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八章大野澤(一)
「子孝誤我,子孝誤我!」
呂布戰死在鴻郤陂的消息傳到濮陽的時候,曹操呆坐在府衙之中,許久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到了這一步,不管呂布是出於什麼目的來幫助他?曹操心裡很清楚,他失算了……
據說,那呂布在汝南劫掠關羽糧道十數次,逼得關羽不得不從定穎西平兩地調集重兵圍剿。如果,當時曹仁能夠給予配合的話,說不定汝南就失而復得了。可是面對那種情況,曹仁卻按兵不動。用曹仁的話來解釋:雖發現了汝南的異動,但敵情不明,以至於不敢輕舉妄動。
曹操還能說什麼呢?
這臨陣之事,本來就不容易說的清楚。既然當初讓曹仁總督汝南的戰事,那麼曹操就無法再去責怪曹仁。畢竟,當初他曹操對呂布也不甚放心……也只能在心中,暗自的責備幾句。
呂布死了,但關羽想要在接下來的戰役中獲勝,並不容易。
反倒是曹操,也沒有時間為呂布的死而感傷。濮陽之戰已經持續了大半年的時間,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則就算是勝了袁紹,自己也將元氣大傷。看樣子,必須要使用那最後的手段。
曹操立刻找來了魯肅等人,如此這般的吩咐完之後,魯肅等人領命而去。
待魯肅等人離去之後,曹操看著長案上擺放著的那份來自汝南的戰報,而後幽幽一聲歎息。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現在若想要在奪回汝南的話,怕就不會再那麼簡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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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平五年的夏天,到來的格外早。
四月中,氣溫就變得格外炎熱。北方遭遇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旱,冀州將面臨顆粒無收的窘境。而荊州之地,也出現了災情。不過和北方的旱災不一樣,荊北連降大雨,使得江水暴漲。夷陵江水決堤,千里沃土變成一片洪澤;內山漢水決堤,竟陵南鄉被暴虐的洪水淹沒。
此外,在各地水患不斷,使得荊襄災情越發的嚴重。
劉表拖著病體,主持這殘破的局面。可是,災患一起,又怎麼可能一下子得到解決呢?
西川局勢,日漸平穩。據細作傳來的消息,徐榮已經開始徵調西川各方兵馬,加上來自漢中的二十萬兵力,總人數超過五十萬。如今駐紮在犍為郡、巴郡,整日操練,隨時可能出川。
再加上被沙摩柯控制的荊南,到時候預計會有八十萬大軍兵臨洈山,劉表又怎能不慌張呢?
好在,荊南水路已經被周瑜所控制。
四月初,孫權被沙摩柯抓住後,於長沙被殺。周瑜在孫策的嚴令之下,對荊南水軍展開了兇猛的攻擊。四月末五月初的時候,江東水軍在安陸和漢陽之間的水域,大破甘寧的錦帆營。
這一戰,甘寧的錦帆營幾乎被消滅殆盡。
近百艘樓船毀於江上,數百艘艨艟損耗殆盡……主將甘寧,更是帶著僅有的兩艘樓船並十餘艘艨艟,逃入雲夢澤中躲藏。江東水軍在經歷了這一戰之後,徹底的佔居了水上的優勢。
劉表開始擔心起來了……
雖然說已經和江東結盟,可是那縱橫大江之上的水軍,終究不是他荊州的人馬。長此以往下去,就算是壓制住了關中的水軍又有什麼用處?水路的咽喉,被江東扼住,絕非一件好事。
「孔明,煩勞你前往江夏走一趟,就說關中水軍已經不再構成威脅,餘下的事情,就由我荊州水軍來解決吧。此次煩勞江東協助,我非常感激。他日定有重謝……恩,就這麼著吧。」
那言下之意是說:非常感謝你們老孫家出兵幫忙。現在我已經能自行解決了,還是不要再煩勞你們了。你們江東出了大力,我是很感激的,不過現在的情況,還是請你們退出江東吧。
諸葛亮聞聽,緊蹙眉頭。
這是典型的過河拆橋,人家前邊剛解決了甘寧,你就讓周瑜退出荊襄?
難,難,難!
諸葛亮自有一番謀劃,請江東水軍出手,的確是有引狼入室的危險。不過,等周瑜和甘寧火拚的差不多了,荊州只需卡住水路要道,就能把江東水軍吞下來。他一沒有想到,甘寧會敗得這麼淒慘,二來沒有想到,劉表居然這麼快就感到了威脅。實在不是一個好兆頭啊。
說還是要去說的,只是……
諸葛亮沉吟了許久,領命而去。
可這個時候,南陽太守蒯越卻趕回了襄陽。
劉表拖著病體,在府衙中接見了蒯越,「異度,這麼急匆匆的從南陽趕回來,有什麼事情嗎?」
蒯越沉聲道:「卑下今日前來,卻是為了景升公之未來。」
「哦?」
「袁曹大戰即將結束,西川也快要出兵荊南了。主公需早做謀算,否則我荊北將難以保全。」
劉表一陣劇烈的咳嗽,蠟黃的臉上,浮起了一抹紅暈。
「異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蒯越說:「以前,荊襄有西川阻隔,荊北又有曹操抵擋,關中勢大,卻難以動搖我等的根基。可是現在,西川的屏障已經不在了,荊南四郡落入董家之手,只餘一個蒼梧,尚苟延殘喘。曹操和袁紹一戰之後,怕也是元氣大傷。我荊州北方的屏障怕也無法存在,主公需要做出決斷才是。」
劉表說:「異度可有主意?」
「我有三計,可為主公解憂。」
「那就說出來聽聽吧……」
「上策,主公可與孫策聯手,以長江為天塹,自立為王。主公是漢室宗親,可以上疏長安,請求封國。效那南越王趙佗之事,與董家隔江而治。只是,主公立足江南,卻無強大的水軍。長久以往的話,江南定然會受江東的節制。況且,西川門戶大開,主公將腹背受敵。」
劉表不動聲色,「那中策以為何?」
蒯越說:「中策,劉備如今在穎川用兵,主公可出一支人馬,搶先拿下許昌,劫走許昌偽帝,號令孫劉。再將豫州交給劉備,讓他為我們阻擋董家的兵馬。不過,那劉備奸雄也,野心甚大。一俟羽翼豐滿,定然會把目光
我荊襄之上。主公到時候同樣,需面臨被反噬的危險。」
「那下策又如何?」
「下策,上疏長安,請求投降。放開南郡關隘,請沙摩柯兵馬入荊北。如此一來,主公雖不復一方霸主之榮,但是頤養天年,後半世得富貴榮華,無需再有性命之憂,絕無問題。」
劉表聽完,陷入了沉思。
片刻後,他突然抬頭看著蒯越,微微一笑道:「異度,此事我還需要仔細的考慮一下,你一路從南陽奔波回來,想必也是舟車勞頓了。不如先回去休息一下,容我三思,你看如何?」
蒯越也不贅言,當下深施一禮,「還望主公早作決斷!」
劉表目送那蒯越走了……
突然間抓起手邊的鎮紙,啪的摔成粉碎,怒罵道:「蒯越欺我太甚,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嗎?」
說著,一陣劇烈的咳嗽,撫著胸口,竟許久站不起來。
「爹爹,爹爹,您怎麼了?」
一個稚嫩的聲音從屋外傳來,緊跟著,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少年,跑進了房間裡。
這少年,是劉表的幼子,名叫劉琮。劉表膝下有兩個兒子,長子劉琦,次子劉琮,都是劉表前妻之子。當年劉表在雒陽時,因劉琦長的像他,所以非常寵愛。而劉琮呢,則因為是難產,劉表的前妻因為生劉琮而死,所以劉表當時對劉琮,並不是非常的喜愛,甚至有點厭惡。
不過,劉表到了荊州後,娶了荊州世族蔡諷之女蔡氏為妻。
而劉琮呢,則因為當時年幼,對蔡氏頗為依戀。後來,更與蔡氏的侄女訂了親事,以至於蔡氏對劉琮格外的溺愛。時常在劉表面前誇獎劉琮,劉表對劉琮的感官也漸漸出現了變化。
見劉琮進來,劉表強作笑顏:「我兒怎麼來了?」
「今見爹爹太勞累,所以孩兒就讓廚房煮了些粥水。爹爹身子不好,還需要多多的休養才是。」
劉表這心裡,一陣敞亮。
「我兒果然懂事,過來……近來都讀了什麼書呢?」
父子兩人說了一會兒的話,劉琮很懂事的就走了。劉表一個人坐在書房中,片刻後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劉琮劉琦兩人的名字。他沉思了一會兒,在劉琮的名字下面畫了一道線,寫下了蔡、蒯兩個字,眉頭微微一蹙,而後在劉琮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輕輕的搖頭,一聲歎息。
把那張紙抓起來,揉成了團,扔到一旁。
劉表遲疑了一下,沉聲道:「來人,立刻讓廖立和魏延,前來見我。」
「喏!」
「慢著,順便大公子也找來……哦,我在後花園等他們,他們過來後,直接到花園來見我。」
「小人明白!」
劉表拄著枴杖,慢慢的走出了書房。時正午,天氣潮濕悶熱。那蒼鬱松柏,倒是讓人多了幾分的爽意。可劉表的心裡面,還是無法平靜。看情況,這荊州端的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我劉景升雖然落魄了,但要我就這麼投降?絕無可能!
想到這裡,劉表用枴杖狠狠的一頓地面,而後轉身慢慢的走向了花園。
兩個僕役走進了書房裡,打掃起來。其中一人,撿起了地上的紙團,打開看了一眼,迅即塞進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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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涼王為君侯報仇!」
高順跪在躺下,大聲的喊道。
在他身後,還有十幾個家將打扮的人,都是當初隨高順,一起來到長安的人馬,跪成一排。
書房門緊閉,董俷坐在書案後,目光有些呆滯。
董冀和呂欣則跪在書桌前,看著董俷,一言不發……
呂布的死訊傳到了長安,的確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小一輩的人或許不瞭解呂布,但是老一輩的人,如董俷典韋等人,都忍不住發出了歎息。一代猛將,居然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嗎?
據細作傳來消息,關公並非是用堂堂正正的手段戰敗呂布。
當然,兩軍交鋒的事情,那有什麼堂堂正正的說法?只是,呂布死得太慘。馬陷鴻郤陂河灘,被徐州軍亂箭射殺。連人帶馬,少說也被射了幾百支利箭,關羽更斬了呂布的人頭,懸掛汝陽城頭。
這不應該是一代虎狼之將的結局!
不管呂布是什麼樣的人,可是董俷覺得,這樣的解決,對於呂布而言,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嚴氏在得到這消息之後,當時就昏了過去。
若非幼子還在,只怕嚴氏會立刻追隨呂布而去。可即便是這樣,嚴氏整個人,也好像是垮了……
董冀和呂欣,跑來哀求董俷為呂布報仇。
可這話還沒有說完,高順就帶著十幾個家將,在外面叩頭求見。
董俷半瞇著眼睛,看著屋中的兩人。許久之後,他站起來繞過了書桌,走到書房門口,打開房門。
「世英,你且起身,進來說話……讓兄弟們都起來吧,此事因我而起,我總要給你們一個交代。」
在董俷的心裡,對呂布存著一些愧疚。
若非是他派人往汝南,說動了呂布,呂布如今可能還在汝南過的快活。雖然說,呂布殺回汝南,和董俷一點關係都沒有。可這起因在他,他怎能不覺得難過?呂布的死訊傳來長安之後,董俷曾親自往衛將軍府上看望。那孤兒寡婦的淒涼模樣,也讓董俷感到了一陣陣心酸。
高順聞聽,站起身來,對身後的家將用了個手勢。
家將們也都起來了,退到一旁,垂手肅立。高順呢,則隨著董俷,一起走進了書房。可看到跪在地上的董冀和呂欣時,高順不由得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非常感激的看了董冀一眼。
董俷深深的吸一口氣。
「伯威,欣兒,你二人也都起來吧。」
「可是父王……」
「起來!」
董俷突然厲喝一聲,嚇得董冀閉上了嘴巴,攙扶著哭成淚人,卻被董俷嚇得不敢出生的呂欣一同起身。
「我與溫侯之間的恩怨糾葛,非一句話可以說清楚。但是,我要說一句,我很仰慕溫侯。
想當初,我不過安寧亭侯,溫侯隨丁原入雒陽,曾經在北邙外一場苦戰。
伯威可能記不得此事了,但世英應該還記得。只可惜,後來在雒陽城下的一戰,我未曾參與。」
高順聽了這話,心裡不由得一沉。
涼王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他……
「涼王當時雖未參加,可是世英卻領略了漆侯和汧侯的風采。」高順這番話,不無緬懷之意。
一晃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卻是歷歷在目啊!
「小將當時自認,天下雄兵,莫不出我陷陣營。但是……麴義將軍的背嵬軍,卻和陷陣營鬥了一個旗鼓相當。那時候,我陷陣營已經身經百戰,而麴義將軍的背嵬軍,還只是雛形……君侯後來曾對我說:安寧亭侯麾下藏龍臥虎。大爺和三爺,都是他生平罕見的勇將。」
董俷,一笑……
高順這番話,雖不免有拍馬的嫌疑,但也是一個事實。
董俷說:「我父執掌雒陽,二十二路諸侯會盟酸棗,我和溫侯各守一方,相互比較!呵呵,那時候,溫侯在虎牢關下,好不威風。更派人送信與我,說:天下強勇,不過布與西平。雖然說,我和溫侯後來發生了種種不愉快,更令得欣兒的兄長喪命,可我這心裡,還是很佩服溫侯。
伯威,世英,還有欣兒,你們可知道為什麼嘛?」
董冀高順,齊刷刷的搖頭。
董俷說:「溫侯和我的出身一樣,甚至還比不上我。天下人,皆以門戶看人,我們的情況都差不多……以一介武夫而成一方霸主,其中經歷過多少的屈辱和挫折,只有我們自己清楚。我的命好,站穩了腳跟。可是溫侯……世英,欣兒,我可以保證,我一定會為溫侯報仇!
但,並不是現在。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不是君子,區區幾個月,卻是要等待的。
說實話,戰陣交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溫侯之死也在常理中。但是關二不該用那種手段來對付堂堂的虎狼之將。更不應該在溫侯死後,連一具全屍也不保留。這與溫侯,與我,與天下武者,是一種恥辱。所以,我定不會放過關二,只待時機成熟,一定會為溫侯報仇。」
高順聞聽,和呂欣一起跪下。
「多謝涼王千歲!」
董俷過去把高順和呂欣拉起來,笑呵呵的說:「伯威性子陰冷,有時候又過於急躁。我不在的時候,欣兒你要時刻的提點他,不要讓他整天的板著臉;世英,你也要多幫幫伯威,你經歷多,遇事穩重,莫要讓他因急躁,而犯了錯誤。伯威,你以後也要好生的待呂欣和她家人。」
呂欣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而董冀更是低著頭,說不出話來……
高順卻從董俷的這一番話中,聽出了一些端倪。忍不住看了一眼董冀,插手道:「小將定不負涼王的囑托。」
「好了,你們先下去吧。」
「喏!」
董冀和高順呂欣,退出了房間。在一轉身的時候,董冀悄悄的握住了呂欣的手,而呂欣的臉更紅了。扭頭瞪了他一眼,旋即露出了笑容。董冀笑了,高順笑了,而董俷,也笑了!
「季常,你去承明殿,通知陳宮馬嶠,梁習費沃幾位大人來一趟。」
董俷喚來了馬良,正吩咐他去做事,卻在這時侯,就聽外面一陣喧嘩。緊跟著陳宮等人急匆匆的闖了進來。那陳宮氣喘吁吁,梁習顧雍等人的臉色,看上去也是非常的凝重。
董俷一怔,笑道:「諸公來得正好,我正打算要季常去承明殿找你們呢。」
「殿下,出大事了!」
陳宮一進門,就大聲的說了起來。
馬良黃榮非常有眼色,悄悄退出了書房,伸手關上了房門。
可就在關門的那一剎那,馬良黃榮卻聽到梁習的話語:「殿下,袁紹攻佔濮陽,曹操戰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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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大野澤
中國歷史上,位於黃河下游的一個巨大湖泊,又名巨野澤。遠古魯西南的兗州,是魯民活動的中心,泰山西南和古濟水中游(華北平原的南部),因黃土高原來水攜帶的泥沙淤積,形成了一片廣袤的平地,魯人西出群山見此連綿平野,謂之大野。巨野因是大野的入口,故稱巨野。大野河流匯入東北部的一片窪地,形成湖澤,得名大野澤。隋唐以前,這個大湖南北三百餘里,東西一百餘里,從現在的巨野縣城北向北一直到現在梁山縣北。五代以後,由於黃河屢次決口衝擊,湖面被淤積,由南向北逐漸乾涸,現在巨野、鄆城、嘉祥及梁山南部,淤積成了平地,北部則成了梁山泊。現在湖面已退縮到梁山縣城(後集)以北二十多公里處。因此,大野澤也就成了歷史,不為現在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