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宇涅是在夜瀾止對面坐的,他濃眉輕斂,像批閱奏折那般認真的點著菜,自然沒將她的異樣看在眼裡,卻見她的小腦袋對著窗外過久,上半身幾乎懸在窗外,不由得斂眸輕叱:「在看什麼?莫看了,乖乖的坐好!」
夜瀾止知他不喜鳳鶩珈,也不准他們往來,心底一慌,急急的搖頭,僵硬了嘴角:「無,無事…….」話罷,斂了斂眉眼,道:「你要不要看看,人好多,形形色色……」
風宇涅沒這般閒情,揮揮袖口,冷眸疏鬆開來:「罷了,這些有何好看的。」
夜瀾止暗暗的鬆了一口氣,在再次回眸之時卻不見了鳳鶩珈之身影……
這酒樓大,此時人卻不多,菜餚很快便上來了,菜色雖比不上宮中的,卻也色澤鮮麗,香飄四溢,讓人食指大動,快然下箸。
然而,在此見著鳳鶩珈後夜瀾止好心情隨風飄散墜地了,一顆雀躍的心被緊張與焦慮取代。其實這菜餚的味兒吃起來和宮中相差甚遠,夜瀾止味同嚼蠟,但為不讓涅寒帝看出端倪,她大口大口的吃著,可以說是沒了形象。
風宇涅淡淡皺眉,濃的像水墨的濃眉頓時如水墨畫般絕雅,讓人不禁想到了朔漠之黑夜,朔漠冷月,染上淡淡微霜,月輝清冽。
沒抑制住,他終是冷下眉眼,呲道:「悠著些,爺又不會與你搶,你這番猴急是作甚?」話罷,不甚耐煩的從寬大的袖口拿出一塊小手絹,粗魯的給她擦了下嘴角。
此動作雖不解風情,然而對涅寒帝這個冷硬如石,天賦尊貴之帝王來說已經是異常之舉了。
夜瀾止為他這個動作而驚愕——他,從來,便不屑與女子溫和相談並給予關懷的,更莫說是替女子做這等事兒了…….
夜瀾止羽睫輕顫,如不安的翠蝶,抿嘴了抹去了油跡的唇兒。然而,不知為何,晶亮璀璨的冰澈深瞳染上幾許薄霧,氤氳裊裊,波光嶙峋,發熱的可怕!ulif。
夜瀾止心臟都為之狂跳不已,他待她怎會這般好?到底是為何?她是個心軟之人,別人待她好她會在心裡感恩不已…….不想讓他看到她的異樣,垂下腦袋便繼續狼吞虎嚥。
「夜瀾止!」風宇涅怒眸微瞪,捏住她的手兒,抽出筷子,不讓她再這般進食了,猝然罵道:「你是餓鬼投胎麼?家裡什麼沒有,也沒見你這般過不要臉過,也不怕丟臉兒!」
聽著這冷然怒罵,夜瀾止心裡總算好過些了,一雙眼兒一瞬不瞬的盯著他譏誚冷然的唇角,水潤如波光瀲灩的唇兒牽開一抹艱澀之笑。
風宇涅見她笑得難看,秋水橫波,一股陰冷的怒火蓄在冰冷深瞳之中。濃眉緊蹙,惡狠狠的命令道:「來,張嘴,難不成你想餓死?!」
夜瀾止是知曉的,他一張龍嘴吐的從來不是好話兒,眼白兒轉了一圈,臉兒皺成一團,乖巧的張嘴,邊咀嚼邊小聲的嘀咕:「如果我真的餓死了,才真的是丟你顏面,屆時你定然不將我砍成幾段不甘心。」
風宇涅將她的話兒聽了進去,心裡暗覺好笑,邊高貴優雅的用膳邊睨她一眼,即便心底笑翻了依舊面無表情。
這一頓飯,他們用了足足半個時辰,夜瀾止被他喂得小肚皮脹鼓鼓的,打了個嗝,摸了摸肚子,腦袋不經意的往後一看,卻再度見著了那抹楓紅色的身影……
驀地,夜瀾止打了個寒顫,心中警鈴打響,手兒冰涼起來,有些緊張的道:「爺,我想回去了。」
風宇涅以為她體貼他日理萬機,心情頗好,雲淡風輕的晃首,那高雅尊貴的氣質讓夜瀾止羨慕嫉妒恨。
「爺不急,陪陪爺。」風宇涅睨她一眼,心情如窗外的明媚晴空,樣兒是萬里無雲般舒爽,見她著急樣兒來了興致,取笑道:「為何如此快比愛你想走了?要不是爺,你能出來一趟,看到外面的美好麼?」風宇涅話裡話外都在指責夜瀾止過河拆橋,想淹死他這個恩人。
夜瀾止被他頗為冷然的笑話給氣著了,瞳仁一瞥,「若然我沒記錯的話,是爺要我出來的。」
「爺硬拉你出來了麼?」風宇涅心情越發的好,轉頭對夜瀾止露出傾國傾城一笑,換了個位置,靠近他些,寬大的衣袖裡,手指不安分的順著夜瀾止柔膩的肌膚向上遊走,輕輕地按壓著指尖滑潤的觸感,不時的戳刺一下,低沉的聲音更是拉出長長的聲線,無盡曖昧。「爺可從不做虧本事兒。」言下之意便是,本王拉得你出來,你自然要給報酬,陪我,讓我摸。
「呵……」夜瀾止嗤笑一聲,應著,看似平靜,心中卻為他在身上點火而惱怒,將自己手兒努力從涅寒帝的大掌掙脫:「爺可真夠健忘的,也不知是誰將我關著的。」
「……」風宇涅沉默了,半餉之久,讓夜瀾止以為自個兒勝利之際,他再度開口,「止兒,你不覺此番良辰說這等話兒頗為不解風情麼?」
那久違的親暱稱呼,讓夜瀾止差點一個踉蹌,心兒顫幾顫,以為是鳳鶩珈膽大的出現在此了。
「怪不得他們都如此喜歡這麼叫止兒呢!原來止兒的表情是這般有趣的。」大掌一拉,夜瀾止一下跌進涅寒帝懷裡,涅寒帝宣佈:「以後爺也就如此叫止兒了。」順便命令李清基改個徹底,他腦子靈活還會時不時冒出這個稱呼讓他甚為不悅。讓他叫了一個多月,算是便宜他了。
某人的佔有慾開始作祟,卻毫無察覺,理由當然。
「王爺…….你。」被拉著跌入風宇涅懷裡的夜瀾止臉兒轟一聲便飛染上彤彤紅霞,這大庭廣眾的,已經有不少曖昧竊笑的眼睛在盯著他們了。
有些久經風月場的更是輕佻地笑起來,看著夜瀾止那眼神,似是在想,這是哪一家的小情子,生的是這般的素美柔順。
嘖嘖嘖,看看那臉兒,素光容發,嬌妍若梨,,膚白若羽,微微嬌嗔的風情猶顯裊裊風姿……沒見過這般素顏的驚世美人,莫不是現如今女子太過淡妝濃抹,扼殺了這一番風情了?
「爺都不怕,你怕些甚?」兩臂一收,風宇涅對著她忍不住玩心大盛,把夜瀾止困在懷裡,肩膀卻是微微轉過,遮住了旁人窺探的視線。
那厚實的龍爪甚為不規矩起來,隔著微厚的秋衣便騷擾起來,在她身上挑起一道道音符。
風宇涅不知為何,當看到他們窺竊之目光心裡驀地暗了下來,不禁欺負的宣示主權,她越是不甘,他更是樂的多摸了幾把。待到懷裡的人兒已經羞憤的鼻息冒火,風宇涅給那些人最後冷冷的一瞥才終於意猶未盡的放開。
突地,風宇涅想到什麼,一雙黑黝黝的眸子閃爍莫明,那異常反應看得夜瀾止有想逃的衝動。果真,風宇涅冷淡的唇角扯出冰末之笑,眨眨眼睛,「其實,爺我很想試試和止兒一起吃霸王餐會是什麼感覺。」
一旁一直留意著他們動態的李清基聞言,白玉之臉抽搐了一下。而後,想到了什麼,一雙眼睛看向風宇涅之時充滿了惆悵……
「喝——」夜瀾止嚥了咽口沫,視線來回的在兩人身上徘徊,雖說王上都能拉的下臉幹這等事兒,她該興高采烈的贊同的,然而兩人身板相差甚遠,他體力足還懂功夫,吃一趟霸王餐是可以的,而代價便是她被揪出來交給縣官罷了。
不,她沒那麼笨,才不傻傻的往坑裡跳呢,乾脆利落的搖頭,「不要,你莫想掏錢我出便是了。」
「哼!」風宇涅冷哼一聲,鬆開夜瀾止的腰兒,放開她的皓腕,目光帶刺的冷冷一瞥,「膽小鬼!」
夜瀾止可不管他的冷眼,輕聲哼氣:「膽小鬼又何妨,保著明兒要緊。」
此時,風宇涅瞄著一個偉岸的身影向他們走來,他神色驀地轉為嚴肅,給李清基示意一瞥,便對夜瀾止道:「你自個兒去逛逛,爺我有要事要辦。」
夜瀾止聞言,眼珠兒一轉動,不動聲色的頷首:「也罷,你忙吧,我先去逛逛了。」話落,站起來便想往外走。
「站住!」風宇涅凝眉,氣勢凌厲的給小寧子兩人一瞥,「你們二人在一旁候著,最多晃悠一個半時辰,莫超時了。」
夜瀾止幾人聞言,細細點頭,乖巧的出去了。
夜瀾止原本便知涅寒帝定然不會無聊到親自帶她出宮玩一趟的,心裡也沒怨怒,倒是快快腳的往京都熱鬧的街道走去,她知道,鳳鶩珈還在那裡,她要叫他離開,莫要再出現在此,否則她不知曉涅寒帝會做出何等事兒來。
正午之時,麗日當空,驅散了秋季瑟瑟澀澀之清涼,夜瀾止走在街道上,後面跟著兩個俏丫鬟,走在大街上甚為引人注目。
夜瀾止沒注意那麼多,一雙眼兒滴溜溜的轉動著,想想該如何才能甩掉身後一副興高采烈樣兒的小寧子和小雁子。
「哇,娘……夫人,爺待你真好,竟然讓你出來玩,小的也沾光了呢,我已經兩年沒出過宮了,已經忘了大街是何等樣兒的了,還得謝謝夫人呢!」
看著小寧子一副新鮮樣兒,夜瀾止雖介懷這夫人稱呼但也會心一笑,樣兒脆生生的,嬌艷欲滴的,霎為動人:「豈止你喜歡,看看小雁子…….」
小寧子這才留意道一旁默不作聲的小雁子,見她神色專注,眼兒神采奕奕,瞳眸泛出亮光點點,一副恨不得此生都呆在這的樣兒。小寧子沒忍得住『噗『的一聲笑開來,取笑道:「小雁子是大世面見多了不足為奇,倒是這小場面將她唬住了,也夠丟臉的。」
夜瀾止聞言暗覺好笑,她自個兒還不是如此,這番倒是取笑起她人來了,也不害臊!
二人之間沒有所謂的主僕之分,說說笑笑的甚為愉快。然而當夜瀾止再次在一個角落見著隱在暗處的鳳鶩珈時神色嚴肅起來了,不經意的瞥一眼觀看得歡愉的二人,突然摀住小肚子,口中呼痛:「小,小寧子…….」
小寧子和小雁子在各式小攤上飽了一番眼福,才想繼續卻見自家娘娘這等樣兒,有些嚇著了,臉兒煞白,急急的道:「娘…….夫人,你怎麼了?」
夜瀾止臉兒有些雪青,弱弱的晃首,細細聲的道:「沒,沒事兒的,興許吃慣了家裡膳食,嘴兒養叼了,肚子腸子也跟著刁鑽了,越發難伺候,吃壞肚子了,我想先上趟茅房,你們先逛著吧,莫走遠便是了。」
小寧子二人雖擔心她安全事宜,但是她是宮妃,王上也寵愛她,可不能出事了,聞得她的言辭快快的頷首,「如此甚好,我們會在此等你的……還是奴婢陪您一同去,也有個照應?」
夜瀾止聞言既好笑又感動,微微晃首:「沒用了,茅房味兒誰愛聞?還是莫折騰了,我一人去便可。」滑落,微微拱腰,抿著唇兒便走了。
順著她的方向,一棟小樓的二樓窗台,一道輕快動著的身影如豹般矯捷,一晃眼便來到夜瀾止身前,將她一把掠走,往一個頗為人煙罕至的小巷飛去。
耳邊刮著狂風,夜瀾止眼兒被吹得生痛,待風聲過去,腳兒也落地,夜瀾止沒用力卻還是細細的喘了喘氣,眼兒定了定,看著一語不發的鳳鶩珈。
"鳳鶩珈,你——"夜瀾止蹙眉,唇兒輕扯便想教訓他一番:「你是不要命子了麼,竟然這番膽大妄為,你不知王上是看不得你存在的麼,你這番是……」
夜瀾止逕自的說著話兒,半天沒聽見素來狂放不羈的鳳鶩珈說話,頓住嘴巴,看過去便見到他跟塊木似的抿著薄唇杵在那,她有些惱怒:"你這是作甚?有將我的話兒聽進去麼?"
說著,夜瀾止黛眉輕顰的走近他,舉手想推推他,可還沒碰著便被他用力的拍開。
"鳳鶩珈?"有些意外,夜瀾止細了聲氣,小心翼翼輕喚。鳳鶩珈總算有些許反應,他俊美無儔的臉抬起,一瞬不瞬的盯著她,光是那眼神便讓夜瀾止驚住,她頓了頓,緩和氣氛的刻意梨渦淺笑,像從前那般語調輕快的道:"你是怎麼了?不太對勁"
"止兒。"鳳鶩珈臉色依舊陰霾,絲毫不為所動的叫了她一聲,漂亮鳳眸對上夜瀾止困惑的清瞳,用雲淡風輕的口吻道:"你走吧,離開他,宮裡不是你能生存下去的地方。"
"啊……你為何如此認為?」夜瀾止心忍不住往上提,感到有些發涼,微微淺笑也掛不住,素臉煞白,手兒攥緊,指甲沒入肉內。
"呵呵……為何……?"鳳鶩珈揚起一個譏誚的笑容,然他的眼睛卻純淨如水,尋不著半點雜質,字字鏗鏘的反問:"止兒,你是愛上他了麼?"
愛?她會愛上他麼?不,不會的吧……然而,她話兒還來不及說出口,鳳鶩珈再次搶白。
"你知道那個後宮有多危險麼?不,你不會知曉的…….那裡是會吃人的……你沒家世沒地位,裡面的宮妃都恨不得將你碾碎成泥漿,即便王上他現在寵愛你,那也是因為你新鮮,待新鮮感過了,新人來,你就只有哭的的份兒!"
血色刷的一下從夜瀾止俏麗絕美的臉兒褪去,那樣兒就像一匹色彩優美的布料被瞬間漂白那般,快得讓人擔憂無限。
她後退一步,唇兒輕顫眸子有冰凌徐立,震驚的眼看眼前神色冰涼的鳳鶩珈,眼兒忘了眨,空氣似乎都凝結了…….
她知道自己終究會面臨這一天的,但是飽受太多的風霜了,涅寒帝現今給他太多的溫暖,暖的讓她忘了自己存在的環境,溫和得讓她失去了警覺性。
她就像一個被放進鍋裡的青蛙,一開始在冰涼的水中掙扎,但是當水溫微微上升,她喜了,貪戀了,這美好的安逸和溫暖讓她即便知道溫度在越升越高依舊舍不得動彈…….
夜瀾止不知怎麼了,心底有些決裂,淚眼婆娑,愣愣的看著一臉憤怒的鳳鶩珈,沒了主張:「吶,鳳鶩珈,你說我該如何?」
"終於有所覺悟了麼?"鳳鶩珈臉色溫和下來,輕步靠近她,衝著夜瀾止輕輕搖搖頭:"止兒,這世界上什麼都好,除了後宮,那裡太華麗,太龐大了,你太渺小,總有一天你會呼吸不到空氣,腦子迷糊得不會運轉的……方纔我見著了,你活得有滋有味然而你真的甘心麼,你忘了那天國宴之夜你想逃出宮中的事兒了?"
臉上小在。逃?國宴之夜…….夜瀾止愣愣的聽著,不猜想他是如何知曉此事的,驀地想起了那天,上官妍兒一身破碎的躺在榻上,語音急切,叫她好好的待自己……
距離上官妍兒去世雖過了好些時日,但夜瀾止心裡依舊記得那細細的倒影,裡面充滿了驚恐,死白,悔恨,急切…….林林總總像一大把海藻,狠狠地將她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