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白雪,曲高和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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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晨曦一線,農家山間,掛著水珠的屋瓦浮漾濕濕的流光,迎光則微明,背光則幽暗。
在南方的層層水田外,桃花林裡有琴聲裊裊。
朝陽自山頂展露著頭角,逐漸溫暖著水田里彎躬勞作的身影,晃蕩的水波泛起一陣氤氳的濕氣,宛若迷失的仙境。
映日荷花,接天連葉,婷婷蓮蓬,柔嫩玉藕,無不牽扯詩情,引人遐思。
桃花樹下,安靜的時光裡,撫琴的人心下歎冉念出:''創神仙境指何處?謂曰桂林桃花海'',他停止了動作,語調中透出的情感是對此番安靜生活深深的迷戀。
就在這巧妙的時刻,有輕盈腳步傳來,那人默契地接過下一句:''蓬萊雖有神靈在,豈如月老牽線來'',女子略帶調皮的嗓音,清脆如山澗流水敲打著磐石,一張晶瑩如雪的臉龐,散發著晨曦般的清輝,秀雅的眉眼,澄澈如水的雙眸含著溫和的笑意,深情地看著桃花數下的高漸離,她的語調不似高漸離那般憂鬱,溫和的聲音更多的是對眼中人的迷戀。
高漸離斜過眉目,神情雖一貫的清傲內斂,可一張有著優美弧線的唇已經上揚起來,他們的眼中映著對方,在透過樹梢的光纖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彼此。
良久,雪女借過空氣裡飄蕩的花瓣,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聲打破了沉靜,''多麼美麗的花海啊,你說,在它們的生命快要消逝的時候,若是沒有一支舞的送別,是不是有些孤單呢?''小小的,桃花一般的紅唇總是說著溫柔的話,那麼美好,那麼純情,她站在滿地粉紅的地面上,舒展開雙臂緩慢地踮起了腳尖。
''美妙的舞姿,若是沒有琴音陪伴,也會顯得有些孤單的'',高漸離指尖揮點,韻旋清脆可聽,再次排開了曉的靜,天空掠過的鳥兒,在這裡迷失了方向,盤旋出動態的音符。
此刻才藝冠絕天下的兩個人,如眾多的農弟子一樣,生活在這個世俗的邊緣,一個遠離戰亂的淨土上。這裡沒有光怪陸離的景象,沒有波動起伏的喧囂,沒有匪夷所思的歷史,只有辛勤勞作,真摯熱情的居民,日復一日,他們享受著平靜安逸的生活,還有田園的詩境,那些血雨腥風中的殺伐衝突,在這裡找不到任何痕跡。
水田里的農家弟子停下手中的活,微笑著抬眼朝遠處望去,琴音和舞姿還在繼續,翩遷的蝴蝶隨風而揚,隨性而飛,和諧著枝椏上塵露,在曉風裡歡悅,枝椏上突然掉落的露珠,宛若一粒剔透的水晶。
錦瑟間,撥弄著文人之風,君子之范;舞姿裡,演繹著傾國之態,美輪美奐。千瓣瓦上,一股股水流沿瓦槽與屋簷潺潺跌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輪。
素手閉,琴音絕,蝴蝶和鳥兒好似摸不著頭腦,無端尋著逝去的音效記憶。
雪女婉轉著姿態,停在了高漸離的身邊,揮起藍袖,數瓣粉紅自高漸離的眸中落到了弦上,還散發著淡淡的馨香。雪女紗眉俊蹙,迎著枝椏間穿越的光纖淺兮一笑:''剛才的一幕,有沒有一種似曾相遇的感覺呢?''
高漸離看著傾城的女子,微微地愣了愣,那神情彷彿有些驚艷似的,接著,他便向她報以同樣俊美的微笑,''那時候,燕都雪地裡淺淺的腳印,你尋著我的琴音來,我看到你,在燕國最美麗的時刻,初次見面,陽春白雪,知音難覓,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一如此番情景。不同的是,那時,你眼中有著許多濃墨重彩的悲傷''。
''卻讓你的心莫名的翻攪起來了?''雪女臉上掛著調皮的笑,見高漸離沒有回答,她一聲輕歎逸出,沉吟道:〞那時,在你孤傲的外表下,卻有一顆火熱的心在跳動。聽過你的琴聲,我莫名地感受到了久違的失落感,現在,我隱約有些擔心,在這世上,怕聽不到如此高雅的演奏了!''
高漸離輕輕蹙眉,兩人初次見面情景一如昨日,話語間雖有些生澀,卻都為對方的才藝流露出歎服之色,他四處遊走在那個戰亂的年代裡,生活境遇不是很好,幸好雪女將他引進妃雪閣,做為那裡的一名得益琴師,算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在那個時候,雪女對他的態度總有些冷漠,疏遠,其實她對任何人都是這樣,但他對於她的好感卻是與日俱增的,或許這份好感一開始是源於感激吧,之後聽說了她的遭遇,內心便油然而生出一種酸楚和心痛,讓他暗自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餘生來守護她,不讓她再受到傷害。
高漸離深情的目光,同樣喚起了雪女腦海中飛雪玉花台的經歷,雁春君有意為難,一名琴師挺身保護,冰雪聰明的她,那時怎會不知高漸離的心意,只是過去的種種告誡她,男人是不可以相信的,於是她能做的,就只有拒人千里,以旁觀的角色,平靜地看待世事,直到高漸離因為自己而遇害,她沉靜許久的心終於再次蕩起了漣漪,那時,他拯救了自己死寂的心,但她也開始踟躕了,那人如果不是個傻瓜,便是與這世上的人不同,疑問之餘,她心中又萌生出了些欣喜,不管高漸離是傻瓜也好,特殊也罷,她終究對他是充滿感激的,為了回報那份感激,她坦然進入了雁春君的府邸,之後的同生共死,更讓她清楚了高漸離是個怎樣的人,她也正視了自己心中不知何時暗暗萌生的情愫,不管起源是欣賞,還是感動,但是那時候的感覺是無比真實存在的。
懸崖邊,那些人終究不肯放過他們,一閉眼,盈盈動人的淚隨風際一道彩虹掠過,雨過天晴後,他們看著彼此的眼睛溢滿了深情,即使她曾經立下誓言,終此一生不會再嫁,但他們依然交換了別樣的海誓山盟。
北嶺有鳥,羽若雪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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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凜凜,終不離兮。
直到雙擁赴死的那一刻,他們都不曾後悔,成就了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雪女收定稍稍失控的顏色,臉上浮起溫柔的笑:''其實,我更願意把那次相逢當作是上天的安排,你覺得呢?''
''嗯!''高漸離輕輕點頭,他看向遠方,良久,心中不由得黯然傷神,''經歷了這麼多的風雨,月亮終於逃逸了太陽追尋的時候,卻裸露出了世事的荒原,無論如何,成敗的濃霧終需散盡''。
''從近幾日的形勢來看,芒種先生似乎不願冒滅門之險,投身到那個計劃中,那墨家該怎麼辦呢?''她的聲音微微變了調,一顆心也揪了起來。
高漸離驟起眉頭,心裡忽然間湧起一種無言的悲傷,''的確,站在農家的立場,芒種先生沒有錯,也沒有義務'',他停頓半晌,接著說到,''如果上天傳達的信號最終會降臨,農家的心意還沒有改變,就只能由我們來完成了〞。
〞•;;•;;•;;•;;•;;•;;''
''阿雪'',高漸離兩眼如炬地看著她,終要說出了心中隱匿許久的話。
''什麼?〞雪女驚愕地看著他突然變得堅定的眼神。
''我說過,等做完了這件事,我們就遠走天涯,從此再也不理塵世的紛爭。不過,在此之前,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雪女手指突然舉至頸窩,一陣恐懼席捲著心頭,壓抑不住悵然若失的感覺。
高漸離目光堅定,鄭重其事地交代道:''阿雪,我要你留在這裡,直到我們去把任務完成''。
風大了些,衝撞開了地上的殘花片片。
雪女的身形微微晃了晃,臉上瞬間變了顏色,''果然是這樣•;;•;;•;;•;;•;;•;;•;;我真希望我聽錯了,大家都冒著生命危險去做一件無比艱難的事情,我怎麼忍心?''雪女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堵住,壓得她透不過氣,一種深切的負罪感折磨著她,看著高漸離依舊堅定的神情,她的神情已經近乎哀求,不等高漸離反駁,她接著說到:〞小高,你我從來都是心照不宣的,你應該十分清楚我的決定,無論如何,你不可能改變我的本意''。
高漸離的臉色溫和了下來,雙眼中是掩飾不住的傷神,''是的我知道,但是,容姑娘,在眾人走後,誰來照顧她才能讓大家安心呢?''
''這'',雪女一時有些語塞,是啊,這是個不得不考慮到的問題。
''必須由身為墨家弟子的你來照顧,這樣才能斷了所有人的後顧之憂,全力以赴做該做的事情。這是你的任務•;;•;;•;;•;;•;;•;;一個不得不由你來接手的任務!''
雪女眼中瀰漫著氤氳的霧氣,她深深地凝望著高漸離,一句斷了所有人的後顧之憂讓她有了一個可怕的念想,大家,會不會一去不返?發生她最不希望發生的狀況?
''阿雪,我答應過你事情一定會做到,不管我身在何方,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高漸離輕聲打破沉靜,知道她在擔心的事情,但他此刻唯一能給她的安慰就只有這句兩人約定的誓言了,但求歲月靜好,不去涉險。
雪女呆立良久,高漸離將琴背上,牽起她的手信步離開,他不知道,就在她轉身的一刻,地上的花被掉落的淚晶蘸濕了一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