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常委會上的初次較量
臉色陰鬱的高晉上來就端起一杯茅台一飲而盡。陽城的冬天很冷，服務處特地弄了一個火鍋，銅鍋加炭的那種，上好的無煙碳能保持火鍋一個半小時的沸騰。陳寧坐在高晉對面，斯條慢理地夾起一片肥嫩的羊肉，放進鍋裡涮了涮，沾了一下香濃的芝麻醬，放進嘴裡美美地咀嚼著。
「黃德強那小子，就該好好關他幾天，叫他不長腦子。」高晉一副恨鐵不成鋼地罵道。
事情基本上查清楚了，野蠻拆遷打人的是黃德強在陽城僱傭的一家拆遷公司。據黃德強交代，這家拆遷公司是遼西區一位副區長介紹的。當時，黃德強礙於情面，也沒有對這家拆遷公司的資質和能力瞭解清楚，就草草地和他們簽訂的拆遷承包合同。經調查，這家拆遷公司其實並不具備拆遷資質，員工也都是些社會閒雜人員。
看到陳寧不說話，高晉皺了皺眉頭說道：「陳老大，這次徐文斌估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陳寧微咪了一口酒，淡淡地問道：「你們市局調查的怎麼樣了？」
「事情基本上已經查清楚了，周局的意思是既然恆元集團和那家拆遷公司簽有合同，那責任就該由拆遷公司承擔。另外，至於黃德強反應的情況，交市紀委做進一步調查。這次周局倒是做的不偏不倚。」高晉看了一眼陳寧說道。
眾所周知，周天明是徐文斌的人。如果這次徐文斌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話，市局做出這樣的處理意見，明顯是對陳寧有利。周天明的這個態度就連高晉也感到有些奇怪。
「既然事情已經查清楚了，就把黃德強放出來吧。你告訴他，不管責任誰重誰輕，讓他先主動承擔受傷職工的醫藥費，另外根據不同傷情，對受傷職工給予賠償。讓他親自去，當面向受傷職工賠禮道歉，盡可能地得到人家的諒解。」
不管後面到底是什麼人在搗鬼，不管徐文斌到底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陳寧現在急需要解決的就是要把負面影響降到最低，不要給剛剛開始的遼西重工業基地的國企改制蒙上陰影。遼西重工業基地這近三百家企業，連同下崗工人，將近上百萬職工，就是百分之一的工人鬧起來，工作就別想在推進下去。
高晉點了點頭。想了想，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就是讓下面人今天就把黃德強從看守所裡放出來。
放下電話後，高晉笑了笑說道：「本來，我是想多關他兩天，讓他好好長長記性。」說著，拿起酒瓶把自己和陳寧杯子倒滿，「來，陳老大，走一個。「
例行常委會，會上新任市委常委、市政法委書記、公安局局長周天明匯報了陽城拖拉機廠因野蠻拆遷而導致衝突案件的調查情況和處理決定。這和高晉前一天向陳寧透露的情況基本一致。當周天明說到原先控制的恆元房地產公司法人代表黃德強已經被釋放的時候，徐文斌的眉頭微微一皺，眼神在周天明和陳寧兩個人的身上快速地掃了一下。
接著是新上任的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趙洪舉向常委會通報了市公安局向紀委移交的，涉案的那家沒有任何資質的拆遷公司向遼西區分管建設的副區長行賄的情況，建議對這名副區長實行雙規。
由於各項證據確鑿，儘管有人對這樣一個結果很不滿意，但還是一致通過。
「我補充一句，恆元房地產公司的法人代表黃德強釋放後，第一時間趕赴了醫院，對受傷的職工表示的誠摯的歉意。黃德強提出不但會全額負擔受傷職工的醫藥費，而且還給予受傷職工兩萬到八萬不等的賠償。」周天明注意到徐文斌似乎對自己有些不滿。從案子發生後，徐文斌親自給自己打電話，周天明就已經品出了其中的味道。但是，上次鄭曉的案子，讓周天明對徐文斌有些寒心。當時，是陳寧一力承擔。雖然，在那個案子上陳寧有他的目的，但是周天明還是相當領情。好在這起案子中，黃德強的責任不是很大，周天明秉公處理也算是還給陳寧一個人情。
周天明的補充讓徐文斌的臉色緩和了一下。雖然，徐文斌原本想利用這起事件，敲打一下陳寧，畢竟陳寧和肖向東日益密切的關係，讓他有種危機感。但是，這些並不等於徐文斌會容許這些情況的發生。如今的遼西重工業基地國企改制，從中央到省委省政府都相當重視，僅僅為了權力的制衡，徐文斌是絕不會冒這個天下之大不韙的。相反，徐文斌對出現這種情況也是相當的惱火。
「遼西重工業基地的搬遷、改制、重組是目前我陽城市工作的重中之重。是響應中央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和加快國企改革的重要工作。所以，我們一直在強調一定要把工作做實，做細，不能流於表面。這起事件給我們敲響了警鐘，雖然後續善後工作處理的不錯，但是我們一定要注意輿論導向，防止別有用心的人利用這起事件潑髒水。」說到這裡，徐文斌刻意停頓了一下，眼神威嚴地在會場中掃了一圈，接著對宣傳部長馬文說道：「後續工作，宣傳部要跟進，不要被動工作。」
馬文本來就是肖向東的盟友，對此馬文沒有任何意見，連忙點頭稱是。
「我想再提一點。」市委副書記孫文華舉手發言。一直低著頭喝茶的陳寧，此時也抬頭朝坐在自己對面的孫文華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只要孫文華發言，陳寧就有終不舒服的感覺。這個孫文華因為是外來戶，他這個黨群書記的職權基本上被徐文斌和組織部長趙世民架空。但自從陳寧上任後，孫文華就變得活躍起來，三番五次跟陳寧唱反調。而且，徐文斌對孫文華又有種聽之任之的態度。陳寧甚至還以徐文斌和孫文華之間是不是暗地裡已經達成了默契，徐文斌就是想利用孫文華來遏制自己。
「剛才，徐書記說的很清楚，遼西重工業基地的國企改制工作是我們陽城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但是，這次事件的引發，除了拆遷方野蠻拆遷之外，我覺得我們的前期宣傳、安置工作存在著很大的問題，拖拉機廠的職工為什麼要阻撓拆遷呢？很顯然，是我們的前期工作沒有做實，做細。職工還意識不到我們對拖拉機廠進行搬遷、改制、重組的意義。領導工作小組在這方面的工作，我看有必要進一步加強。」
孫文華說完，會場中一片沉寂。大家都明白，這次孫文華把矛頭直接指向了領導工作小組負責前期和配套工作的副組長，遼西區委書記胡偉。
胡偉這個原本不被重視的遼西區委書記一躍成為領導工作小組副組長以後，頓時一下子從默默無聞到現在成為了焦點。遼西重工業基地國企改制領導小組副組長的位子，特別是這次得到了中央和國務院的關注之後，這個位子的輕重，大家心裡都很清楚。不少還在盤算怎麼樣才能把胡偉拉下來，取而代之。孫文華今天的發言，頓時讓那些蠢蠢欲動的人精神一震，眼光紛紛集中到徐文斌和陳寧的身上。因為他們知道，孫文華雖然跳了出來，但最終決定權還是在這個領導工作小組的組長和第一副組長身上。
陳寧默默地拿起茶杯，當初提名胡偉擔任排名最末的領導工作小組副組長，一來因為他是遼西區的區委書記，方方面面都比較熟悉；二來是因為他不屬於任何派系，陳寧不想把領導工作小組弄得太複雜，成為各方面權力和利益爭奪的平台。但是，今天孫文華再一次跳出來對胡偉提出質疑，陳寧感到相當惱火。起初，陳寧對孫文華還抱有盡量能和平共處的希望，畢竟大家都是外來戶。但是現在陳寧是越來越討厭這位成天正事不幹，就知道盯著自己的孫副書記。
「我同意孫書記的觀點，遼西重工業基地有將近上百萬的職工，我們的前期工作的好與壞直接關係到後續工作的推進。從此次事件來看，我認為目前領導工作小組的副組長胡偉同志已經不適合繼續待在這個工作崗位。我建議是不是對負責前提工作的副組長人選進行調整。」市委副書記劉滿堂這時出人意料的不但附和孫文華的發言，而且更是提議撤換胡偉領導小組副組長的職務。
連老實人都發飆了。陳寧心中不由暗暗一歎，對於這位老實巴交的劉滿堂，陳寧平時一向是比較尊重的。上次在討論領導小組常務副組長的時候，由於徐文斌的態度突然轉變，陳寧並沒有和劉滿堂撕破臉皮。但是權力的誘惑還是讓這個老實的副書記此刻也爆發了。
「我不同意。」肖向東因為上次的常務副組長之爭，對孫文華和劉滿堂相當反感，上次也是孫文華率先跳出來，和劉滿堂一唱一和。只是上次因為是他是討論的人選，所以有氣也只能憋著。但是今天不同了，劉滿堂的話音剛落，肖向東馬上提出反對。
「我不同意免去胡偉領導工作小組副組長的職務。胡偉長期擔任遼西區的區委書記，對遼西工業區的情況相當熟悉，我認為他完全能夠勝任前期工作。再說，這次出現陽城拖拉機廠職工集體阻止拆遷的事件，也不全是前期工作沒有做到位的原因。當初陽城拖拉機廠在召開職工代表大會的時候，我也參加了，當時全體職工對工廠的搬遷沒有任何疑義。這次突然有這麼多職工冒出來阻止拆遷，這裡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這裡恐怕不全是前期工作做的不到位的問題，很可能是有人在暗中搗鬼。」肖向東說話的同時，眼光不時的在孫文華和劉滿堂兩人的身上瞄來瞄去，好像暗中搗鬼的人就是他們兩個。
對於這兩名市委副書記，一個有職無權，另一個雖然分管經濟工作，但一直以來被市政府壓得死死的。所以肖向東並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說話也相當不客氣。
劉滿堂的臉一下子漲成豬肝色，動了動嘴唇，想對肖向東的話進行駁斥，但當他看到徐文斌的臉色有些陰沉，最終還是放棄了。不過，孫文華好像並沒有受到肖向東話的影響，依舊保持著他一貫的神情，低著頭坐在那裡。
雖然徐文斌對肖向東一向不待見，但是在常委會上，徐文斌還是相信肖向東不會沒有根據亂說。臉不由地陰沉了下來。遼西重工業基地的國企改制工作，一向是由市政府在主導，徐文斌這個組長不過是掛個名而已。隨著遼西重工業基地的國企改制越來越受到來自中央及省委省政府的重視，徐文斌同樣也想在工作領導小組中安插自己人，從而達到和市政府相制衡的局面。但是肖向東的話，讓徐文斌同樣嗅到了這起事件背後有陰謀的味道。這個時候，如果徐文斌再去伸手的話，難免會有嫌疑。
「市長，你看呢？」徐文斌轉頭向坐到現在一直不發一言的陳寧詢問道。
陳寧抬起頭，對臉色有些難看的徐文斌微微一笑，然後轉頭掃視了坐在自己的孫文華和劉滿堂一眼。孫文華一直低著頭，不過劉滿堂接觸的陳寧的目光時，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怯懦，連忙移開了他自己的目光。
「我同意肖市長的意見，不同意免去胡偉同志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的職務。」
早就猜到是這個答案的徐文斌還是深深地看了陳寧一眼，隨即恢復了平靜，道：「雖然這次出現了野蠻拆遷，毆打職工的事件，但是遼西重工業基地工作領導小組的工作一向是卓有成效的。我們不能因此就否定工作領導小組的工作。不過，我們還是從此次事件當中吸取教訓，舉一反三，爭取把工作做的更好。不辜負黨中央、國務院和省委省政府對我們的期望。」
有了徐文斌的一錘定音，雖然下面不少人暗歎可惜，但是此刻誰也不敢提出不同意見。劉滿堂又一次象鬥敗了的公雞一樣，臉色十分的難看。孫文華好像已經習慣了自己的意見在常委會上從來不受重視一樣，還是穩穩地坐在那裡。
散會後，走到樓下，肖向東從後面快步跟了上來，遞給陳寧一支煙，點燃後，肖向東用嘴努了努三三兩兩走回各自部門的常委，笑著說道：「看來，這次不少人肯定很失望。」說著，搖了搖頭，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道：「這幫人沒有好處一個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有好處就像蒼蠅一樣，一窩蜂的往上湧。」
陳寧拍了拍肖向東的肩膀，笑道：「肖市長，你這個觀點是不是太極端了。這次徐書記不是對我們的工作還是相當支持的。」
「他？哼。」肖向東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揮了揮手道：「算了，不說了，市長你難道會不清楚嗎？」
徐文斌站在三樓辦公室的窗前，看著陳寧和肖向東兩個人有說有笑地揮了揮手，然後分別上了車，徐文斌臉上的表情似乎變得很複雜。
事件總算是有驚無險的過去。那家闖禍的拆遷公司涉及的相關人員被司法機關依法處理。由於拆遷公司老闆的老實交代，收受賄賂，並把這家公司介紹給恆元房地產公司的遼西區副區長被雙規。那七名受傷的職工，原本也都是生活拮据的陽城拖拉機廠的下崗職工。這次被打受傷後，不但在醫院獲得最好的治療，而且還根據各自的傷情獲得了一筆不菲的賠償。其中一名受輕傷的職工在治療的時候被發現肚子里長了個早期腫瘤，一併進行手術治療，費用當然也由黃德強負責。這名職工手術後，專門委託家人給恆元房地產公司送去了一幅旌旗，以感謝救命之恩。還十分感歎地說道：「幸虧被打了一頓，要不然早期一旦轉為晚期，這條命算是徹底交代了。」當時，其他參與阻撓拆遷的職工，有些人為此還羨慕不已，為什麼受傷不是自己？
在陳寧返回陽城一周後，接到了林韋的電話。紀委對錦亭房地產公司董事長范玉婷實名舉報盛大房地產公司拖欠土地價款的情況非常重視。經查屬實，而且盛大房地產公司在只支付了20％土地價款的情況下，居然已經從國土局、規劃局等相關部門辦齊了所有的手續，並已經將土地抵押給銀行獲取了高額的貸款。目前，紀委已經對這個案子立案調查。當然，望江集團和錦亭房地產公司合作開發的東四環地塊的建設規劃許可證已經順利拿到。不過，那位無故扣發建設規劃許可證的燕京規劃局局長楊金雲已經率先被紀委請去喝茶了。
聽到電話裡林韋歡快的笑語，陳寧除了向林韋道一聲謝的同時，還道了一聲恭喜，個中意思，大家心照不宣。
週末的前一天晚上，陽城降下了一場大雪，原本準備回燕京的陳寧因為機場飛機停飛，和同樣準備回去一次的高晉一起來到了位於靜泊湖畔的靜泊山莊。自從黃德強從看守所放出來之後，自知給陳寧添了不少麻煩的黃德強邀請了陳寧好幾次。不過，陳寧一次也沒有理會黃德強，主要也是象高晉所說的，讓他長長記性。這次，得知陳寧和高晉週末沒有走成，黃德強在高晉那裡苦磨硬拽地拉上高晉，一起邀請陳寧去靜泊山莊渡週末。
坐在四面都是玻璃的凌波軒內，不但能欣賞銀裝素裹的筆架山美景，而且看著一望無際白茫茫一片的靜泊湖冰雪融合在一起的景色，讓人的心胸一下子開闊了不少。桌上翻滾的火鍋，肥美的牛羊肉，陳寧和高晉由黃德強和崔蓮姬陪著一邊欣賞窗外的雪景，一邊小酌。
上次黃德強被拘留後，崔蓮姬找上門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求陳寧手下留情的時候，陳寧就知道他們兩人已經勾搭上了。
「德強，上次不是陳老大讓我放你出來，我還得讓你在裡面好好多待兩天。好讓你長長記性。如今在陽城有幾個不知道你是陳老大的人，你說你辦的這叫什麼事呀？」高晉喝了一口酒，衝著黃德強大聲嚷嚷道。
「是，是。高局，您說的一點也沒錯。上次我都被那個副區長給蒙蔽，誰知道他居然給我介紹了這麼一家爛公司，捅出了這麼大一個簍子。」說著，黃德強站起身來，雙手端著酒杯，一副悔不該當初地對陳寧說道：「市長，啥也不說了。乾了這杯酒，以後我德強這一百多斤就歸您了，以後您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您讓我打狗，我絕不攆雞。」
陳寧抬頭掃了黃德強一眼，然後又看了看坐在黃德強身邊同樣有些緊張地看著自己的崔蓮姬，笑了笑說道：「德強，你行啊。來東北時間不長，一口東北話倒是說的挺順溜。看來，有人教導的還不錯。行了，別這麼肉麻，你那一百多斤給我都嫌沉。」
「嘿嘿。」黃德強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自己的腦袋。同時，朝坐在自己旁邊的崔蓮姬看了一眼。
崔蓮姬白了黃德強一眼，然後笑呵呵地站起身來，給各位的酒杯中都滿酒，笑著對陳寧說道：「陳市長，就像高局剛才說的，就該多關他兩天，讓他好好長長記性，免得以後又要給您闖禍。」
陳寧笑了笑，正想朝著崔蓮姬打趣一聲，當初不知道是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求到自己這裡來？突然聽到高晉指著遠處湖面上的一群人說道：「那邊是不是在拍電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