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3章連環陷阱
鳳翔至臨淄的官道上,青州府回救州城的部隊一路狂奔。
前些日子綿延十餘日的陰雨已停了下來,涼爽的天氣很適合趕路,兩萬人的大部隊急行軍,竟沒有帶起飛揚的塵土。要不是不容有失的臨淄正遭受攻擊,領著部隊入山圍獵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快!再快點!」
臧洪心急如焚,一再地催促著,但青州軍基本全是步兵,兩條腿掄得再圓,也趕不上策馬急奔的武將,著急也沒用。無奈之餘,臧洪不禁暗歎:「要是有一支數千人的騎兵該多好啊。」
感歎之後便是神傷,臧洪很自然地想到了死去的好友陳容。
陳容之所以死在九里山,正是為了謀奪塔蘭部落的數千匹上品戰馬,若非覬覦鳳翔的資財,陳容不會英年早逝,而原本關係良好的青州府和鳳翔城,也不至於反目成仇,成為勢不兩立的死敵。臧洪並不認為當初的決定有問題,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時代,不想方設法提升自己的實力,被其它諸侯吞併的日子也就不遠了,何況,袁紹找上他時,阿牛的鳳翔城似乎已經死定了,順勢「接管」鳳翔城的遺產,何錯之有?
「哼,我雖從臨淄城抽調了不少部隊,但青州府資財盡在臨淄,我豈會讓臨淄兵力空虛?州城徵兵一直沒有停過!鄭阿牛妄圖一舉攻佔臨淄扭轉頹勢,他倒真敢想,區區千餘騎和百餘武師也敢孤注一擲,難道臨淄城內兩萬餘將士是擺設麼?」
飛翼營確實很強,但輕騎強在野外運動戰,攻城戰的威力很值得商榷。
臧洪相信,只要自己及時趕回州城,將鳳翔突襲部隊堵在城內,阿牛將為自己的冒進吞下苦果,並最終眼看著鳳翔城一點一點走向滅亡!
通曉軍事的臧洪從不輕視對手,趕回臨淄的路上,仍反覆對戰局進行分析和推敲,每一個細微的環節都不會放過。
「襲擊臨淄這樣的堅城,白天並不是最好的時機。」
「昨晚大霧瀰漫夜色如墨,讓高手武師偷入城內打開城門並刺殺城內主事者,再以飛翼營那樣的精銳部隊迅速控制城內各個戰略地點,成功的可能性至少有三成。得知臨淄有事,我必引兵往救,對方若集結精兵半道伏擊,有王越、趙雲那種級數的強者押陣,殺我於亂軍之中也大有可能……但鄭阿牛卻沒有那樣做,為什麼?」
儘管白天遇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臧洪仍感覺渾身不自在。
「是了,鄭阿牛亦知攻打臨淄是兵行險著,我軍持續強攻各外圍據點讓鳳翔損失慘重,鄭阿牛抽不出足夠兵力攻城或設伏,失敗的可能性極大,只怕他也不敢將寶全押在臨淄城上。鳳翔缺箭,旬日可破,趁難得的大霧天氣獲取大量箭矢用於領地防禦,方為執重之策。」
「有了大量箭矢,便可大幅度增加守住鳳翔的把握,即使無法迫使我軍知難而退,也可爭取到時間,別謀脫困之法。」
臧洪嘴角浮現一抹冷笑。
想了想,派人將兩名武將喚到身邊。
「夏侯亭、呂英聽令!」
夏侯亭和呂英,都是臧洪新近招到的勇者,兩將各有過人之處。
夏侯亭使一柄三尖兩刃槍,呂英則精通機關陷阱之術,兩人均弓馬嫻熟武藝高強,投效臧洪後很快便在軍中博出名聲。除了夏侯亭和呂英,青州軍裡還湧現出了兩名新秀,分別是使大刀的張台和使狼牙棒的刑烈,四人合稱「青州四將」,讓一直嗟歎帳下無人的臧洪倍感欣慰。
「末將在!」兩人齊齊應道。
「臨淄城兵力雄厚,唯缺主事之人,委實用不到兩萬大軍回援,那鄭阿牛又善於使詐,我思來想去,總覺得鳳翔軍襲取臨淄沒那麼簡單,恐中其調虎離山之計,尤其擔心張超因兵力不足,為鳳翔所趁。你二人即刻引五千軍回返鳳翔,聽張超調遣。」
「是!」兩將也不多話,應諾了一聲,引軍而去。
送走二將,臧洪稍覺心安,陳容已死,他不希望張超也出現意外。
再行不到五里,探馬來報。
「報!大人,前方有一部冀州部隊,約三千人,正快速向我軍靠攏!」
「冀州軍,他們不在昌國縣城外看著曹操,跑到這裡來幹嘛?莫非昌國城出現了變故?」臧洪皺起了眉頭,因臨淄遇襲產生的不安感更加強烈。臧洪與袁紹貌合神離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但現在冀州軍畢竟是青州軍的盟友,臧洪需要袁紹幫他壓制曹孟德直至戰爭結束,不便拒人於千里之外。
「讓他們過來。」
半柱香後,一名冀州武將來到臧洪面前,拱手為禮。
「冀州文丑,見過臧刺史。」
見領軍之人竟是袁紹帳下猛將文丑,臧洪更是驚詫,問道:「文將軍不在昌國,到這裡卻是為何?」
文丑訕笑著,一副羞愧難當的樣子,好一會才道出原委。
文醜的陳述:一直被冀州軍壓制在昌國城內難以動彈的兗州軍,趁昨晚大霧瀰漫之際偷偷出城,人含枚馬摘鈴,繞過冀州軍的防線。由於冀州軍重點防範曹操繼續轉進鳳翔,兗州方向的防備相對鬆懈,竟讓曹操奇跡般逃脫,逃離齊國戰場,逕直投兗州方向而去。
可笑的是,冀州軍對兗州軍一萬餘人的行動竟一無所覺,天亮霧散後發現昌國城上的曹操軍旗消失才發覺大事不妙。袁紹對曹操頗為忌憚,早就想趁這次機會,與臧洪聯手將曹操消滅於齊國境內,哪裡甘心煮熟的鴨子飛了,立刻親提大軍銜尾急追。驚聞臨淄城受到攻擊,袁紹也不知具體情況,惟恐臧洪州城不保壞了大事,故特意讓文丑引三千軍往救,正好與臧洪撞上,這便是文丑為何出現在此地的原因。
臧洪臉色越來越難看,心頭把袁紹罵了個狗血淋頭,卻不便宣之於口。
「該死的霧!」
一場詭異的大霧,不僅讓青州府失去了幾乎所有箭矢,半隻腳已邁入鬼門關的曹操,也順勢來了個金蟬脫殼。
事已至此,牢騷無益,況且袁紹在壓制曹操的事情上完全是幫忙性質,沒收臧洪半個子的好處,出狀況後也立即想法積極補救,甚至得知臨淄遇襲後主動派人救援,臧洪還真不能苛責袁紹。臧洪擔心的是,離開「囚籠」的曹操,會不會再次成為自己覆滅鳳翔城的障礙?
以曹操前期孤注一擲的決然姿態來看,這個可能性很大。
「文將軍,你剛才說曹操奔兗州去了,可有把握?」
「千真萬確!」
文丑拍著胸脯道:「末將奉命趕往臨淄之前,偵騎回報發現曹軍蹤跡,確定其正逃離齊國境內,就其位置和行動路線判斷,斷無折返齊國的可能。主公正率大軍隨後追趕,希望能在曹操離開青州前追上,就地殺之!」
臧洪面色稍霽。
外敵曹操跑了誠然可惜,但與解決阿牛這一「內患」相比,緊迫度和優先級稍有不及,甚至袁紹對青州的潛在威脅都超過曹操。只要兗州軍不再給大家找麻煩,跑了就跑了吧。
「即如此,文將軍先隨我解決攻擊臨淄之敵。」
「諾。刺史先行,末將率部跟隨。」
臧洪點點頭,他從沒指望文丑會傻乎乎地成為打手,就算文丑和袁紹都沒腦子,那份要命的停戰協議已經決定了,冀州軍不會主動對鳳翔軍動手。再則,救援臨淄是青州府最急於解決的事情,冀州軍才不急呢,就讓他們跟在後面算了。
青州軍疾走如飛,文丑也規規矩矩地跟在後面,沒有掉隊。
一路無話,直到部隊趕到距臨淄城不到三十里的地方,臧洪不得不停了下來:一支約兩千人的部隊擋在前面的官道上,衣甲整齊,陣列有序,明顯不是烏合之眾,卻也沒有陷陣營、飛翼營那種級數傳奇之師特有的霸氣和殺氣。
這支部隊沒有旗號!
臧洪目中閃過一道厲芒:「沒打旗號,應該是出於保密或減少被發現的考慮,果然沒那麼簡單,攔路的出現了,想來是鄭阿牛安排在此處的阻截部隊……可是,這麼點部隊也敢螳臂當車,哼!」
「嗆!」
臧洪懶得廢話,寶劍出鞘,向前一指,「幹掉他們!殺!」
「殺!」
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中,青州軍如山洪傾瀉而下,青州四將中的張台、刑烈並肩衝在最前面,高舉刀棒,氣勢如虹。青州軍身後,三千冀州軍同樣加快了腳步,文丑殺氣騰騰,顯然不打算袖手旁觀。近兩萬人的聯軍衝殺之勢,鋒芒畢露,銳不可擋。
官道上那支不明身份的軍隊卻不為所動。
臧洪心頭「咯登」一下,兩千人面對一萬八千人卻能面不改色,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對方必有所恃!但號令已下,臨時更改號令已顯不及,且臧洪也只是心有疑惑,無故挫動軍隊銳氣的蠢事,臧洪是不會幹的。
然而,臧洪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兩軍相距不到八十步,官道兩側的茂林裡,突然射出一蓬蓬箭矢。
身手高強的刑烈和張台揮舞兵刃磕飛箭矢,普通青州將士沒有他們的本事,衝在最前面的青州軍躲避不及,倒下了不少。猝然遭遇意料之外的打擊,青州軍中的新兵頓時有些恐慌,不知道該停下來,還是該繼續前進,或者向林中轉進。青州軍昨晚剛剛將庫存箭矢慷慨「贈」予鳳翔,隊中的弓手雖想還擊,卻苦於無箭可用,這種情形,加劇了部隊的混亂。
部分人的遲疑,讓原本行進順暢的部隊,前進勢頭為之一滯!
「目標不變,衝!」
「畏敵不前者,斬!」
關鍵時刻,臧洪的喝聲及時出現,讓那些六神無主的新兵有了主心骨,青州軍的前衝之勢得以恢復。臧洪看得很清楚,從箭矢數量來看,林中箭手數量並不多,頂多兩三千人,只需快速擊潰擋在官道上的那支部隊,對青州軍的截擊,便只能是一個笑話。
八十步距離,即使有箭手狙擊,全力衝刺之下也不過十多秒的事情。
三十步,接戰在即!
「嘿哧!」
官道上出現了一個大坑,包括張台在內,三十餘名收不住腳的青州將士墜入坑內,痛呼連連。同時,一通密集的鼓聲震耳欲聾,兩側林中人影攢動,兩千多名士兵現身,在樹林邊緣停了下來,刀盾兵、槍兵突前列陣堅守,被保護在後方的弓兵繼續挽弓搭箭,毫不留情地射殺著青州將士。
臧洪再次迅速作出了判斷。
「刑烈,只管打通前方道路!」
「其他人,全面反擊!」
換作別的人遇到這種情形時,可能會因中了敵軍埋伏,氣勢上先弱了幾分不敢放手一搏,從而錯失扭轉頹勢的機會,但臧洪性情堅韌,意志如鐵,儘管連遭變故,戰場上的形勢依然盡在腦中。不明來歷的敵軍雖然佔據地利,並以側翼伏擊佔得上風,但人數只有四千左右,所表現出來的戰鬥素質並不比青州軍高明到哪裡去,一萬五千青州軍完全可以戰而勝之。而且,別忘了,臧洪身後還有三千冀州軍,帶隊的是勇猛絕倫的文丑!
青州軍唯一要做的,就是堅定地衝過去近戰。
刑烈高舉狼牙大棒,一馬當先越過了官道上的陷阱,衝進了敵軍陣中。大棒掄舞,鐵刺猙獰,中棒者無不骨斷筋折,片刻之間,敵軍原本整齊的陣型,楞是被他轟出一片狼藉。陷阱處,張台被拉了上來,頭盔掉了,顯得有些狼狽,但這反而激發了張台的凶性。將一名已方轉職武將拉下馬來,翻身騎了上去,怒吼著,向官道左側的敵軍衝了過去。
看到這一切,臧洪欣慰地笑了。
敵軍必敗!
他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便凝結在臉上。
片刻前還勇不可擋的刑烈,身形忽然一滯,原本有力的雙手,再也握不住狼牙大棒,力量在迅速從他身體中流逝。三秒後,刑烈魁梧的身軀轟然倒下,噴湧而出的鮮血很快在身下匯成一條小溪。刑烈身上插著十餘支弩箭,近距離攢射之下,他幾乎被射成了刺蝟,而官道上那支未知身份的部隊,並沒有弩箭,這說明,官道兩側,還有未現身的伏兵。
青州四將之刑烈,死!
刑烈墜地的時候,又是一通激昂的鼓,林中喊殺聲四起,粗略的估計,隨著這一波鼓聲和喊殺聲出現的伏兵,不在萬人以下。加上前面出現的伏兵,這支部隊的人數,已不遜於臧洪帶領的青州軍。
這果然是一個陷阱,連環陷阱!
刑烈戰死,臧洪嘴角抽搐了一下,事已至此,沒有回頭的可能,兩軍兵力相若,青州軍背水一戰,並非沒有勝利的機會。臧洪不禁慶幸袁紹派來的援軍,文丑率領的三千冀州軍由於處於青州軍的後方,並沒有受到任何打擊,這支部隊,很可能成為青州軍翻盤的關鍵。
臧洪決定拼。
「死戰!」
「退後者,斬!」
親手砍殺了幾名逃兵,青州軍的混亂狀態漸漸得到控制,從眼角的餘光中,臧洪看到文丑正全速向前方奔來,已接近青州軍後隊。青州將士知道冀州軍是友軍,紛紛為文丑等人讓路。
「殺!」
文丑暴喝著,大刀揮出,眨眼之間,一名青州軍旗手和兩名青州軍轉職武將被他砍翻在地。
「你在幹嗎?敵人在前面!」
面對質詢,文丑並不說話,大刀仍不依不饒地收割生命,三千冀州軍也跟著大開殺戒,對那些毫無防備的青州軍痛下黑手,數百人不明不白地丟了性命。受害的青州將士臨死都沒弄明白,怎麼會喪生在盟軍刀下?
臧洪明白了。
仰天怒喝道:「袁紹匹夫!卑鄙小人!吾與你勢不兩立!」
「我同意你的觀點,你我之間,確實只能有一個人活下去。」英俊威武的袁紹,從官道前方那支兩千人的部隊後面轉了出來,冷冷地望著臧洪,面上帶著不屑的微笑。
臧洪楞了一楞。
文丑從背後下黑刀,讓臧洪剛才大致猜到自己被袁紹賣了,但他此前還沒有意識到,袁紹竟親自參與這場伏擊,並且毫不避諱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以袁紹的性情,沒有絕對的把握,不會如此囂張。
張台怒吼著,調轉馬頭殺向官道前方,他的目標是袁紹。
傻子都能看出,現在只有擊殺袁紹,才能扭轉青州軍的敗局。
張台忠勇可嘉,他的武力在青州軍中名列前茅,但與冀州軍中的顏良相比,差了好幾個檔次,所以他只有死。輕鬆殺死張台,讓飽受越兮摧殘的顏良恢復了幾分信心,仰天大笑。
半里外的一塊林中高地,隱伏著百餘名黑衣武者,暗花青州部。
從這個位置,他們能看到戰場大部分區域,。
李奇將目光從戰場上收回,低聲道:「走吧。」
暗花青州部首領嚴新楞了楞,遲疑道:「仗還沒打完,是不是再等一下?必要時我們也好送臧洪一程。」
「不用。」
李奇歎了一口氣,道:「冀州軍全體出動,這種情況下如果還能讓臧洪跑了,袁紹也不用混了。走吧,這裡沒我們的事了。」
百餘條身影鬼魅般離去,交戰雙方沒有人發現他們的存在,就如同他們來的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