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不要打贏,只要打怕
兩萬多名百姓失而復得,且並沒有付出任何額外的物質代價,怎麼看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無敵東子怎麼都笑不起來。阿牛今天在博古境內搞出的這些動作,對博古的傷害可想而知。
並且,這種傷害是持續的,影響深遠。
「鳳翔考慮得很周到,阿牛城主不惜聲譽殺戰俘,卻又無條件釋放了所有無辜鄉民,這樣的做法,對他的聲譽並無太多負面影響。與之相反,倒是主公……」張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作為臣下,尤其是一名武將,實在不太方便直接品評主上的不是。
「被他們算計了,落下一個見死不救、草菅人命的罵名。」
無敵東子接過話頭,逕自說了出來,他的語調非常平靜,神情還是能看到幾分慍怒,但他還算比較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對於被算計的事實,以及先前那場鬧劇中自己的得失,東子十分清楚,這一點,可以從他平和的語調中感覺出來。
「不僅如此,那兩萬多名目睹了全過程的被俘鄉民,必然對我沒有答應交易條件懷恨在心,畢竟那直接關係著他們的生死。鄭阿牛這麼爽快地放他們回來,也是算準了這一點,那兩萬多鄉民成了他最好的宣傳工具,他們會情不自禁地把城外發生的一切,告訴主城裡的其它鄉民,進而從內部製造動盪。我要你把那兩萬多百姓隔離開來,就是希望將負面影響控制在最低限度。」
張三望向無敵東子的目光中,不禁有幾絲驚訝,以往的城主大人,可不會有這樣的自制力,以及如此平和的心態,今天東子的表現,讓張三大感意外。張三知道,這大都是拜鳳翔城主所賜,正是天下第一城施加的強大壓力,讓博古長期處於危機狀態之中,無敵東子才能有現在的表現。
逆境,逼著人成長。
何況,東子麾下的黑衣文士、張三,乃至已經死去的張寧,沒有一個笨蛋,與這些優秀人才混在一起,只要不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多少都會有一些進步。
張三想了想,遲疑道:「城上的軍士,也目睹了整個經過,是不是……」
「不用。他們是軍人,應該有相應的覺悟;他們的生命安全並沒有受到直接威脅,這也意味著他們的感受,絕沒有那些鬼門關裡走了幾遭的鄉民那樣深。」無敵東子淡淡地說著,繼續道:「而且,我們沒有將他們隔離的正當理由。那些獲釋的百姓失去了家園,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將他們統一安排在一起,沒有人能說什麼,但那些將士本就駐守在城內軍營,隔離鄉民的法子,不便用在他們身上。」
張三道:「屬下會想辦法與他們深入交談,以穩定軍心。」
無敵東子點點頭,讚許地望了張三一眼,反而笑了起來。見張三有些錯愕,無敵東子突然問道:「我知道你很奇怪,奇怪這個時候我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張三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沒打下洛陽,雖然打亂了我們的部分計劃,我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不過,今天鄭阿牛施加在我們博古身上的恥辱,回頭我們一定會加倍討回來。事實上我相信,鳳翔基本上已經完蛋了,天下第一城的牌子很快就會易主,鳳翔城很快就會神州除名,而鄭阿牛,也會隨著他的領地一起消失!」
「一個將死的人,毀了我們幾座附屬領地雖然可惡,但已沒有必要和他計較了。」
張三臉上惑色更濃。
他知道軍師(黑衣文士)臨走前制訂的計劃,但也僅限於與博古有關的部分,別的內容知之甚少。在軍師的計劃裡,瓦解鳳翔的進攻只是一個副產品、一個附帶效果,將鳳翔在司隸的計劃連根拔起才勉強值得他出手,包括聯軍進攻洛陽,都是為了實現這個目標,這部分計劃,也是張三最熟悉的。
然而,張三知道,「將鳳翔的勢力從司隸連根拔起」,只是基本目標。
記得軍師說過,「主動觸怒天下第一城,是一件非常不明智、後果非常嚴重的行為,就憑鄭阿牛手中的力量,若他鐵了心要尋博古晦氣,絕不是博古可以抗衡的。以我對鄭阿牛的分析,他不僅護短成性,而且很要面子,他一定會這樣做,你們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厲害……」
「事情已經做了,便只有全力應對,擄走鳳翔的副城主,還有上次讓他們吃了敗仗,阿牛不將博古翻個底朝天,是絕不肯罷休的,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就算把鳳翔趕回青州,警報依然不能解除,因為我們相當於破壞了重建洛陽任務,積怨反而會越來越深,阿牛絕對嚥不下這口氣,鳳翔的輕騎和武師,會不辭勞苦地在對博古發動騷擾,博古將永無寧日!」
「唯一的辦法,就是斬草除根,只有讓鳳翔徹底消失,我們才能一勞永逸,真正安全。」
事實上,軍師的通盤計劃,是以覆滅鳳翔為最高目標。此次作戰,決戰地並非司隸,而是青州,司隸境內的戰鬥,不過是為了吸引鳳翔的注意力和兵力,為青州戰場創造機會罷了。
司隸無論勝敗,洛陽拿下與否,對於後半部分計劃都沒有多大影響!
滅掉天下第一城?
看起來很美,做起來很難,甚至看不到半點可操作性!
不得不承認,一開始軍師的主張,把大家嚇壞了,但軍師敢制定這樣的目標,心裡還是有些數的。實際上,黑衣文士能在極短時間內確立自己在博古城內的地位,除了無敵東子的力挺,最重要的便是兩次應對鳳翔進攻的計劃,兩份出色的計劃,征服了包括張三在內,所有博古高層的心。
單靠博古的力量,漫說覆沒鳳翔了,能在鳳翔的報復下保住幾分顏面已相當不易,軍師不會睜著眼睛說瞎話。要想達成目標,借助外力是不可避免的,博古頂多在這場戰爭中打打下手,混個配角。博古幾乎不可能從這場戰爭中獲得多少利益,反倒會扔出去很多積蓄,一切都是為了把鳳翔弄翻,永絕後患。
這一次行動,博古負責的部分(含攻打洛陽),只能算作整個計劃的引子,或者說,僅僅是一本書的序。計劃的主體,真正的主戰場,從來都沒有變過——青州鳳翔,阿牛的老巢!
職級的關係,張三對計劃的主體部分所知有限,他只知道,負責攻擊鳳翔的勢力,強大得足以令人窒息!
換句話說,除非出現奇跡,鳳翔死定了!
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奇跡,就好比沒有幾個人見過天上的神仙。
雖說青州的戰事還沒有打響,但負責攻擊鳳翔的部隊大多已經到位,強大的聯軍、足夠將鳳翔摧毀好幾次的聯軍,將採用暗夜偷襲的方式打響第一槍,力爭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戰鬥,可見用兵之謹慎,計劃之周密!
雷霆一擊,就在今晚!
陷陣營、飛翼營、弩兵部隊,還有烏桓騎兵,以及為數不多的重步兵,鳳翔的精兵猛將大多都在司隸,這也意味著,阿牛的老巢不可避免地超級空虛,前所未有的空虛。等阿牛知道後院起火時,就算司隸的部隊不眠不休地拚命回救,也沒有辦法挽回覆亡的命運,時間不允許。
整個博古城中,除了黑衣文士外,無敵東子可能是唯一一個瞭解更多計劃內幕的人了。事實上,無敵東子瞭解的情況也相當有限,一是因為有些事情還有待於軍師逐一敲定,二是因為,雙方實力和地位嚴重不對等,出於合作的需要,與博古約定他們會在什麼時候發動,如此而已。
在巨人般的目標合作對像面前,博古只是一個不起眼的螞蟻,沒理由巨人要幹什麼,還要跟螞蟻通報。東子知道的細節,其實比張三多不到哪裡去,但這不影響他的好心情,他知道大概就可以了。
張三想到了一個可能,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讓他煞是擔心,「洛陽一戰,還有今天發生在領地內的一切,鳳翔明顯有備而來,他們會不會……事前已經意識到青州面臨的威脅?」
無敵東子也楞住了,只是一小會。
「不可能!如果鄭阿牛事先瞭解到鳳翔會被攻擊,知道他的對手是誰,唯一的選擇就是趕緊帶著所有部隊回到青州,那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就憑我瞭解到的情況,我們友軍的實力,足以橫掃整整一個州!縱然鳳翔全軍佈防嚴陣以待,也未必能捱過這一關,何況,他還不知死活的把大量部隊調到了司隸!」
最後,東子咬牙切齒地下了結論:「他死定了!」
在東子看來,阿牛已經沒救了。
不過,此前出現的一系列意外變故,以及張三的建議,還是讓博古城主同意,趁著晚上適當做一些預防性安排。那兩萬多百姓被隔離只是小事一樁,博古搞出了一個大工程:除了五湖軍駐守的棲霞鎮,所有附屬領地的百姓和軍隊,開始收攏、遷徙,大量的百姓連夜搬往主城難民營內,而分佈於各個附屬領地的軍隊,通通到棲霞鎮報到。
這樣做,無敵東子也無可奈何,相當於所有的附屬領地都已不設防,三個三級鄉鎮都被鳳翔軍輕而易舉地攻破,剩下的低等級附屬領地,哪裡擋住得虎狼之師?與其被鳳翔軍各個擊破,再押著戰俘和百姓到城外動搖軍心民心,還不如光棍一點,主動將值錢的不值錢的統統收起來。東子不用擔心百姓的安全,今天鳳翔釋放兩萬多百姓,足以說明某城主對自己的聲譽還是很在乎的,就算那些百姓夜間遷徙無兵護衛,也不可能有事!
誰能保證,阿牛知道鳳翔快要被滅時,會不會喪心病狂地拿博古撒氣?今天的損失已經夠大了,東子可不想悲劇再上演一次,尤其……自己是悲劇中主角的情況下。
至於棲霞按兵不動,並將各個附屬領地駐軍派往棲霞鎮,其實東子同學的動機很不純潔,很有點禍水東引的意思:所有的附屬領地都已是空城,唯獨棲霞鎮人聲鼎沸,而且還有不少博古軍隊在裡面,沒有高級攻城器械的鳳翔軍,打不了博古主城,當然只能拿棲霞洩火,那樣一來,一直不肯無私奉獻的卡卡露卡,不出手也得出手。
派幾千博古軍去棲霞鎮,美其名曰是與五湖「並肩作戰」,其實就是為了勾起鳳翔軍的**。
是夜,博古全境火把通明,忙得不亦樂乎。
當東子對張三說「他死定了」時,被他詛咒了一百遍的阿牛也沒有閒著,正與陳宮埋頭商議。
阿牛道:「我們今天幹得不錯,打擊了博古,最重要是保住了洛陽。」
陳宮苦笑著,情緒有些低落,「士元希望的效果,基本上達到了。我只希望,以後我們不需要再這樣,殺手無寸鐵的戰俘。」
正直是陳宮的標籤,歷史上陳宮離開雄才大略的曹孟德,改投呂布帳下,就是看不慣曹操草菅人命的冷血作派。今天一下子殺了那麼多的戰俘,並且還是他親口下令,陳宮受到的煎熬,不言而喻,違反本性的殺戮,也是形勢所迫。
某城主點點頭,陳宮現在心頭的感覺,阿牛非常明白,別說陳宮這樣的npc受不了,就連阿牛這樣的玩家,看到那麼多戰俘被斬首,心裡也煞是難受。遊戲中殺死大量敵軍是一回事,親眼看到沒有反抗之力的人被集體斬首,又是另一回事。
「不要打贏,只要打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
阿牛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望著陳宮,兩人相視而笑。
苦笑。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這是在洛陽定計時,陳宮提出的針對博古的戰略,龐統舉雙手雙腳贊同,一張醜臉興奮地閃著紅光。然後,鳳翔第一醜男將作出了一點補充,所謂的補充,就是阿牛念的這一句:「不要打贏,只要打怕!」
不要打贏,只要打怕!
從字面上理解,容易產生岐義,並非鳳翔已到了獨孤求敗的境界,龐統的本意其實是:打贏了不算本事,一旦開打,就要想方設法把敵人打怕。
心理戰,殺俘,不過是這一思維的具體表現罷了。
以陳宮的性情,原本很難接受龐統的做法,兩人一度爆發了激烈的爭辯,但最終龐統還是說服了陳宮,他有一套「歪理」。
「我們鳳翔猛將如雲,戰士驍勇善戰,鮮有敗績,但是,自主公接掌領地,從村落時代開始算起,鳳翔已經歷了大小數十戰,並且大多數戰爭都是被動防禦,被別人打上門來。最初兵少將微的時候倒也罷了,鳳翔成為天下第一城的過程中,打退了那麼多強大的敵人,也仍然如此,我們是不是應該好好反省一下,敵對勢力為什麼敢這樣?」
「以前我們面臨的外戰,黃巾軍人多勢眾,又有血海深仇和天師佩的緣故,他們敢一次次打上門來毫不稀奇,但那些異人領主呢?憑什麼?」
當時龐統也有點氣急敗壞,重重地拍了兩下桌子(只拍了兩下,然後苦著臉找人幫他拿藥酒),道:「歸根結底,威懾力不夠!別人不怕我們!」
「誰都知道主公是仁人君子,誰都知道主公名聲好!名聲好的人,為了顧及影響,很多事不方便做,所以他們才敢那麼猖獗!」
「死在我們手上的異人還少嗎?鳳翔慘案,殺了那麼多異人,結果又如何?就算異人領主,被咱們搞死的也不是一個兩個吧,除了最早的心魔村抬不上檯面,北源城和復興城在當時都頗有名氣,但是,今天又冒出了一個博古城!」
「我敢肯定,就算我們這次擊敗博古,以後還會面臨無窮無盡的挑戰者,無窮無盡的麻煩。為了避免更多的麻煩,僅僅打贏一場戰爭是不夠的,我們必須逮住一個不怕死的,就往死裡弄,怎麼殘忍怎麼弄!怎麼解氣怎麼弄!直到把敵人弄怕,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為止!」
阿牛和陳宮都無話可說,龐統這傢伙,搬出這套理論時雖然像個小潑皮一樣上躥下跳,但不可否認,他講得多少有些道理。見氣氛有點僵,某城主站出來打圓場的時候,龐統腮幫子圓鼓鼓的,「本來就很有道理嘛!」
鳳翔對領主玩家第一戰,高順幹掉心魔村,其實沒掀起多少波瀾;
北源城覆沒,是燒當羌人代勞,根本沒人知道是鳳翔幹的好事;
最難纏、聲勢最盛的復興城,也是肥龍寶寶代阿牛出手,復興毀於黑山軍圍攻之下。
不難看出,玩家們廣泛知道的,鳳翔幹掉的玩家領地,只有一個心魔村,某城主的光輝形象算是保存得不錯。但是,玩家們從種種跡象來看,不難作出如下判斷:阿牛雖然強硬,卻不夠狠。
鳳翔又一直沒有走「以戰養戰」發展路線,外界對於阿牛的性格判斷,難免與實際情形有很大誤差,誤會加深。擁有令所有玩家艷羨的強大實力,卻又偏偏安於現狀故步自封不求上進的傢伙,並不多見,還有比這種性情溫和的巨無霸,更好的墊腳石嗎?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無論多麼強壯的老虎,睡得太久,獠牙和利爪都可能被人遺忘。
鳳翔需要覺醒,需要轉變觀念,需要重新塑造形象——強者的形象!
鳳翔本來就不是軟柿子,從來不是!
「鳳翔可以不去欺負別人,但鳳翔必須有足夠強大的威懾力,誰敢侵犯鳳翔的尊嚴與權威,就打得他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龐統最後還沒忘了張牙舞爪。
陳宮被說服了,他很正直,但他並非不明事理。
現階段,鳳翔需要這樣做。
雖然退兵十里下寨,但博古境內的大動作並未瞞過鳳翔軍的探子,無敵東子弄出的響動,實在太大了。鳳翔並沒有連夜派出部隊從中作梗,事實上,阿牛並不打算天亮以後,再重複一次「攻城——擄人——恫嚇——釋放」的步驟。
有些事,做了還想做;有些事,一次就夠了。
殺死戰俘這檔子事,顯然屬於後者。
意識到好名聲對領地發展的長遠意義後,阿牛是不屑於殺雞取卵,為自己臉上抹黑的事情。作為一名有身份有地位有實力有前途的四有領主,必須懂得適度控制自己的情緒和行為,做事適可而止,切忌畫蛇添足。
實際上,鳳翔原本根本就沒有計劃,將無敵東子轄區內所有附屬領地,一個個攻破。
除了意識形態上的原因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客觀因素,使得阿牛不得不放棄,對博古附屬領地的全面掃蕩。
帳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子龍大踏步走了進來。
白袍白甲,銀槍在手,英姿颯爽,帳內的光線都明亮了幾分,空氣中,憑添了一股豪情。趙雲就是這樣,無論什麼情況下,都是那麼從容不迫,這一點,也體現在他的儀容和著裝上,永遠潔淨整齊。
「四哥,陳先生。」子龍眼睛明亮如星,輕鬆地笑著,同兩人見禮,
「嗯。準備好了?」阿牛望著趙雲道。
「好了,戰士們都已用過膳食,辭行之後立刻出發,四哥和先生,可還有吩咐?」
某城主站了起來,行至趙雲面前,想整理一下趙雲的衣甲,但阿牛很快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趙雲的裝束幾乎一直是無懈可擊的。無奈之下,只得在子龍胸膛上砸了一拳,「老五,小心點。」
「四哥放心。」
趙雲低聲應諾著,嘴角還掛著笑,眼眶中已有些晶瑩的東西。
陳宮也走了過來,一如既往的嚴肅,「五將軍,只有一句話送你:不可戀戰。以飛翼營的戰鬥力和機動能力,只要不硬碰硬,或是中了埋伏身陷絕境,沒有人能拿你們怎麼樣!」
「子龍謹記!」
再次抱拳為禮,趙雲虎地轉身,昂然而去,不一會,馬蹄聲起,漸漸微不可聞。
天,已經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