回想著舊夢,這麼旖旎的春夢,人醒後心上還留著甜蜜的感覺,而且那個熱情嫵媚的少年,長得有點像蓮官……幾聲鳥叫聲把她從甜蜜蜜的回想中驚醒過來,不禁失笑。這春夢做得雖然逼真,可是……夢中的她也長出了一條長尾巴,與那少年繾惓纏綿……怎麼可能!
對了,今天是師傅給大家出題的日子,她得趕去……
趕忙站起來,深呼吸,再活動一下手腳。呃……手不慎掃過胸部,疼……她捂著胸,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她到了十七歲還沒有來葵水,除了長高完全沒有發身,長就手長腳長的板板身材,是以裝成男人也沒有人懷疑,可現在這麼不經意的一碰,竟覺得胸口發疼。開始還以為受了什麼傷,小心按了幾下覺出中軟中帶疼的感覺……難道做了一場春夢竟然開始發身了?
她抱著胸有點啼笑皆非,這本來是好事,但現在可是多事之秋啊,她要是還想跟著莫邪,可得加倍小心。
不過還是順其自然吧,要是真蒸起了饅頭,她還可以用布帶纏著再騙一段時日。把手放下,深呼吸,讓自己放鬆下來。嗯,清晨山間的空氣就是好,或者這靈山就是有靈氣,睡了這麼一覺,覺得渾身充滿活力,好像重獲新生似的。忽略掉胸部的不適,剛才僵硬的關節也很快恢復了,現在狀態大好,全身源源不絕的湧出力量,昨天的喪氣一掃而空,她現在有迎接任何挑戰的勇氣。
她大步往昨天眾人矚目的鑄劍台方向走,結果發現昨晚困了她好久的林子,在陽光照耀下走出毫無難度,果然還是白天比較沒那麼容易迷路。當她抬步走出深林的時候,耳朵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她回頭張望,什麼都沒有看到,才發現那是一種殘留在腦海裡的記憶。夢中的少年,曾在她耳邊低喃:「我叫棘青……」
她楞楞的想,棘青,你真的在這個世上嗎?要是真的遇見你……她臉頰忽然通紅,連忙甩頭驅散那突發的念頭。別說你是夢裡的人,就算你是真的,真的存在於世上,我也……我也……還是要跟著師傅學道的。
等她來到那鑄劍台時,迎面撞到了那群由小黑統率的獸妖,想起昨天自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的事情,一下子臉就紅了起來。眾獸妖瞪著她,目光炯炯,她心虛,但轉念一想,你們跟我非親非故,我憑什麼要當冤大頭,遂挺起胸膛,回以炯炯目光。
前面一陣騷亂,那高大壯實的黑熊精蹬蹬蹬蹬撥開眾妖走了過來,伸手便往她拍來。她知道黑熊最厲害一招就是巨掌拍下,連忙往旁邊躲,讓過來掌。那黑熊漢子拍了個空,眼神有點不解,撓了撓腦袋,憨厚的笑道:「黑聖主的朋友,昨天謝謝你呢?」
「謝我什麼?」玉言狐疑,不減警惕。這不是在說反話好讓她麻痺大意吧。
「要不是你,咱們也吃不到這等好肉。」
「哪裡話,讓大家吃得好吃得飽才是我意願,你們都是小黑的朋友吧,它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玉言乾脆厚顏回堵話題。
「……朋友?」黑熊漢子兩眼發亮,「你當我們是朋友?」
「嘿嘿,那當然了!」老大,你可不可以先擦擦你的口水?就算想吃我,也不要表現得這麼明顯嘛。玉言很寒。
「你……」黑熊漢子上前一步,張開雙臂,似乎想要給她個擁抱,玉言見勢不妙,正打算施展輕功逃之夭夭,他卻自動收回了手臂,黑黑的臉上閃過兩團可疑的紅色,居然紅著臉說完剩下那半截子話,「……真好!」
玉言渾身一哆嗦,破功了。
「可是……你是黑聖主的朋友,是主上,我們怎麼配跟你做朋友呢……」黑熊漢子臉上慚愧,但又掩不住得意之情。
黑聖主?不會是小黑吧。
「咳咳,不要緊,只要你看得起我,咱們以後就是朋友了。我姓玉,單名一個言字,請問你貴姓名?」玉言拿出跑江湖那套,朋友嘛,哪裡有嫌多的,只會嫌少。
黑熊漢子聞言,黑豆似的小眼睛眨巴眨巴露出狂喜的光芒,樂呵呵的咧開大嘴,笑得臉上都要開出朵花來,「我,我貴姓黃,叫……」
還沒說完,旁邊一個嫉妒得眼睛發綠的尖嘴男子插嘴道:「叫黃毛兒,他渾身黑,就頭頂兒一撮黃毛。」
「什麼黃毛兒!」黑熊大漢瞬間變臉,咆哮道:「老子叫黃金頂……」
吼到一半,喉嚨像被切斷了一般,嘎然而止。一隻小小的黑獸輕盈的一步步從人堆裡走出來,那麼小的小傢伙,走在高矮胖瘦全都比它的體型大了幾十倍的人腳邊,每個獸妖都像怕踩到它似的,「唰」的一下子分成兩片。
玉言見到小黑以比平時慢上十倍的速度,裝模做樣的向自己走來,只覺得牙根發酸,皺眉道:「小黑,你沒吃飽麼,走這麼慢!」
話沒說完,小黑變成一道黑色閃電,咻的一下竄到她肩膀上去了。它穩穩蹲在她肩頭,喉嚨裡啊嗚啊嗚的直響,碧色大眼炯炯的瞪著她,好像在問她什麼,可她什麼都沒聽不懂。大概是問自己昨晚去哪了吧。順口說在山澗旁邊走累了,草叢裡睡了一晚上。小黑瞪了她一會兒,突然一口咬在她側頸處。
玉言哇哇叫,想都沒想,一手揪著就扯,小黑倒也鬆了口,卻還在她手腕上抓了幾把,留了幾道血印子。玉言把它摔地上,轉著脖子斜著眼瞅它咬的地方,沒破皮,但紫青了一塊,皮下有銅錢那麼大的一塊淤血。奇怪的是,淤血周圍還兩個深深的牙印兒,儘是口水,真不知它這一口是怎生咬的,一下子就啃出這種效果。
她揉著脖子,皺眉瞪它,「不就是沒付賬麼,你至於麼!」
小黑一甩腰,昂首慢動作走回獸妖群中,尾巴高豎膨脹如雞毛撣子,不屑不顧。
「那個……」黑熊精黃金頂結結巴巴的解釋,「不關昨天的事,我們,吃完肉,也沒有結賬。黑聖主很擔心你的,昨晚你不見了,黑聖主打發我們找了一晚上,不許睡覺……」
「……」玉言瞪眼,「那它幹嘛咬我!」還帶頭吃霸王餐,小黑,還真出息了你!
「……可能因為……」黑熊精撓頭半晌,頓悟道:「……今天天氣不好?」
玉言昂首望天,被那晴空萬里上無遮無攔的太陽給耀花了眼,半晌無語。
這時周圍人群一陣騷動,主持人登場。
瞧著那朗日皓月一般的兩個鋒芒人物登台,不知怎地,今日的玉言少了昨日的心浮氣躁,心神寧定,只翹首等著那兩人說話。
莫邪先向紫遨君作了個請的姿勢。紫遨也不廢話,笑吟吟的,細長斜挑的一雙冷艷鳳目往台下一掃,台下頓時噤若寒蟬。
玉言有種錯覺,她似乎在茫茫人海中發現了自己,眼神在她身上凝了凝,露了露寒光,不過很快就掃了開去。
紫遨笑吟吟的一揮紫袍,寶光璀璨的富貴手自錦袖中伸出,遙遙指向一處,笑道:「我出的題目就是……跳入靈泉鏡潭,在裡面呆一炷香的時間。」
聽到紫遨的題目,台下眾妖一片鴉雀無聲,隔了一瞬,西邊的妖怪一片嘩然。
「這不是要人送命麼!」
「我們不擅水性,這不公平!」
不公平的嚷聲漸漸聯成一片,大約是不懂水性的羽族和獸族不服安排。紫遨臉色一寒,異常俊美的臉上頓時攏上一層寒霜,凜凜眼神掃過,喧囂之聲都啞了。她只一眼,威懾眾人,卻又笑了笑,「如果覺得我不公平的,你們可投去莫真人一處。」語氣客氣,可那笑容,利得像磨快的刃,一刀拖過,你只覺得涼,不覺得痛,隔半晌才有血噴出來。
只聽有人笑道:「原本分成兩邊,分別由兩人出題,以示公平,若是大家都有異議,不妨聽了我的題目再作定奪。」恰這時開言的正是莫邪。
他淡淡一笑,隨口一語,卻輕輕鬆鬆把因紫遨一語引起的緊張氣氛給化解開去。眾妖都想,對啊,雖然不去應紫遨君的題目,顯得很不給紫遨君面子,可法不責眾,她出的題目也實在太難了,不去應是情有可原……莫真人也會給咱們撐腰的吧。便都有了期待。
莫邪隨意的瞥了台下一眼,微笑著說:「想那真人爐鼎需得有緣人得之,其中首要一項便是屬性相合,把爐鼎煉成就是自己原本的身體一般才算上乘。故此我的題目再簡單不過……誰能不躲不閃接我三道天雷,並且沒有露出原身者,便算過關。」
此言一出,全世界都寂靜了。
紫遨君的條件苛刻,要考妖力,又考水性,雖然不公平,但到底還有一絲希望,但這莫真人所出的題目……讓一個妖怪不躲不閃的接他三道天雷,簡直等同於自請天譴,那不是明擺著找死麼!
聽到莫真人出的題目,台下眾妖連抗議的力氣都沒了。紫遨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睨,西邊站著那群妖怪刷拉一下往後退,現場只剩稀稀拉拉小貓三兩隻;莫邪有意無意的含笑往下一瞟,東邊站著那群嘩啦啦往後退,剩下……一個。
玉言當時想,不會吧,又拿這招嚇人?不過自己以前已經挨過一下了,除了暈過去也沒有什麼,似乎也沒有留下後遺症……結果還沒有想好,突然發現身邊站著的人全不見了。她呆了呆,順應民意的開始一點點往後挪。
「站住!」台上莫邪一聲喝。
呃……他一定不是在跟我說話。玉言抖了抖,自我安慰著,繼續倒退。
莫邪皺眉:「這位……你留下不就是想試試我的天雷麼,不必謙讓,上台來吧。」
不不……師傅我……!
沒來得及否認,也沒有成功撤退回到人群,莫邪袍袖一拂,一股柔和的氣勁襲來,裹著她的腰傳送到石台之上。
「師……我……我……」玉言發現自己的處境堪危時,已經直挺挺的站立在台上,跟兩位主持對面而站。她開始發抖,其實我很怕被雷劈,那個爐鼎我真的不想要……她對著莫邪露出哀求的表情。
「等一等。」旁邊的紫遨笑瞇瞇開了口。「這位……如此淡定,不懼天雷之威……」
玉言無奈的瞧著她,用眼神告訴她,其實我很害怕好不好。可是手腕脈門卻在紫遨一開口時就被她快捷無倫的抓個正著,她的命脈掌握在人家手裡,覺得對方手掌傳來一股霸道的真氣,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紫遨笑著續道:「不知可是身有道行之人……」
玉言突然覺得那股霸道的真氣在體內猛的一竄,自己的身體空蕩蕩的好像刮過一陣過堂風,說不出來的難受。莫邪當初給她的那點內氣在蓮花塔內幾乎消耗殆盡,往後莫邪一直沒有教她練氣的法門,是以現在她半點道行也沒,內力也讓對方壓制住了,絲毫無法反抗。
這時莫邪突然道:「若是身有道行,豈不是更合道緣?要真是那樣,這爐鼎真身看來所托有人了。」一手執著玉言的手臂,一手蓋在紫遨手上,兩下一分。
他手裡傳來一陣溫暖的氣流,把紫遨留下的不快驅散得乾乾淨淨。紫遨試出玉言根本沒有什麼道行,見好就收,把手給撤了回來。笑道:「我原也說,怎地會有我妖族中人跑去學道,原來是誤會一場。」
是了,是了,我根本就毫無道行,這天雷就不用我來試了吧?玉言忍不住脫口而出。紫遨一愣,竟笑了起來,她一笑好像雪映寒山,月上瓊枝,美是美極,卻是也冷到極處,看得人心撥涼撥涼的。
「既然莫真人看重於你,你切不可讓他失望,丟了我妖族的面子啊。」紫遨笑著說完這句,翩然後退。玉言只覺一股好像細針一般的冰寒之氣突然刺入自己的氣海穴,渾身僵直,連嘴皮子也無力張開。
我,我跟你這紫遨君無冤無仇,怎地這般害我!玉言暗暗叫苦,突然一句細細的話語好像蜜蜂嗡鳴一般鑽進她耳朵裡。
「莫怕,記著我傳你的法訣——璇璣鎖真身!」
她勉力轉動眼珠,瞥見旁邊莫邪的臉繃得緊緊的,卻在只有她一個人能看到的角度下,輕輕的,對著她,霎了一下右眼。
只是給她一人的暗示……原來,上山一路以來他所作的安排都是為了此刻?師傅只是為了要讓她得到這件寶貝,才出了這麼一道題?
這個發現讓她渾身發燙,激動得微微發起抖來,台下眾妖先是見她被弄上台,拒絕不成,渾身僵硬,現在又在發抖,紛紛對她投以同情的目光,然而此刻她心裡卻是無比興奮。師傅他竟然為她作了這麼好的安排,他只為了她一個人作了安排,他只對她一個人好!
似是感覺到她心念轉變,莫邪唇角微翹,身周氣流環身疾繞,他一身紫衣鼓風而舞,似要乘風歸去。玉言直直盯著他,心裡眼裡只有他一襲紫衣,大篇金色法訣燦燦在頭頂鋪開。一旁紫遨看著,眼裡閃過一絲冷笑。泯不畏死,色令智昏,指的就是你這等人!
石台上空瞬間風起雲湧,天色昏沉,堆得越來越厚的一團巨大烏雲,電火花像是無數金蛇,在雲層裡不停穿插,發出辟辟啪啪令人心寒的聲音。眼見天雷即將劈下,台下眾妖都面露不忍之色。
就在天雷即將擊下之時,台下突然竄過一道黑色閃電,猛的往玉言撲去。眾妖齊聲驚呼中,莫邪袍袖激揚,高擎的臂猛然揮下,伴隨一道照得四下雪亮的電光,霹靂天雷當頭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