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抬眸卻觸上那熟悉的溫和眼神,滿是憂慮熱切,似真正關切於她。
「你的臉色這樣差……」他直直盯著她,上前一步,抬手欲撫上她面頰。
她立刻退後一步,他的手便那樣僵在了半空。
「你且去書房稍候。」冷月垂眸,疲憊地掩住臉,「我很累,容我稍事梳洗。」
他張口欲說什麼,終是沉默轉身離去。
踏入內室,她頓時無力軟倒,倚在椅中,再沒有半分力氣。
「太妃娘娘,真的要把龍鳳印給慕大人?」如意滿眼驚疑,不愧是跟在冷月身邊歷練出來的人。
「你看出端倪了麼?」她慘然一笑。
如意臉色蒼白,聲音顫抖,「不,奴才不明白。」
她慘笑,「鎮國將軍還活著,只是,慕楓反了。」
如意身子一晃,簌簌發抖,再說不出話來。
梆梆梆梆綁,敲更聲傳入耳中,已經五更天了。
冷月撐了桌沿,咬牙站起來:「現在已不及細說了,如意,我要交託你兩件事情,務必記好,立即照我的話做,不管有什麼疑問,回頭再說。第一、找個穩妥的人,立即帶我的印信去見禁軍統領凌超,讓他點齊人馬,去都統府等候我;第二、你親自帶著小皇子和郡主去穿越小築找年九齡躲起來,斷不可讓任何人得知你們的藏身之處。」
如意顫聲喜道:「鎮國將軍,鎮國將軍……果然平安?」
冷月點頭,眼眶酸澀發熱,胸口似堵著巨石,如今,她眼中卻已乾涸,連心底都逐漸變得堅硬,眼淚竟成了不可求的奢侈。
「可是你呢,娘娘,難道你不隨她們一同離去?」如意惶然握住她的手。
冷月一笑搖頭:「你不必擔心,我自有打算。事不宜遲,趁慕楓被拖在書房,你速速從側門離去,我也只能拖他這一時,一旦龍鳳印到手,他很快會察覺我的打算。」
「那時你怎麼辦?」如意驚問,「龍鳳印真的要給他嗎,那豈不是京城兵馬都落入他手裡?」
「龍鳳印是死物,人是活物。只要人在,總會有辦法,若不交出龍鳳印,便無法騙得他相信。若是此刻逼他翻臉動手,我們只有死路一條。」她反握住如意雙手,「你放心,鎮國將軍已經帶著大軍趕回,此刻應當已在途中了。」
匆忙修書交給如意,送他離開,一切安排妥當,她更衣梳妝,仔細以胭脂染紅眼眶,勻上一層細粉,讓臉色死白如鬼,看上去果真像一個悲苦欲絕的摸樣。
妝畢,冷月取了龍鳳印,親自前往書房。
慕楓接過那火漆封印的匣子,迫不及待打開來仔細端詳。
他果然未能完全信她,若龍鳳印作了假,只怕立時便會翻臉。
「太妃娘娘以重任相托,慕楓必定誓死相隨!」他難掩喜色,向她一拜到底。
「有你在,她一切都不擔心。」冷月勉強笑了笑,身子一晃,就此軟軟倒下去,佯裝昏迷。
慕楓慌忙傳召太醫。他急於控制京畿兵馬,躊躇半晌,終是拿了龍鳳印,趕往城東大營。
待他一走,冷月立即喚來侍女,假扮成她躺在內室,隔了床幔誰也看不清楚。
她悄然從側門離開,輕衣簡車,直奔都統府而去。
以龍鳳印誘他去城東接手京畿駐軍,一來一去,足有兩個時辰。
趁此調虎離山之際,她已有足夠的時間安排一切。
車駕疾馳,從車簾的縫隙回望,巍峨的皇宮在晨光裡漸漸遠去。
冷月猛的放下簾子,閉上眼,不敢再回頭。
這一去,生死成敗都是未知。走的時候那樣決絕,甚至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慕楓有了龍鳳印,若再挾持皇上,頒下詔令,勢必釀成大患。她唯有搶在他的前面,封閉宮城,以號角烽煙向京畿戍衛大營示警,揭穿他謀逆之行,才有希望穩住京畿守軍。一旦翻臉動手,也只有宮城才是暫時安全的地方。畢竟是皇家禁闕,慕楓不敢以武力強攻,否則便當真是謀反了。
即便他橫下心來造反,以宮城的堅固及八千禁軍的抵擋,也至少能堅守三五日。多堅持一天,勝算生機便多一分。一旦方青卓親自趕到,京畿守軍必然倒戈歸附,慕楓被夾擊在城中,無異於自掘墳墓。
疾馳顛簸的車駕,搖晃得腦中一片混沌。
冷月緊蹙了眉,竭力理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卻總有一個關鍵處想不透——到底,慕楓是不是主謀?
一切轉折的關鍵,正是那道煞費苦心的密折,若從這裡開始回溯,密折確是出自方青卓之手,所述軍情乃至他自己的死訊,都是他一手炮製。
他送來這道暗藏玄機的密折,不只要給她看,更是給慕楓看——只不過,她看的是真,慕楓看的卻是假,兩者的用意截然相反。
那麼在密折之前呢,是方青卓一早落入了慕楓的陰謀,還是慕楓至此才踏入方青卓布下的局?
前事如電光般掠過眼前,大宛的長驅直入……此時想來,關鍵處都有慕楓的身影。
如果沒有人裡應外和,大宛能否如此順利,又如此精準地算到時機,趁當時山道崩毀,北境軍情無法傳回而大舉入侵?
直到此時她才覺出疑竇,那麼方青卓呢,他出征之前可曾對慕楓有過懷疑?究竟是什麼時候,他才發現慕楓的陰謀?
心念百轉,往日種種盡皆浮上眼前。太皇太后是大宛國的人,落塵的死讓她消極了一陣子,難道是她要統一天下?還是在她嫁過來之前就已經開始謀劃奪取聖龍?
最信任的朋友和最危險的敵人一旦攜手,那意味著什麼?
她週身串起陣陣寒慄。
可是,慕楓真的反了麼?他是被太皇太后一手利用,還是,根本就是方青卓故意布下的障眼法?
千頭萬緒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真相的輪廓已漸漸凸現,她卻找不到奧妙所在,更猜不透其中的關鍵。
枉自機關算盡,總有人算在你前面,縱然玲瓏百變,也抵不過天意弄人。眼前迷霧重重,彷彿走在一條漆黑的羊腸小道,伸手不見五指,腳下卻是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