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出生不過幾天,聶家還沒來得及給她起名字就被何小曼抱走,是以時隔二十多年,母女再見,聶母囁嚅半晌,卻只能喚出「孩子」二字。
人倫血脈,當真是神奇。母女二人從未說過話,從未相處過,可是兩手交握的那一刻,便自有一種熟悉和親暱的感覺生出來。
兩個人便這樣淚眼婆娑地對視了很久,最後還會柳河先冷靜下來,她用一隻手胡亂地擦乾臉上的眼淚,然後又替聶母擦眼淚。
「孩子……」聶母再次開口,卻還只是這深情繾綣的兩個字。
柳河的心臟又被猛烈地震動了一下,一聲「媽媽」脫口而出。
原以為這兩個會很難出口,可是此情此景,她只覺得說別的話都是多餘,只這兩個字,才最是恰當。
果然,聽到這一聲呼喚,聶母臉上的笑容更大。
柳河在病房裡單獨和聶母待了將近一個小時,這麼長的時間,她們也統共就說了這幾句話,剩下的時間,都只是看著對方。
後來聶母精神不濟,睡了過去,柳河才走出病房。
「安安……」她剛出來,彭煜城幾個人就迎了上來。他們一直守在門外,沒有離開。
「媽媽睡著了」,柳河對聶紹輝和聶父道。
然後又轉頭看向彭煜城,「我累了,想回家休息。」
「好,咱們這就回家。」彭煜城攬過柳河的腰,讓她把身子靠在他的懷裡。
直到柳河和彭煜城的身影消失不見,聶父才訥訥轉頭,不敢置信地問聶紹輝。「剛才,她是叫你母親『媽媽』了吧?」
聶紹輝目光依舊停留在柳河消失的方向,回道:「安安像母親,溫暖,重感情。」
反過來就是說。若不像聶母,像聶父的話,那就是冷酷,薄情。
聶父被聶紹輝這話噎住,想要訓斥他,只他還來不及開口。聶紹輝已經輕輕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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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煜城陪著柳河回到家,柳河坐飛機趕過來,直接去了療養院,這一路奔波。身體已經十分疲倦。回到家之後,她洗了個澡,就爬上床去睡了。
兩個人都沒有吃飯,彭煜城就用冰箱裡的食材,簡單的弄了些吃的,等柳河醒過來,正好吃晚飯。
吃飯的時候,彭煜城一個勁兒給柳河夾菜。開始柳河並沒說什麼,他夾什麼她就吃什麼,後來她都吃飽了。他還不停的夾,她便開口,「你吃你的就行了,不用管我,我已經吃飽了。」
彭煜城深沉如潭的眼眸裡有了笑意,他其實。就是想讓柳河和他說說話。
這些天,柳河的消沉和冷漠讓他心裡十分忐忑。他從來都沒有這般懼怕失去過。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柳河看似柔弱。其實骨子裡十分執拗,凡事若是她能想明白還好,若是她鑽了牛角尖,當真是不好辦了。
他怕柳河因為他的欺騙,對他負氣,離婚倒是不至於,就怕她跟他冷戰,人生那麼短暫,他不想和她有一分鐘的虛度。
「想吃什麼你提前告訴,我好準備食材」,彭煜城收斂好喜悅之情,看似平常地說道。
柳河輕輕「嗯」了一聲,也狀似閒聊地問道:「什麼時候回部隊?」
彭煜城一口飯差點嗆到喉嚨裡,剛才還想著媳婦還搭理他就好呢,怎麼轉眼媳婦就要攆他走嗎。
「正好一個任務結束,我把後續的事情都交給白花了,能在家多陪你一段時間」,彭煜城含糊回道。
柳河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你知不知道大哥為什麼不敢見媽媽?」
「咳咳咳咳……」彭煜城還是被嗆到了。
柳河忙遞給他一杯溫水,他咕咚咕咚喝下,這才好些。
看他的反應,柳河就知道自己猜對了,聶紹輝和聶母之間,果然有不尋常。
彭煜城再沒了吃飯的心思,把碗筷推遠一些,下意識地就要伸手就摸煙,手都碰到了煙盒,才想起這是在柳河面前,不管是柳河懷孕前還是懷孕後,他從來都不在她面前抽煙。
他背靠在椅背上,目光幽深地看著前方,幽幽歎了口氣,才開開口說道:「這件事,其實和我也有些關係,這麼多年,我也一直心懷愧疚……」
當年,聶紹輝一個人在病房裡看護兩個妹妹,結果不小心睡著,結果柳河被偷走,因為這件事,聶母也才曾經埋怨過聶紹輝,不過那時候聶紹輝畢竟也只是一個孩子,聶母還不至於因此就不想見到聶紹輝的程度。
真正導致今天這樣局面的,是因為柳河的姐姐出事。那一年聶紹輝十六歲,聶父聶母有應酬,正巧家裡的阿姨還請了假,聶母就讓聶紹輝照顧柳河的姐姐聶欣榮。
當時聶欣榮也已經九歲,能夠照顧自己,讓聶紹輝照顧她其實就是怕她一個人在家害怕,讓聶紹輝陪陪她罷了。
開始一切都還好好的,只聶紹輝突然接到彭煜城的電話,那時候他們還不對付,見面少不得要有摩擦。那天彭煜城之所以給聶紹輝打電話,其實是他們早幾天前結了仇怨還沒了,彭煜城約聶紹輝出去了結這件事。
聶紹輝要看著聶欣榮,當然拒絕彭煜城,彭煜城便說聶紹輝是懦夫,是怕了他才不敢出去。
十六歲的聶紹輝還是衝動易怒少年,哪裡受得了彭煜城這般刺激,於是讓聶欣榮一個人留在家裡,自己出去找彭煜城。
臨出門前,他還怕家裡來壞人,把房門上了鎖。
他集結了自己那夥人,到達彭煜城約定的地方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兩方若是打一架,少不得掛綵,到時候他們兩個回家都不好交代,所以商定的解決辦法是踢一場足球,輸的一方給贏的一方賠禮道歉。
半場休息的時候,聶紹輝才看到手機上的未接來電,竟然是家裡的號碼,他回撥回去,竟然沒有人接。
他心裡有些擔憂,可是和彭煜城的比試輸贏未定,他又捨不得走,最後他還是堅持把足球踢完。
雙方二比二踢平,誰都不服誰,約定改天還要再踢,聶紹輝踢的盡興,竟忘了聶欣榮打來電話的事情,兩伙人一起去喝了點兒酒,一直到晚上快十一點,才想起來回家。
等他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停在小區樓下的救護車和被醫護人員抬出來的高燒不退、渾身顫抖不停、嘔吐不止的聶欣榮。
身上還穿著禮服的聶母當即便給了他一個耳光,直說聶欣榮若是有事,她一輩子也不原諒他。
聶母的話成了真,聶欣榮果然出了事。她是中午發病,給聶紹輝打電話沒有人接聽,一直到晚上聶父和聶母回來,才發現倒在門邊的女兒。
因為是突發疾病,送醫不夠及時,經過搶救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是聶欣榮還是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身體行動能力下降,智力減退,完全喪失自理能力。
聶母在失去一個女兒之後,另外一個女兒又遭逢不幸,她精神上承受不住,患上了抑鬱症,後來就一直在療養院裡療養。她對別人都不錯,只除了聶紹輝,她把這件事的所有責任都推到了聶紹輝的身上,以至於很多年都不肯見他一面。
彭煜城也因為這件事惹怒了家裡,高中畢業之後直接被彭老爺子和彭繼業扔進了軍校。
「當年,如果我不叫聶紹輝出來,欣榮也許就不會有事。」最後,彭煜城不無悵惘地說道。
他還是從褲袋裡掏出了煙,取出一支,卻沒有點燃,只放到鼻下輕輕地嗅著。
他還記得聶欣榮小時候的樣子,不多漂亮,但是很可愛。每次他和聶紹輝有了矛盾,小姑娘總是胳膊肘往外拐,向著他。
聶欣榮和柳河雖然是雙胞胎,但是長得並不多像,只那雙水汪汪,純澈又倔強的眼睛十足十的像。
他第一次見過柳河之後,對柳河這個人並沒有多大印象,唯有那時她看他的目光,深深地印刻在腦海裡。
再後來接二連三地偶遇柳河之後,他才開始對柳河這個人感興趣,然後,便是再不能自拔。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如果!」柳河奪下彭煜城手中的煙,連褲袋裡的一整盒煙都沒有放過,拿出來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以後不當著我的面也不能抽煙。」
彭煜城勾了勾嘴角,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誰都不想發生那樣的事情,但是沒辦法,事情就這麼發生了,我們什麼都改變不了,只能承受。」柳河一隻手覆在彭煜城的手背上,輕輕地摩挲起來。
這一刻,她覺得彭煜城十分的脆弱,就和她最開始聽說身世真相時一樣脆弱。
彭煜城把這些事情都藏在心裡,所有的愧疚與自責,都藏在心裡,在外人看來,他沒受到一點兒影響。可是她知道,有責任心如彭煜城,怎麼可能會不受影響。
他只是,不說罷了……
「安安,你想不想去看看欣榮?」沉默了好一會兒,彭煜城突然開口問道。
柳河摩挲著彭煜城手的動作一滯,不過很快鎮定下來,微微勾唇,「好啊,明後天有時間,就去看一看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