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一進雒陽
公元184年12月……
哦,非常抱歉,應該是光和四年的第一天,漢帝頒布旨意,將年號由光和改為中平。
也難怪,自光和元年始,大漢國就沒有消停過。
一會兒是山崩地裂,一會兒是旱災水患、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些,又鬧出了一樁持續半年之久的瘟疫,造成了無數人在瘟疫中喪生。瘟疫過去了,又是涼州動盪。
破羌縣造反,金城太守和剛任命的西部都尉喪命。
雖然這場動盪在涼州名士韓遂的努力下最終得到了解決,可在所有人的心裡,總是不舒服。
漢帝思忖很久,覺得這光和年號和他實在是犯沖。
於是在新年伊始,就迫不及待的改了年號。其用意是好的,希望以後能夠平平安安。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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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元年一月初二,雒陽大雪。
一行車隊緩緩駛入了雒陽城。浩浩蕩蕩足有六百多人,車仗更是多不勝數,好威風。
不過已經見慣了大場面的雒陽人並沒有駐足旁觀。
這又有什麼好看的?想當初俺們可是見過皇帝出巡,那場面,那排場才叫一個恢宏大氣呢。
車隊有一面大纛,在風中飄揚。
掐金絲,走銀線,一邊寫河東太守,一邊是司隸校尉,正中央寫著一個斗大的『董』字。雒陽人明白,原來是河東太守董卓入京。哈,更沒啥了不得,一個良家子而已。
說實話,這雒陽真的是藏龍臥虎之地。
早上吃飯的時候,說不住坐在你對面,衣著寒酸,吃著簡單早餐的人就是個朝廷官員。大小咱且不去評論,反正是沒吃過牛肉,還能沒見過滿山放牛?見怪不怪吧。再說了,一個良家子有何了不得,這滿城的名士,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頂了你。
雒陽,素有九州腹地之稱。
董卓騎在馬上,看著那巍峨的城牆,不禁滿腹豪情。
想他一個六郡良家子的身份,早年遊俠涼州,後來投靠太尉種嵩門下,一步步的從一個低階的軍官爬起,直至今日的一郡太守,食兩千石俸祿,可說是風光無限。
可這雒陽,卻是第一次來。
沒有來過雒陽的人,很難明白這座都城的宏偉。
自光武皇帝中興大漢國,把都城由長安遷移至雒陽,歷經十代皇帝,其城市的規模絲毫不比長安小,甚至還隱隱有超越長安的趨勢。被大漢國人譽為大漢第一城。
如今,我終於來了!
命華雄大張旗鼓,進入雒陽。
董卓是想要顯示一下威風。藏在車仗中的蔡邕,倒是能明白董卓的這番心思。可是他也明白,只怕仲穎此次要失望了。雒陽人什麼都沒有見過,就是見過了太多的官。
莫說你一個小小的太守……呵呵,雒陽城內比你厲害的人物,可是多如牛毛。
果然,董卓的車仗才進了曦陽門,就不得不停了下來。對面有車仗駛過來,正好和董卓的車仗打了一個照面。那些人數量倒是不多,可一個個腆胸收腹,囂張的很。
「前面的人,讓開,讓開!」
有一個家將打扮的人衝過來,衝著董卓的車仗大聲叫喊:「瞎了你們的狗眼,連太傅大人的車仗也敢阻攔?」
華雄是個心氣很高的人,聞聽勃然大怒,衝出去厲聲喝道:「此乃河東太守董大人的車仗,爾等不想死的話,就給我滾開。否則休怪某家心狠手辣,取爾狗命。」
「哈,區區一個太守,有甚了不起,你有種過來試試看?」
這兩方人一對峙,終於引起了雒陽人的興趣。或是站在路旁,或是從酒樓上探出腦袋,一個個興致勃勃的品頭論足。甚至有惟恐天下不亂者還在旁邊大呼小叫:「爺們,動手啊……別光說不練。哈哈哈,是爺們就砍了那小子,我早就看不順他了。」
「袁忠,前面出了什麼事,這麼嘈亂?」
從一輛車仗裡傳出一個冷幽的聲音,帶著一絲絲傲氣。
先前和華雄對罵的家將立刻跑了過去,態度極為恭敬,「老爺,有河東太守的車仗擋路。」
「讓他讓開,我還有要事,沒工夫和他們這些鄙夫糾纏。」
袁忠答應了一聲,立刻跑回去,厲聲道:「我家大人讓你們滾開,一群鄙夫,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敢在雒陽城裡鬧事,小心你家老爺的官位不保……讓開。」
董卓在馬上聽得真切,一股怒氣呼的竄起來。
剛要縱馬上前,卻聽到身旁車裡傳來了蔡邕的聲音,「仲穎賢弟,別衝動。那是太傅袁隗……老袁家從章、和二帝始為司徒,至今又有袁逢為司空,袁隗為太傅,可說的上是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及各地,那是真正的權傾天下,你不要惹他。」
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來,連腸子都是冰涼。
袁隗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可以壓低聲音,故而董卓聽得是清清楚楚。
從未有過的屈辱之心讓他手足冰涼,但他也明白,蔡邕說的不錯,他鬥不過對方。
「文開,讓路!」
幾乎是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
華雄面頰抽搐了一下,重重的哼了一聲,抬起了手。
車隊讓路,看著老袁家的車仗大搖大擺的從前面駛過去。董卓看著那面目可憎,態度囂張的家將,突然間生出了一個心願:士大夫如狗,卓有一日掌權,定將爾等除之。
車仗繼續前進,董卓卻已經沒有了早先的那份豪情。
收起大纛,捲起旌旗,默默的向前行進。兩旁雒陽人不停的嘲諷,更有人吹響口哨。
馬上的董卓,眼中閃過一抹凶光。
蔡邕坐在車仗中,輕輕的歎了一口氣。這雒陽人啊,你們這樣落井下石,有何好處?
在驛館中休息,董卓沒有向往常那樣,先是恭敬的請蔡邕下車。
頭也不回的闖入房間,把房門蓬的一聲關上。蔡邕一襲青衫,外罩厚厚錦袍下來。
見華雄也是陰著臉指揮人幹活。
其實,不僅僅是華雄,幾乎所有車隊的成員,都是清一色的陰沉著臉。
「文開……」
「啊,蔡先生!」
面對蔡邕,華雄還是保持著兩分禮貌,上前剛要行禮,卻被蔡邕一把攙扶住胳膊。
「文開,雒陽不比河東,處處要小心。邕如今是太守大人的幕僚,你且末再行大禮。就當作你我是同僚就好。把心放開一些,世道如此,誰也無法改變,你只能去適應。想當初我認識阿醜的時候,他在穎川所受的屈辱,可比這個要厲害的多。」
華雄吃驚的說:「少主公如何對待?」
「呵呵,阿丑氣盛,最後還是沒有忍住啊……他帶著人大開殺戒,若非我出面,他的麻煩可不小。文開,穎川比不得雒陽,你心高氣傲,更要謹慎一些,心胸放開些才是。」
華雄陰沉著臉,點點頭,「先生的教誨,雄記在心中。」
可這心裡卻在想:俷公子果然有氣魄……只恨我當時不在他身邊,否則也要殺幾個士大夫好生的痛快一番。憋屈,憋屈……我等征戰沙場,他士大夫為何高高在上?
「文開,可有你家公子的消息?」
華雄一怔,露出黯然之色輕聲道:「從出發到現在,文正每日都用特殊的手法和我們聯絡。可自從公子在廣陵燒死了三千太平妖人之後,好像石沉大海,沒有一點消息。可惜,荊襄之地我們的耳目並不多……雄亦擔心,俷公子會不會出事了?」
「別瞎說,你家公子並非短命之人。沒有消息也好,說明他已經藏起來了……只是他這手段未免太過於暴烈。雖然吸引了太平妖人的注意力,可也把自己陷入了險境啊……文開,這些話老夫也只是對你牢騷一下,切不可告訴你家大人,明白嗎?」
「先生放心,雄知道分寸。」
兩人交談了一會兒,蔡邕回房休息,華雄繼續指揮人幹活。
到了傍晚,董卓的情緒也完全平靜下來。
黑臉上笑盈盈的對著笑意,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平之氣。
但若仔細觀察,仍可從他眼中看出絲絲的凶光閃爍。大丈夫報仇,十年不算晚!
先是找蔡邕道歉,董卓而後道:「先生,我要立刻去拜見大將軍。只是先生要去,還需委屈一下,扮作卓的幕僚混入大將軍府才是。另外,中常侍張讓那裡我已經派人送去了一份厚禮,但是沒有說任何關於太平道的事情。咱們先去見大將軍吧。」
蔡邕笑了笑,「仲穎客氣了,你我都是為朝廷做事,何來委屈一說?我已經準備妥當,咱們出發吧。越早見到大將軍,對朝廷就越發有利,此事已經刻不容緩了。」
董卓應了一聲,和蔡邕一起出門。
雖說不上是何進的心腹,但董卓也算是何進看重的人。
故而很快的,何進就命人讓董卓等人進入府內,沒等走進大廳,就聽到一陣大笑聲。
「仲穎賢弟,你總算來了!」
一個身材魁梧,長相卻非常儒雅的男子大步流星的從廳中走出來。他身高大約有八尺上下,一副武人的骨頭架子,頗有氣概。一見董卓,他大笑著上前,抓住了董卓的手不停搖晃,看上去是非常的親熱。
兩人的距離很近,故而董卓聽到何進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仲穎,你所受委屈進已知道。不過袁太傅今日確實有要事辦理,說出了一些不該說的話,他後來也覺得後悔。他請我轉達他的歉意……大家一朝為官,這件事情我看就算了吧。」
話說的輕描淡寫,可在董卓看來,卻帶著隱隱的威脅。
不禁仔細的打量何進。與何進第一次見面,是他在河東上任的時候。那時的何進,一派武夫的赳赳氣概,當晚兩人喝的酩酊大醉,何進是痛罵士大夫,一副恨不得食其骨肉的模樣。可一轉眼才幾年的時間,那武人的風範已經減弱,更顯風雅氣質。
大將軍還是大將軍,可何進卻已經不再是何進了!
董卓在心裡無奈的感歎一聲,壓低聲音說:「來來來,我這裡正好有幾位好朋友與你介紹認識。」
何進身後,站有一青年。
身高八尺,長得是五官俊朗,氣質高雅。
何進一側身,那青年很有眼色的上前一步道:「在下袁紹,見過河東大人。家叔因日間有急事,得罪了河東大人,深感愧疚。特命在下前來道歉,還請河東大人原諒。」
董卓一怔,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受。
這青年很傲氣,而且從他的雙眸中,可以看得出他很有心計。
袁隗真的會讓人道歉?其實用腳趾頭也能想出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袁紹的氣度的確是讓董卓頗有好感,當下拱手,「賢侄這是那裡話。此事是卓少不更事,與太傅大人無關。累太傅愧疚,卓實難當,此事以後莫要再提。」
何進一旁插口道:「仲穎,本初乃當世青年才俊,與其弟袁術被譽為袁門雙傑,頗有才能,你二人日後,可要好生的結交一番……恩,有一件事本來我打算派人和你商量,後來聽你說要來,故而也就沒有通知你。今日,正好也正好和你說一聲。」
董卓有點迷茫,看著何進道:「大將軍何必客氣,有事儘管吩咐。」
何進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看了看袁紹,又看了看董卓,一咬牙說:「是這樣,本初聲名彰顯,如今也已到了年紀。我欲讓他接替你司隸校尉的職務。河東事物繁雜,你身兼二職著實辛苦,故而……此事我已經稟明皇上,過些日子就會下旨昭告。」
一股怒氣竄到了頭頂,董卓感覺手腳冰涼。
殺意,濃濃的殺意在他心中流動。他現在恨不得拔劍出鞘,把何進一下子砍死。
真是好朋友啊!
還沒坐下來,就先奪了他司隸校尉的職務。
董卓心裡莫名的悲哀。他在司隸辛辛苦苦的經營,好不容易有了成就,卻要平白便宜那這袁紹袁本初。遂高啊遂高,你究竟是怎麼了?難道你忘記了當年你對我說過的話,忘記了你剛進京時,那些士大夫是如何對待你?還是你如今已經成為其中一員呢?
何進似乎也很愧疚,不敢和董卓正視。
袁紹一旁發現氣氛很微妙,當下笑道:「大將軍,河東大人前來拜訪,怎能讓他們在院子裡站著?」
「是,咱們進去說話,進去說話。」
董卓強笑一聲,沒有開口。與何進並肩走進了廳中。
兩人手拉手,看上去很親熱,可跟在董卓身後的蔡邕,卻無奈的長歎了一口氣。
大將軍良家子出身,終究是抵擋不住士大夫的吸引力啊!
他也認識何進,何進自然也認識蔡邕。蔡邕在雒陽生活多年,可說的上路人皆知。
故而此次出門,他總是在臉上蒙著一塊面巾,只露出雙眼。
袁紹很疑惑的看了蔡邕一眼,覺得這人似乎有些眼熟。好歹也是出身於袁氏家族中,袁紹幼年呼朋喚友,飛鷹走狗,任俠仗氣,可說得上是交友廣闊。曾在蔡邕門下聽過講,蔡邕對此人也算是有一些瞭解。說實話,蔡邕一點都不喜歡袁紹。
這個人,標新立異,自號清高。可實際上呢……
隨董卓進了大廳,蔡邕不禁暗自苦笑起來。
這大廳裡還坐著七八個人,蔡邕都認識,這些人是雒陽皆有聲名,其中一人,不久前還曾見過。
何進向眾人介紹,「此乃進之好友,河東太守董仲穎。」
話語間,已經抹掉了董卓司隸校尉的職務。就見其中一人,神色一冷,哼了一聲。
沒有一個人站起來,令董卓非常尷尬。
何進笑道:「仲穎,來來來,我來為你介紹幾位好友。荀爽荀先生、王允王子師,剛卸任河南尹,此次回京述職,他日定然會被皇上大用;這一位可是大人物,呵呵,劉表劉景升……景升是皇親國戚,學養高深,乃當代『八及』之士,很了不得。」
所謂八及,是清流的一種說法。
及的意思是能為人表率,是人們可以效仿的對象。八及之上,還有三君、八俊、八顧。之下又有八廚。在這裡,必須要說明一下這些稱謂的含義。君,代表宗師。當代三君,指的就是六經博士鄭玄,水鏡先生司馬徽和此時跟在董卓身後的蔡邕。
『俊』指精英;『顧』代表品德高尚;『廚』則是指樂善好施,有孟嘗君的氣概。
董卓還真的是嚇了一跳,沒想到何進的府上竟然有如此眾多的人物。
若說剛才袁紹沒有放在他的眼中,那麼現在他就必須要端正一下態度,不得不小心了。
「……這位是何顒……」
話未說完,何顒突然間冷哼了一聲,扭頭不理董卓。
其他人雖然很孤傲,可總還是要在面子上過得去。但何顒這種行為,分明是對董卓的藐視。
也難怪,董俷在穎川大開殺戒,他何顒可是當事人之一。
雖然同是名士,可何顒與荀爽的差距可就顯示出來了。荀爽乃是『八顧』之一,品德很好,而且氣度雅量。穎川的事情,他當時的確很生氣,可後來靜下心再思忖,也並不能完全責怪董俷。畢竟事情是他家的下人挑起來。再說了,董俷是個小孩子,難不成他這麼大的人,和一個小孩子斤斤計較?更何況,蔡邕也出面了。
所以,荀爽在見到董卓的時候,還還了一禮。
何進也很惱怒,暗自責怪這何顒不懂得禮數,妄稱名士。
他正要接著介紹,突然有一人站起來。仔細看,卻是那皇親國戚,有八及之稱的劉表劉景升。
劉表面帶疑惑,走到了蔡邕面前。
「可是老師當面?」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劉表此人眼力很敏銳,有過目不忘之能。
因為家世的緣故,劉表自幼的交往很廣闊,拜了很多人做老師,其中不泛天下名士。
鄭玄、蔡邕,都做過劉表的老師。
而事實上,眾人所認可的,能有資格做劉表老師的人,也只有鄭玄、蔡邕兩人。
劉表這一句話,讓何進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蔡邕苦笑一聲,心道:還是沒有瞞過劉景升這雙神眼。
摘下面巾,蔡邕拱手向廳中人行禮,「各位知交好友,許久不見,一向可好啊?」
「啊,真的是伯喈先生!」
荀爽瞪大了眼睛第一個站起來,「前些時日聽說先生變賣了家產,不知所蹤。爽還擔心了很久……沒想到先生今日卻來了。哈哈哈,爽甚是開心,甚是開心啊!」
何進傻了!
他雖為外戚,乃當朝大將軍。
可最受漢帝信賴的人,卻不是何進,也不是張讓,而是這位蔡大家。
只是蔡大家有時候太不通時務,經常直諫漢帝劉宏,惹得漢帝對這位老師有恨又愛。故而張讓折騰蔡邕的時候,劉宏不聞不問。可若是危及了蔡邕的生命,劉宏就立刻把張讓叫過去,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否則,當初蔡邕得罪十常侍,豈能活命?
劉表喜出望外,跪倒地上,「老師,可想死學生了!」
所有人似乎把董卓忘記了,都連忙起身,圍到了蔡邕的身邊。
王允突然問道:「伯喈先生,您怎麼匆忙離開圉城,又與董河東一起來雒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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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蔡大家有時候太不通時務,經常直諫漢帝劉宏,惹得漢帝對這位老師有恨又愛。故而張讓折騰蔡邕的時候,劉宏不聞不問。可若是危及了蔡邕的生命,劉宏就立刻把張讓叫過去,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否則,當初蔡邕得罪十常侍,豈能活命?
劉表喜出望外,跪倒地上,「老師,可想死學生了!」
所有人似乎把董卓忘記了,都連忙起身,圍到了蔡邕的身邊。
王允突然問道:「伯喈先生,您怎麼匆忙離開圉城,又與董河東一起來雒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