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五年夏,一條勁爆的流言開始在京師迅速擴散,凡是聽到這條消息的人,不論王公貴胄還是八旗閒漢,乃至漢臣儒生甚至販夫走卒全都被震的集體失聲,其錯愕程度絲毫不亞於洪秀全在南京定都,乃至於英法聯軍攻破了北京城。
京師所有的酒肆茶館,戲園子外加青樓,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全都是交頭接耳的絮絮之聲,所有人都神神秘秘的腦袋頂在一起,用好像怕周圍人聽見,但是周圍人還都能聽見的語調在竊竊私語。
「爺幾個啊!你們聽說了嗎?那個西洋來的二鬼子,就是那個肖樂天,已經死在歐羅巴了!」
「我的天爺啊!你莫不是在開玩笑?你說的可是在琉球干翻了十萬日本暴徒,在塘沽還獨自滅了綠營兵的肖樂天?」
「可不就是他,就是那個偷襲了梅勒的八旗營地,一把火把所有軍資都給燒了的肖樂天啊!」
「瞎說八道,雖然爺我不喜歡他,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傢伙命還是夠硬的,哪能那麼輕易的就死呢?」
「丫的你小子就會抬槓,我要是沒真憑實據,我敢編這樣的瞎話?我舅老爺家的女婿的拜把子兄弟,就是老禮親王家的筆墨供奉,他這可是從王爺嘴裡聽來的消息啊……」
「切……」周圍人一片噓聲,這關係繞的可太沒意思了,四九城的閒漢誰會信這樣的拐彎關係,一看就是瞎編亂造的。
那位傳遍流言的八旗爺們,一看周圍全是噓聲,當時臉就漲紅了起來。四九城的爺們講究的就是一個面子,沒錢不丟人,沒面子可不行。
「好好好,今兒個爺我就讓你們開開眼,省的你們這群鄉下大腦殼子不知道你馬爺三隻眼!」
馬爺把鳥籠子往桌子上一蹲,顧不得裡面黃雀驚嚇的亂叫,左顧右盼後小心翼翼的就從懷裡掏出了一卷紙出來。
「看看吧,這就是洋人的新聞紙,瞧瞧這紙張硬挺的,這墨色均勻的……」還沒等他吹完呢,周圍人一把就把報紙搶了過去,攤開一看正好就是肖樂天心口中刺刀的照片。
「我的皇天菩薩啊,這還真是他,這就是肖樂天,當年在百花樓裡他和老翰林開罵戰的時候,我曾經旁觀過,絕對是他一點錯都沒有……」
周圍人群轟的一聲如同悶雷炸響,就連旁邊拎著黃銅茶壺偷看的小夥計都嚇呆了,大叫一聲銅壺掉在了地上「哎呦我的媽媽呀?這不是洋人的刺刀嗎?六年前好多洋兵入北京城,放眼望去全是這種大長的刺刀,雪亮雪亮的看的就瘆人……」
「沒錯沒錯,你小子有點眼力價,這就是法國產的刺刀,就從露在外面這一屆,估計入肉至少要有一寸半了……你們想想啊,這可是心窩啊,入肉一寸半早就刺到心臟了,你們說說他這還能活嗎?」
報紙這一掏,馬爺的面子算是撿回來了,但是這秘密可也就算是徹底的洩露出去了,周圍所有的茶客都用各種各樣詭異的目光投向那份報紙,有遺憾的、有得意的、有失落的、還有麻木的……
「哎呦!哎呦,哎呦……這是怎麼個話說的,好好的人怎麼就讓洋人給捅了呢?這群洋人也太不拿咱們當人了,這麼大的人物都說殺就殺啊?這還有咱們的活路嗎?」
馬爺翹著二郎腿抿了一口茶水,冷笑著把茶葉梗吐到了地上「我呸……要我說這就是報應,他肖樂天是什麼東西?一個海外來的二鬼子,這些年他殺了多少人,目無君父無法無天,在琉球殺日本人還不夠,就連咱們大清的綠營兵都敢殺,這是何其狂妄?」
「不僅如此,天津大營的梅勒居然讓他生生的從大營裡給劫走了,一把大火死了多少咱們八旗的爺們?這血債閻王爺都給他記著呢,現在無非就是藉著洋人的手給他個報應罷了,你們爺幾個還替他惋惜?我呸……」
「就是就是,馬爺說的極是,這二鬼子太跋扈了,就連我的好友焦四爺,最後全家離奇而亡,據說也跟他脫不了干係,這就是報應……」
「有理,有理,二位爺說的有理,肖樂天這就是太跋扈了,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這才讓洋大人出手料理了他。那洋人豈是你能得罪的?英法二夷那還了得!那是能攻破四九城的天兵天將啊,肖樂天得罪了他們那不就是找死嗎?大傢伙說說,這肖樂天吃飽了撐的沒事幹跑歐羅巴幹嘛去了……」
一群人圍在座子邊上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一副落井下石的小人嘴臉。不過他們可萬萬沒有想到,這些話已經得罪了周圍不少的茶客,其中有兩位儒生打扮的年輕人已經壓抑不住怒火了。
「這位就是馬爺吧?有禮了……」那名高大的儒生大步走了過去向馬爺一拱手,客套一句之後直奔主題而去。
「馬爺您聊了這麼半天了,就是說肖樂天死了,可是他怎麼死的您可沒有說清楚啊?還請解惑……「一群人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有點眼熟但是還不敢認,不過能確定一點這傢伙身上有讀書人的味道,而且不卑不亢的應該是有身份的人物。
馬爺拱了拱手「不敢不敢,這洋人殺人還要找理由嗎?他肖樂天不好好在大清待著,非要抽風一樣去歐羅巴搞什麼考察,您說那洋人的地界兒是你漢人能隨便考察的嗎?跑到人家一畝三分地去裝大爺,這下場還能好的了?」
「哈哈哈……」馬爺話沒說完,年輕人已經狂笑了起來,笑聲中居然帶出了哭腔。而這時候周圍的人也認出他來了。
「哎呦,這是翰林院的羅浩羅翰林啊!這傢伙據說認了肖樂天那個二鬼子當師傅,還自稱他們那群人是什麼西學派,他這是要替肖樂天出頭了?」
羅浩沒空搭理周圍人的議論紛紛,他目光緊盯著馬爺陰沉的問道「我不想聽你的猜測,我只想問你,那些法國人為什麼要殺肖樂天?那把刺刀又是如何刺入他的心窩的?到底是因為什麼?」
馬爺好像有點受不了羅浩咄咄逼人的口氣,眼光有點閃避「切!這曲裡拐彎的洋人字碼我可不認得,愛為什麼就為什麼,跟爺我沒關係!」
這時候茶館裡圍攏上來看熱鬧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馬爺好像意識到了自己的面子受到了挑戰,他眼睛一瞪張嘴就開罵了。
「臭讀書的,不在翰林院裡賣弄你那兩筆臭字,踏實的養老去,還敢在你家旗人大爺面前瞪眼睛?媽的,你這也就是攤上好時候了,要是開國那些年,老子就算扣瞎了你的眼當炮踩,你還得跪下來謝爺的賞……」
羅浩看著無賴一樣的馬爺,心頭一陣陣的悲哀,自己以前怎麼就沒有發現,這群旗人是如此的惹人討厭。
「你們不知道為什麼,我來告訴你們!肖樂天,一位大清國的在野政治家,一位琉球王國到現在都承認的丞相,剛剛進入地中海,還沒到他們法國人的家門口呢,就遭到了戰艦的襲擊……」
「在法國本土,這群洋人毫無理由的囚禁了來自東方的政治家,甚至連個理由都懶得給,在他們的眼裡,咱們中國人都是豬狗嗎?」
羅浩心中的怒火已經點燃了他的情緒,理智這種東西早就已經丟在腦後了,吼聲中他嘴裡噴出的唾沫都飛到馬爺的腦門上來。
「你知道嗎?你們知道嗎?整個大清國誰又知道?肖樂天僅僅帶著三百名護衛勇士,就在法國本土跟那些大鼻子洋人狠狠的幹了一仗!」
「三百人,只有三百人,他們擊潰了一個法國陸軍營,又阻擊了兩個法國騎兵營,三百人足足死傷一半……可是你們知道嗎?他們打勝了,他們用一百五十條人命,換來的是兩倍法軍的傷亡,而且成功的把肖樂天給救了出去……」
「肖樂天為什麼會中這一刀,就是在那場身陷重圍的決死戰鬥中被敵人刺入的!他們已經被歐洲列強譽為不可戰勝的東方勇士了,他們在給所有中國人爭面子,他們在用鮮血和生命給你們這群背後罵人的王八蛋爭面子!」
轟的一聲,茶館裡徹底炸開了鍋,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全聽傻了。
「唉呀媽呀!三百干了法國三個營,居然還打勝了?」
「你快掐我一把,這不是做夢吧,以少勝多還是在人家地盤上?這這這,這太沒有道理了……」
人群議論紛紛,嘴上都說不信,但是人人臉上都帶出了眉飛色舞的神采。大清被洋人欺負的太狠了,民間早就憋了一肚皮的氣了,今天一聽到如此振奮人心的消息,他們一個個就跟抽了二兩印度土一樣,心都飄起來了。
短暫的錯愕後,馬爺跳起來第一個表示不信「不可能!就連僧王都打不過洋人,就憑肖樂天?更別說以少勝多了,就算以多勝少我都不信……再者說了,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也不是我們大清之福,大清不要曹操,他肖樂天那麼強想幹嘛?要造反嗎?」
「死的好,死的妙,洋人殺了,還就省的你馬爺動手了……」
「放屁,我去你媽的!」誰說文人不會打架,羅浩掄起拳頭照著馬爺的鼻樑就砸了下去,啪的一聲來了一個滿臉桃花開。
這時候跟羅浩一起喝茶的聞秀早就捋好了袖子,一看好友動手了他二話沒說抄起桌子上的蓋碗茶狠狠就拍在馬爺的腦門上來。
「你丫的還是人嗎?你就是個洋奴啊,大清養八旗二百年,怎麼養出你這種畜生出來!」
馬爺當時就給打懵了,不過他也不是單槍匹馬的孤家寡人,周圍一幫八旗爺們大吼一聲「哎呦,臭漢人居然敢動手打旗人,這是造反了嗎?還不動手等什麼呢……」
一時間茶館內亂成一團,打了一個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