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霞光普度於滄海,光芒越過蜃樓的騰龍鑲澗,到達破裂的金黃殿簷,穿過楓紅盛葉,投影入月兒的雙眼。
門扉緩緩地掩上,隔絕著淡藍流蘇的倩影。眼角的一滴淚晶,瀰漫著凡塵曖昧不明的困惑。
月神輕輕拉起她的手,一襲紫衣轉折,衣角劃破空氣,唰啦的抖動聲緩緩伏落,輕不可聞的掩門聲微起,又徹底隱沒在了樓道之間。
小樓外,幾片紅葉追逐曉風翩然落地,地面上的光隙揚揚灑灑。
「月兒?」
「小子,怎麼了?」少羽轉頭看向天明,尋著他的目光望去,卻只見到門上放射隱綽的光線,「快走吧!」
「月兒!」天明又低低地喚了一聲,心中泛起了莫名的失落,忽而目光堅定,最後看了一眼什麼也沒有的門縫,「等著我,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天際,孤鷹驚歎的鳴唳聲打破了曉的靜,它飛過桑海邊,看著那氣勢恢宏的蜃樓。蜃樓正平靜地停頓在海面上,彷彿夢幻的航標,最終會駛向世俗的盡頭,尋找傳說中的樂土。
鷹撲哧著翅膀,掠過將軍府的肅穆高樓,掠過鬧市,掠過安靜的小聖賢莊,地面的景色變換不息,猶如風雲難測的亂世,它要去追逐夢想,夢想在遙遠的地方,它要縱橫於險峻的群峰,翱翔於明鏡的藍天,去開拓一片產新的天地。
天下皆白,唯我獨黑。
非攻墨門,兼愛平生。
可曾記得墨家這句凌駕九霄的箴言,於百家之中,猶如生生不息,吐納萬代的光明稟賦。
「這裡,就是你們逃亡的盡頭」,衛莊犀利的瞳芒掃過落魄的眾人。眾人痛驚之餘,彷彿感受到了教義箴言會瞬間散盡,這難道是上天對墨家最後的考驗,還是,要墨家絕於此地。
「嗯?」衛莊蹙眉斜眼,視線落到了不知名的遠處。
林中,一個人影風輕雲淡地走來。
「啊!」
「那是!!」
「張良!!!」盜跖謂然大歎,似是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張良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他來了,說不定能救墨家於危難,盜跖由驚歎轉為興奮,揚聲叫道,「子房啊子房,此時此刻能見到你真是太妙啦!」
「子房?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衛莊沉聲說,似在警告,又似在威脅。
「你這混蛋!」大鐵錘再次忿然怒吼道,繼而視線一轉,看向來人,神情中隱隱期待著什麼,「張良先生,你此番前來?」
儒裳踏塵,衣袂翩翩,他謙遜地拱手,悠然說道:「流沙、墨家諸位,子房前來……並不是為了平息干戈。」
聽完,墨家眾人皆是大驚,似是被當頭澆了盆冷水,難道最後的希望火苗也熄滅了麼?
「那你?」大鐵錘急聲追問。
「哼哼哼……」,赤煉嫵媚插腰,露出一個嘲諷似的笑容,「真是可笑,世人身處危難時,總會妄求別人來拯救他們。但是,誰來拯救你們呢?你們的運氣好像很不好哦!」
高漸離眉頭輕皺,姿態依舊優雅從容,他平靜而堅定地回應到,「在這裡的所有人,大家都曾經歷過生死的考驗,豈會是懼死苟且之輩,縱然我們無力反擊,敗於此地,但是,墨家各地弟子還活著,我們的鉅子還活著,墨門意志不會因此而被磨滅。」
「說得對!」盜跖和大鐵錘信誓旦旦地附和了句。
赤煉瞇起眼,嘲諷的笑意更加明顯,「嗯?鉅子,那個滑稽可笑的小毛孩?哼!墨家竟然落魄到如此地步,竟將生死存亡繫於一個一事無成的廢物了?」
「你」
「……」
陽光穿透密林,光澤朦朧地覆蓋在白鳳身上,他雙臂環抱,斜著眉目,興味黯然地觀看著這一幕。
衛莊鋒芒的雙眼直勾勾地聚在張良臉上,漫不經心地問:「你,到底來做什麼?」
張良睿智的眼神坦蕩地投向他,「為提醒你一件事,並且,確認一件事」。
「噢!?」
「塵封的血液記憶正在慢慢甦醒,預言正走向事實……要做好打算」,他刻意地將「我們」那兩個字隱去。
「哈!你還相信這無羈之談,一向睿智的子房何以將自己拉到世人的低度?」衛莊臉上露出輕蔑的笑意。
「你沒有相信過麼?」
衛莊不屑一顧地冷哼了聲,「從來都不相信。」
他們二人說著彷彿只有彼此才知曉的密語,其他人聽去皆一頭霧水。
葛聶面無表情地靜靜聆聽著,深邃的眼眸彷彿能望進人的內心深處,但他看著師弟那張熟悉而又陌生,滿是陰霾的臉,不覺惘然。
鯊齒無聲立於地面,光線照在劍身反射出一縷寒光。
張良繼續平靜地說:「施賞不遷,行誅無赦。」
「所以呢?」衛莊的聲音冰冷,彷彿世間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害以遠隔,上火下澤。墨家,是敵是友?何以明其然?」
「你最終還是要救這幫廢物?」
「夫垂泣不欲刑者,仁也,天下志士百慮而一致,殊途而同歸」。
「哼!他也曾說過,然而不可不刑者,法也,別忘記了……你的立場」。
墨家眾人相視一眼,都明白了原來張良正在試圖說服衛莊。
張良神情犀利,目光如炬,肅然問出那個心結:「他們為何會死於……六恐驚魂咒?」
聽到陰陽家讓人聞風散膽的六恐驚魂咒,特別是相繫於鉅子,所有人皆是一愣,又是切齒。
衛莊半闔眼皮,神情淡漠,也開始思索起這個彌久未解的答案,那個神秘的人也曾提醒過,他們的死絕非偶然,尋找他們死亡的共同點,更像是陰陽家為了某種目的而殺人滅口,韓非,燕丹,凡是多少能掌握一點那個秘密的人,全都被適時滅口,「難道?你已經知道了答案。」
張良雙眉微蹙,搖了搖頭,「形式風雲驟變,就彷彿有人在幕後佈置一盤巨大精妙的棋局。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計。局勢將會發展到一人之力所不能控制的地步。示之以動,利其靜而有主,益動而巽,需切甚思量」。
「呵!真是可笑……」,他是決定命運之人,開創新時代之人,局勢豈會不由他掌控,他要拉開視野的帷幕,讓愚昧的世人領略那一道真正的演繹風景,一人之力,可抵百萬雄獅,一怒則諸侯懼,安居則天下息,衛莊暗暗冷笑,「子房,即使你動轍千言,也不能改變我的本意」。
「你不想為他尋個公道了?」張良正聲問他,假若衛莊要打亂計劃,一意孤行,那韓非豈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只在時勢。時勢變,人心亦變。順勢者昌,逆勢者忘。」
果然是脫僵的野馬,張良見他意志堅定,顯然不易改變,但他不憂反喜,因為從他倆剛才的鑿鑿言辭,衛莊那微不可察的口氣,還有遲遲未動手的跡象看來,能得出了結論就是衛莊原本無意與墨家眾人為敵。然而要徹底說服衛莊,睿智如他還需再推波助瀾一把,試圖轉移衛莊的注意力,「鬼谷門人世代糾結的恩怨雖不是我們這些外人有資格道清楚的,但是縱橫謀術的光環何在?縱橫之劍難道要走成水流落花的勢頭?」
衛莊不自覺地扣住鯊齒劍柄,斜眼厲聲問道,「你,想要說什麼?」
張良接下來慎重道出的八個字,彷彿枯林中的熊熊的烈火,又彷彿淒涼夜色裡轟然擊亮天地的一記驚雷,令葛聶,逍遙子等人為之骸然,流沙聽後又會何去何從?
日月星辰,無邊大千,時刻變幻不息,沉思世外間,冉冉一生,有誰能參破其中奧妙?
陰不在陽之內,陽不在陰之對。陰陽家,和東皇太一面具下的那張臉一樣神秘,有誰真的知道,他們是否已達造化之極?
月神,那個迷一般的女人,輕紗隔膜浮生眼,迷離不染風塵色,正優雅地踏著星圖而來。
漫漫黑夜中的璀璨軌跡,是勘天道?命運?還是棋局?
「東皇教主——」,她緩緩低頭行禮。
「爻亦為陰、此爻為陽,遠古的氣息再現,踏足亂世的源頭,通往安寧永恆的大道'',東皇太一始終平淡的口氣,似乎在附著幻音寶盒那飄渺的絕唱。
「教主英明!解開蒼龍七宿秘密的下一個關鍵……教主有何旨意?」她的神態優雅從容。
「深觀陰陽消息,而作迂怪之變」,音調中帶著沉重而不可抗拒的力量,「任何橫生意外都逃不了陰陽象分,五行轉移的枷鎖。」
「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