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即使郊外經歷了一場許多人沒有知曉的大戰,可這會也差不多到了弓箭小隊巡視周圍森林的時候了。
自從上頭髮下號令,將軍隊集結在校場,便讓馬廄裡的幾個小馬伕又開始議論起來,莫不是要厲兵秣馬,真準備與匈奴人大幹一場了,所以訓練時間才會拖延到現在,而且今日浴之狐的弓箭部小隊好像派出來巡視的人數也增加了不少,可不要有狼奴來進攻才好,馬伕們與許多弓箭手都不認識,平日裡也不相往來,只有在這時的火把光裡才勉強認出之前的那個校長的隊長令狐沐,那小子自從上次氣惱了老漢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了,此刻再次見他的時候,他正領著十多個人朝西北瀑布處的烏丘方向去了。
烏丘密林裡,弓箭手們手中的火光投射在漆黑的水面上,靜靜地拉出一道晃動的影。他們這一晚注定不敢放鬆地巡視著,直到現在還是沒有聽見或看見任何危險的徵兆,不過,天空掠過的鳥群越來越多,它們的夥伴朝四面八方飛來加入,山區中原本安居的烏鴉也在空中不停盤旋。
「難道要發生什麼奇怪的事了?」令狐沐眼色驚疑地說:「這個時候,應該不是候鳥遷移的時間」。
身邊一個同伴答道:「這些東西看起來不像興奮,它們似乎是受到了驚嚇,還有大量禿鷹和烏鴉飛過,難道大戰即將來臨?」
這時,一隻烏鴉降落到了他們前面的樹梢,距離很近。它撲哧了一下翅膀,然後名叫了兩聲,黑珍珠一樣的雙眼正對著前面的人。
「它想說什麼呢?」一個弓箭手說:「聲音太難聽了,你們有誰聽得懂?」
一個弓箭手聲音饞饞地應道:「我雖然不知道它在說什麼,可我知道我已經問道烤肉的香味了」。
令狐沐一個白眼翻了過來,斥道:「得了吧,你這只饞蟲,這種老鳥可是很邪惡的,小心它聽懂了你的話」,他話還沒說完,那只黑烏鴉就呱地一聲飛走了,令狐沐嘴角蕩起一抹嘲笑:「看來,它果然聽懂了」。
「呵呵!算它識趣」。
不久,他們來到了瀑布附近,天色太暗太冷,他們分辨不清其中的景色,當聽到飛流直下,發出嘩啦嘩啦的水濺聲時,自然都覺得無比寒冷,身體忍不住一陣哆嗦。
一個弓箭手說道:「隊長,是不是在壓抑著想跳到水裡的衝動呢?」
「什麼?」令狐沐驚訝地問。
「嗨,不用隱瞞了,你大冷天跳到瀑布裡這個詭異的習慣,哥幾個可是見過好幾次了,裡面很好玩麼?」
令狐沐心頭忽然閃過一絲不安,肅聲道:「誰也不准說出去,聽到沒,要是誰敢說出去,我饒不了它」。
「為什麼?」
「為什麼?你他媽的要是有個怪癖被人家發現了,而且被大肆宣揚出去,你說你會怎樣想?」
「嗯?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這也算怪癖麼?」
令狐沐再一次斥道:「總之不准說出去,是兄弟就替我保守這個秘密」。
「好了好了,用不著來氣,既然你故作緊張,那咱就替你保守這個……怪癖」。
小隊移動到了山脈之間的平地裡,岩石迴盪著他們的交談聲和鳥的鳴叫聲,這時,一個夾雜在人聲中的,嘶啞的聲音飄向他們,彷彿連空氣都跟著嘶啞起來,他們還依稀聞到了森林中混合在花香中的特殊腥味。
令狐沐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敏銳的嗅覺告訴他有說不出的東西臨近了。
令狐沐的腳步打散了地上的水花,一路上他都怔忪不定,想到了之前派出的黃金火騎兵如今都還沒有歸來,他看得出其他人也十分在意這件事,今晚連浴之狐總兵的臉色可是陰沉到了極點,一改了往日慵懶的臉色,就連暴力將軍南宮彥的召集部隊的口號聲也緩和了許多,他操練的士兵們的士氣也沒了往日的高漲,這樣想著,總會讓人有種蘊藏著暗湧的不安感覺,如果是派出去的黃金火騎兵出事了,這倒可以解釋軍營諸多不尋常事件,而他們弓箭隊到現在都沒聽到消息,只怕是上層故意封鎖這個消息,免得動搖軍心,其用心可謂無奈。
數不清的火堆連綿在萬軍之中,宛若交纏成了無數的血管,輝映著天空螢火般的星點,兩者之間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美感。
站在點將台上的蒙恬眼底有種捉摸不定的光色,他將目光拉遠,可以看見操練的士兵們臉上雖然不敢顯露些什麼,但是他們的眼中或多或少都有些疑惑了,在他們看來,如果是要加強訓練,那也沒有必要將十萬人齊刷刷地召集在一處,畢竟這是以前沒有發生過的情況。於是,大家的心思都暗自轉移到了未歸的黃金火騎兵上。
''嘿,你有沒有發現空氣突然間變得很濕很熱?就好像從干寒冬天一下子變成了濕熱夏季」,烏丘林中的一個弓箭手一邊對身邊的同伴嘟噥著,一邊微傾著身體,將領口的衣襟敞得更開些。
顯然,對方的意思和他是一樣的,不過比他表現得更誇張,那人直接抄了一把冰涼得溪水倒進自己的衣襟裡,還不住地說著:〞果然好熱、好熱,真奇怪,難道是跑到火爐裡了•;•;•;•;•;〞
距離前次狼奴挑釁,被他們用弓箭射退了,從那以後它們好像得到了教訓,許多天都沒來騷擾,即使它們膽敢再次來犯,憑他們二三十人也足搞定了,真搞不懂總兵為何要大動干戈地把其餘人也叫來……伴隨著溫度的不斷升高,弓箭手心情逐漸焦躁起來,各種各樣的抱怨事也開始拿出來嘮叨著了,之後,他們又將這種心情浮躁的原因歸咎於高溫的氣候,忍不住在心裡咒罵:〞混賬,敢不敢出現個目標,讓老子發洩發洩!''
在所有人中,桀驁不馴的令狐沐倒顯得比較平靜,他的心思再一次期待著見到那種前夜身臨其境的黑色火焰,雖然只觸及一點點,可是那是奇怪的感覺很是讓人入迷,剛才的那陣奇怪腥味,就和前夜聞到的一模一樣,說不定,真的可以再一次見到,當那陣腥味再一次溢進鼻冠的時候,他的嘴角悄悄牽起了一抹滿意的笑容,他故意找了個理由暫時離開同伴,用明銳的嗅覺追蹤去了。
快步走到低水灘邊,記起那夜差不多也是在這附近,濃霧瀰漫的時候,這裡的綠葉散發著清淡的幽香,吸引了眾多蟲子的棲息鳴叫。
「會出現麼?」
他一直走向遠處,終於,看到了黑夜中漂浮狀的景象,模糊的姿態有著一種柔然的質地,起先他還以為是煙霧,待靠近之後,才赫然發現是那東西,彷彿黑夜魅人的蠱惑,但一晃眼又不見了。
「眼花了?」這會,他又想起了馬廄裡的那個疑神疑鬼的老頭,竟好笑起那幾個小伙子竟然把他胡編亂湊的故事給當真了。
他一邊向前走著,一邊將視野的範圍掃得更廣。
「嗚」地,聽見振翅聲,令狐沐盯上了停在樹端的小飛蛾,他揮了揮手中的弓,飛蛾受到驚嚇立馬飛走,當它消失在黑暗裡的時候,令狐沐的身體竟和空氣一樣,微微地顫慄了一下。
「還不出現?」……
從剛才到現在,毫無進展,他開始有些失落了。他穿越了重重樹叢,像白粥般的薄瘴開始淡去,接著一股黏糊糊的濕氣席捲了整個周邊環境,星光照耀的密林下,他低身用手涮可涮滿是汗液的手。
「這水倒是冰涼得很」。
突然間,他感到一陣口渴,並且一股莫名的壓力湧上了心頭,眼睛往下看,竟然看見漆黑的水面上,一股異樣的眼色緩緩繞開岩石,隨著涓流在一絲絲地虯曲蔓延。
這是,被稀釋的血液……
令狐沐沉默了片刻,突然感到心在砰砰跳動。
「有人受傷了,不好!」他驚呼一聲,急速朝溪水上流跑去。
「撲哧」,有一隻烏鴉經過樹梢,迅速掃過葉片,隨即又消失,烏鴉聲漸漸遠去,四下似乎又比剛才更安靜了。
令狐沐只聽得到自己沉重的腳步聲,心情漸漸急躁,暗自握緊了手中的弓,心頭的驚動始終平息不下來,對於向來能安危面前能做到心定神閒的令狐沐來說,這是一種曾未有過的詭異感受。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喘著粗氣,開始抱怨起自己為何遠離同伴這麼遠。
令狐沐用濕漉漉的手心緊握弓,隨即又用另一隻手解下腰間的駑,當忽然感受到一陣令人心悸的寒意直躥身體時,他立即停住腳步,不禁打了個寒顫,鼻子嗅了嗅,一股濃郁的血腥味自空氣裡進入了鼻孔,果然,在石頭上摸到了血漬,水流裡還有一隻斷掉的手,看那撕裂的傷口是硬生生地從身體上扯下來的,誰的?屍首呢?是誰幹的?幾個慌亂的想法在他腦海飛快地掠過,突然,一個憑空出現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啪!''
有人從上空落下,漆黑的頭髮在溪水中滲透蔓延,那人面容模糊,在慘淡的星光下形如乾屍,頸部扭曲如畸形的胎兒。
又有呻吟聲從樹後傳來,令狐沐臉上蕩起一絲期待,很快就跑到那人面前,是自己的同伴,奄奄一息。
「有……」靠著樹幹的那名弓箭手聲音低啞,眼底是無盡的恐懼和暗淡。
「有什麼?」令狐沐不解他為何突然這麼震驚,為什麼他模糊的臉上會是這種明顯易辨的表情。只見他顫顫巍巍,緩緩地抬起手,面色蒼白地指向自己。
赫地,他感到背後一股詭異的氣息傳過來,清晰的,那,絕不是人類能散發出的氣息,彷彿是一種隱隱讓人窒息的死亡腥味,將他包圍起來一般。
令狐沐瞳孔猛地擴張,舉起駑轉身就是射出迅捷一箭,繼而向前走兩步,接連朝黑暗裡射出兩箭。
沒有命中的聲音,箭的破空聲後,發出''嗤''的聲響,箭深入樹幹,嗡嗡地搖擺著。
'「不見了?」令狐沐心神不定,又快速環顧四周,當他在回顧溪流邊的時候,他驚異地發現靠在樹幹上的同伴不見了,消失得無聲無息,「被帶走了,在一瞬間?」
這時,星光被烏雲遮蔽起來,一切視野都盡歸黑暗。
他的面前是一顆碩大的樹木,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塊,以及又有流淌的冰水。令狐沐的身體已經僵硬,圍繞在身邊的詭異氣息給他一種心裡作祟的錯覺,可這不是錯覺,只真實存在的殺戮,因為已經有兩個弓箭手死了。
漸漸地,好像有某種東西在接近,令狐沐暗暗握緊手指,恐懼在心底越染越大,他遙遙頭,努力將前夜發生的事情拋諸腦後。在看不見的情況下,他只得做出召集火伴的行動,莫讓看不見的東西將他們弓箭小隊一一瓦解。
可是他的呼叫和尋找一直沒有進展,他們都到哪裡去了?該不會已經完蛋了?起碼得找到一具屍體啊,他焦灼地奔跑著,彷彿身後有東西在追逐著他,迫使他不敢停下,不知穿越了多少雜林,也沒有見到任何的人影,但這些都無所謂了,這下非同小可,當下應該返回軍營報告情況。
''該死!''他突然停下來斥罵,四處張望,卻發現自己已然迷失了方向,跑到了一個完全不辯方向的領域裡,也就是說自己找不到回軍營的路途了,他連想都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在這種要緊的時候經歷這種錯誤,空氣裡黏糊糊的濕氣讓他的急躁至極,根本靜不下心來認真思考對策,在完全迷失的情況下,令狐沐忽然將氣急的一拳打在了樹身上,震得樹木劇烈搖晃,現在,天上的星辰隱沒在了雲層裡,找不到北斗星代表的北方,近幾天明明都沒有下雨,明明不是夏天,可騰熱的空氣裡卻總是瀰漫著一股濃重的濕氣,此刻更是感覺得到皮膚表面塗滿了細小的水滴。
接著他聽到了一陣噗噗的振翅聲。
又是飛蛾!令狐沐抬頭瞄著,停下了心頭的牢騷,他下意識地背靠著樹,拿出十二萬分的專注力傾聽著周圍的一舉一動,四面再沒有任何動靜,但是心頭的悸動仍然沒有平靜下來,他從背後抽出兩隻羽箭,一支咬在口中,一支上在弓弦上,拉滿的弓咯咯地作響,隨即靜止不動。
赫然感受到了一陣寒意直竄後背,身體不禁打了個寒顫,然而圍繞在身邊的詭異氣息仍然緊緊地在某個地方窺探著,等待機會的到來。
他快速轉過身,又朝兩邊張望著,就在這個時候,那氣息從上頭傳下來,經歷貫了沙場廝殺的他清楚地辯得出,如果是殺氣,未免濃重得離譜,可那不是,死亡氣息散入了空氣裡,將他自上而下地包裹下來。
令狐沐全身繃緊,駑箭已經發射完,只剩下手中的弓被他捏得咯吱咯吱地作響,但他始終抬不起頭來觀看上方注視著他的''東西'',好似全身動憚不得,只有心緒還勉強受自己控制。
以前,他不太清楚恐懼為何物,但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這惡寒的恐懼。再也忍受不住恐懼在心中逐漸膨脹,這樣下去,會被逼到崩潰的邊緣,他迅速仰頭舉弓,卻沒有射出,霎那間,腦海裡噶啦嘎啦地響著,期間又響起了老漢的那句話:〞見過黑色火焰的,沒有一個能活著''。
頓時,額頭層層汗水滑落,沒有任何顏色的天空裡,只看到熊熊燃燒的黑色火焰,氣勢比上次更加猛烈,鋪天蓋地地席捲下來。
彷彿是祭祀的火焰燃燒,炙熱的烙印,在時光荒原裡變成了一種魅人的蠱惑。
又像是,遙遠往昔的悲歎,灼灼的靈魂在燃燒。
同時惡寒壓著痙攣的身體,生命之力完全被恐懼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