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恭王府一片大亂之時,在東城翁同龢翁家書房內,這位清流顯貴孤單的坐在太師椅上,面前的書桌上凌亂的堆放著宣紙,那上面密密麻麻寫的都是文字。
翁大人的墨寶一個字在京城裡就能賣到一百兩的潤筆費,妥妥就是活人印鈔機。這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字,要按照這個價碼賣錢,少說也有幾萬兩了。可是這些字注定是不會流傳出去了,在炭盆中已經燒掉了一部分,其他的最後也難逃這個命運。
「孔子誅少正卯……誅殺少正卯……當年聖人下令殺人的時候會不會也有私心呢?他是否也曾猶豫過,也曾矛盾過……學問之爭自古都是要流血的啊!」
翁同龢嘴裡所說的少正卯,就是當年魯國的一位法家先驅,當時孔子代行宰相職務才七天,就以五中惡性為理由誅殺了他。而其中最大的一條罪過,就是聚眾宣揚邪說。
聚眾?邪說?這些理由在中國幾千年歷史上,被後代史學界很是疑惑,這件公案也是孔子一生中爭議最大的。
春秋時期,本來就是各種思想大爆炸的時代,並沒有一種學術統一思想界,那時候還沒有儒家這個說法,孔子也不過是眾多思想傳播者中的一員。
許你孔子聚集門徒傳授你的思想,難道就不許別人傳播了?更何況少正卯的課就連孔子的徒弟顏回都愛聽,反反覆覆去聽了好幾次。都說孔子弟子第一賢人就是顏回,他都稱讚的學識,應該不能算邪說了吧?
可是孔子依然下手了,這裡面的動機就不言而喻了,果然自古學術思想之爭,是要流血的,今天的翁同龢所面臨的難題恐怕比當年少正卯所帶來的更加嚴峻。
「肖樂天啊,你太厲害了,你真的是千年難遇的人才。你不光能著書立說,你還能瞬間聚斂無數的金錢,現在你居然擁有了以一當十的虎賁之士,你已經把我逼上了絕路,你已經撬動了顯學的根基……」
「對不起了,我別無選擇,不管你有罪沒罪,只要你依然傳播西學,我就要對付你,你必須死……」
翁同龢就像一個瘋子一樣在書房裡喃喃自語,激動之時甚至掩面哭泣。
「不要怪我,我沒有選擇的……你當我不相信你書中所寫的一切嗎?我信,我全都信了,洋人都已經證實的東西我幹嘛不信?可是我只能偷偷的信,我絕對不能表達出來,如果連我也低頭了,那麼顯學還有未來嗎?」
「這是一個多麼惡毒的時代啊!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世界啊!你們為什麼要打破我們的精神家園,你們為什麼要毀掉我們文人的理想之國……沒有了顯學,你讓天下的讀書人怎麼活著?」
「皇上啊,太后啊,你們清醒清醒吧,不要貪那麼一點點的蠅頭小利,如果把天下士子的心都傷了,以後誰還捧您的江山呢?你們這不是白給曾家兄弟,白給那些野心家們送人才嗎?糊塗啊……」
肖樂天死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和歷史上備受爭議的少正卯畫上等號了,這聲望提升的可夠快的。不管史學界對這件事有多大的爭議,但是一個海外歸來的二鬼子,能把堂堂清流領袖給逼成這個份上,肖樂天已經足夠驕傲了。
翁同龢像一只困獸一樣在書齋裡面亂轉,寫滿了『孔子誅少正卯』的宣紙扔的到處都是,好幾張甚至被炭盆給引燃了。
「哎呀老爺!著火了,都著火了……」管家剛好跑了過來,嚇的撲過去拍打火苗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老爺啊,剛剛送來消息,恭王府門前已經打起來了,四五百人亂打成一團,現在九門提督的兵還有順天府的差役已經把人給分開了……」
「現在四九城裡所有的讀書人都開始往恭王府彙集,甚至連城外鄉下間的讀書人也都趕到了,估計再有一會王府哪裡讀書人就得上千……」
「奴才我真是害怕了,這事情就這麼鬧下去真的好嗎?會不會對老爺您有什麼妨礙啊?我聽下人們說,打的可慘了,頭破血流、骨斷筋折的……」
管家還在喋喋不休呢,而翁同龢突然暴怒起來,他一把掀翻了書桌「亂吧,都亂去吧,你現在就怕亂了?真正的大亂還在後面呢,西洋的各種學說和思想一旦湧進來,到時候神州萬里絕對會殺的人頭亂滾……」
「長毛之亂算什麼,到時候山河萬里就得處處是戰場,家家起刀兵,父子相殘、兄弟相殺,禮教崩毀之後就是天崩地陷……」
「你休要再饒舌了,讓這些讀書人去鬧一鬧吧,如果現在不爭,我恐怕以後再也沒有能力去爭了!」
管家被罵了一個狗血淋頭,他也被老爺嘴裡描繪的恐怖場景嚇的渾身亂顫,最後不敢怠慢趕緊跑出去傳令。
事態到這一步就已經無法控制了,翁同龢親手拔掉了核彈頭的最後一個保險,動搖大清根基的核武器終於開始倒計時了。
恭王府遭襲的情報同樣也送到了紫禁城,兩名太后氣的繞室亂轉「這群酸書生真是太狂妄了,朝廷不願意生事,都已經安撫寬恕他們了,怎麼還要鬧?就算你們不喜歡西學,朝廷也不喜歡啊,但是也得給朝廷一個時候啊……」
「就知道催催催,國朝現在對他們實在是太寬容了,這要是在開國的時候,還敢逼宮?還敢攻擊王府?早就派兵了……」
慈安多少還能穩住架子,她輕聲安撫道「坐下歇歇吧,安德海啊,給你家主子換杯龍井清清火氣……這些文人我算看透了,他們這就是害怕了。」
「以前這些人還沒把肖樂天放在心上,都是背後下陰招,萬萬沒想到人家肖樂天一路過關斬將把所有難題都給化解了,這下清流害怕了,他們知道已經無法抑制肖樂天。所以他們要親自上陣了,這些讀書人算是拚命了,他們害怕朝廷拋棄顯學啊!」
「那依著姐姐的意思怎麼辦?」
慈安苦笑著搖頭歎息「哎……你剛剛也說了,現在已經不是國朝剛建立的時候了,對這些讀書人還是客氣點吧。不能鎮壓啊,還是得好言相勸,反正這些讀書人也就一會的熱乎氣,鬧累了自然也就撒開了……」
在最關鍵的時刻,紫禁城也選擇了冷處理,這是最後一次控制事態的機會,滿清皇族並沒有抓住這個機會。
當肖樂天的核武器正式引爆之後,清流還有滿清皇族曾經不止一次後悔過,要是早知道肖樂天有這樣的陰招,他們死活都不會把事情搞的這麼大,他們誰都不敢把肖樂天逼到牆角。
木格最後也沒有得到驅逐的命令,上峰意思就是隔離人群,讓他們自行退散只要不再打架就行了。唉聲歎氣的木格騎著戰馬在軍陣中維持著士氣,這大冷天不讓人消停,兄弟們已經一肚子氣了。
可是這群讀書人今天也來邪勁了,一個個鼻青臉腫的還不退散,居然跟士兵們頂上牛了。不僅如此,隨著時間的推移,來支援的讀書人居然越來越多,看到先驅者被打的這麼慘,一個個全都急眼了。
「有辱斯文啊,簡直是有辱斯文!我們讀書人怎麼能受這樣的侮辱?國朝怎麼能這樣對待我們士子?我們做錯什麼了?驅逐西學歪理邪說,護佑顯學這怎麼就成了罪過了?你們給我一個交代……」
「交代,給天下讀書人一個交代……」越來越多的讀書人擁擠在軍陣前,頂著盾牌發出憤怒的吼聲,如驚濤駭浪一般差點把木格胯下戰馬給驚了。
「交代?找我要什麼交代?朝廷給我的命令就是不讓你們打架了,我也給不著你交代。不過我還是要勸你們冷靜一下,鬧鬧就得了,都快晌午了,快回去喝酒吧……」
木格一幅無所謂的樣子,讓讀書人徹底暴怒了,他們越聚越多,喊聲越來越大,到最後甚至聚攏了上千名讀書人,憤怒的口號震的整個京城的天空嗡嗡作響。
「驅逐西學邪說,誅殺肖樂天,還我們一個公道……」
「驅逐西學,誅殺肖樂天……」
「殺西學,殺肖樂天……」
口號這東西喊的人越多,就會自發的變簡短,到最後就兩句話『殺西學,殺肖樂天』王府長街上萬眾一心全是喊殺聲,那撲面而來的氣勢嚇的在門後偷窺的恭親王都差點摔一個跟頭。
「同窗們,同年們……朝廷不讓咱們打架,那咱們就用喉嚨喊醒滿朝諸公,喊醒天下愚氓的百姓。今天就讓大清朝聽見我們的聲音……」
成百上千的讀書人選擇了遊行示威,他們走在大街上,在京師百姓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喊出了他們的訴求。
「殺西學,殺肖樂天……」
很快隊伍就開始發生變化,一條長龍變成兩條,然後變成四條、八條衝向了京城的各條大街。但是奇異的是,無論長龍變成多少條,每一條的人數都沒有少太多。
那是數不清的京城百姓和看熱鬧的人群在尾隨,甚至有人也加入進去吼那麼幾聲。在晚清高壓的社會中,能夠肆無忌憚的撒撒野還真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情。
京城終於轟動了,幾十萬帝都百姓都聽見了讀書人的聲音,這些崇拜知識的民眾幾乎是下意識的選擇了相信讀書人。不僅僅因為習慣,更因為在這一刻,讀書人的聲音是最大的。
讀書人都說西學壞了,那就是壞吧!反正大鼻子洋人燒了三山五園,確實也夠壞的讀書人說肖樂天該殺,那就殺吧!不是都說他要造反嗎?秀才舉人們都說他該殺了,那應該就不是冤枉了。
吼聲如雷一般,不光敲打著京城的天空,更敲打了人們的內心,肖樂天一時間成了眾矢之的。
不過誰都沒有想到,就在每一條長龍的附近,都有警惕的目光在觀察著他們,甚至有一些身影已經爬上了屋頂,肖樂天的反擊馬上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