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曲沃到夏縣,接近兩百里地,一天趕到也可以,但從早到晚,就是在路上奔波了,不能夠有絲毫的耽誤,包括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的,畢竟是出來歷練,不需要趕時間,蘇天成和渠清澤商議之後,還是決定慢慢走,不要著急,兩天趕到夏縣。
一大早,眾人吃過早飯之後,直接出發了。
蘇天成的適應能力很好,自控能力不一般,這令渠清澤都有些驚奇了,按說初次出門的書生,看見一切都很好奇的,路上免不了耽誤,隨意xing也很大,興致來了,在一個地方呆上幾天,也是說不准的事情,特別是不少自命風流的書生,每到一地,總是喜歡到青樓去流連一番,或者是到書院去結交一些學子。
蘇天成根本沒有這樣的嗜好,目的也很明確,盡量的多走一些地方,看看各地的風土人情,昨夜睡覺之前,蘇天成問到很多曲沃的風土人情,有些問題,渠清澤都回答不上來,而且這一路上,蘇天成重點關注田間地頭的情況。
渠清澤感覺到越來越有意思了。
農忙季節,官道上的人應該是不多的,大部分的農民,都應該在田間地頭,忙於生產。
可蘇天成發現了問題,官道上三五成群人,衣不蔽體,一臉的菜色,臉上的表情是麻木的,不用解釋,他也知道,這些人是流民。出發之前,渠清澤已經打過照顧,路上會遇見一些流民的,自己不要心軟。
流民意味著什麼,也就是失去了土地,一無所有的農民,他們的生活沒有著落,因為無法承擔賦稅,或者是沒有糧食了,活不下去,迫不得已背井離鄉的。
農民的故土情結是最重的,不要萬不得已,是不會離開故土的。
農忙季節,路上都能夠看見三三兩兩的流民,不知道下半年,或者是一個月之後,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山西這兩年遭遇災害,出現了流民,本不是什麼大事情,也不可能要求官府總是愛民如子,可蘇天成不理解的是,各地的官府是嚴格防守的,不准流民們進城,甚至防止流寇,也做不到這一步,更不用說出面撫恤。
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那就是將這些流民,逼到了官府的對立面,逼迫到了農民起義軍的隊伍裡面,讓起義軍有著源源不斷的兵源。
蘇天成想到了很多。
小時候讀書,說到李自成,那是農民軍起義領袖,是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可長大之後,看了諸多的史料,才知道不是這樣,農民起義軍在征伐的過程中,也做過許多令人不齒的事情,而且在逐漸壯大之後,失去了原來的信仰,一樣是追求享樂,有過之無不及,起義軍領袖之間,互相猜忌,爭權奪利,導致了失敗。
這樣一支缺乏堅持、缺乏信仰的軍隊,注定是不能夠長久的。
這是歷史的局限,也是人性善惡最好的體現。
看見了這些流民,蘇天成隱隱有些憤怒了,這是官逼民反啊,流民沒有活路了,不舉旗造反,還能夠幹什麼,因為戰爭的緣故,災荒的緣故,農民被迫遠離家鄉,為的是保命,可沒有官府接納,他們吃什麼,逼到了絕境了,他們不打砸搶,難道活活的餓死嗎。
看見蘇天成的臉色不是很好,渠清澤放慢了速度。
「兄弟,此類情況是不少的,有些鄉紳富戶,看見流民可憐,救濟一些糧食,四處設粥棚,可這不是長久之計,這些流民,看來還是沿路接受到了救濟的,所以秩序井然,要是沒有人接濟他們,早就鬧事了。」
「這樣的事情,官府還是要管一管的,畢竟都是大明的子民啊,若是到處的官府都不救濟他們,豈不是將他們往絕路上逼嗎。」
「官府不是不想管,是沒有銀子,有些情況,你不知道。」
渠清澤說到這裡,搖了搖頭。
農民沒有活路了,不造反還能夠幹什麼啊,不客氣的說,農民起義軍的壯大,官府是最大的幫兇。
蘇天成有些奇怪,如此簡單的道理,那些當官的,難道不能夠知曉嗎,切實改善農民的生活,哪裡會有那麼多的起義軍啊,如果說從根子上斷絕了起義軍的後路,管他李自成還是高迎祥,都蹦達不了多長的時間,不管怎麼說,老百姓對皇權,還是非常敬畏的。
崇禎年間的農民起義軍,主力軍其實是造反的朝廷軍隊。
道理是一樣的,軍士拿不到餉銀,無法養家餬口,難道也等著餓死。
可笑的是,各級的官吏,貪腐成風,根本就不管老百姓的死活,皇親國戚、勳臣貴戚,大量兼併土地,大量斂財,朝廷的事情與他們每月關係,有些官吏,在大明朝滅亡之後,搖身投靠了滿清,照樣過著舒服的日子,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剛剛到了酉時,渠清澤就決定休息了,住宿的地方,在一個鎮子裡面,距離官道不過兩里路。
他熟悉這條道路,接著走,就沒有很好的住宿地方了。
客棧的掌櫃,很少接待這麼多的客人,而且這些人看起來,非富即貴,他顯得格外的慇勤,小心的招呼。
住宿下來,第一件事情,當然是吃飯了,客棧已經在準備了,這樣的鎮子裡,難以有像樣的酒樓,所以說,吃飯就在客棧裡了。
蘇天成本來想著,到鎮子裡面去看看的,可渠清澤不同意,理由是安全問題。
想想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貿然到鎮子裡去看,或者是到農戶家裡去了,人家以為你是幹什麼的,又不是官府中人,難道還想著搞調查研究啊。
稍微洗漱之後,蘇天成還是走出了客棧,在前面的空地轉悠一下。
渠清澤還沒有下來,可王大治卻緊隨身邊。
客棧裡面傳來了肉香味,大概是廚房正在忙碌。
不過幾分鐘時間,令蘇天成詫異的情況就出現了。
一群孩子過來了,大概是聞見了客棧裡面傳出來的肉香。
蘇天成不知道怎麼形容這些小孩的情形,穿的衣服破破爛爛,明顯的不合身,看上去就知道是大人的衣服,臉上都有污垢,頭髮也是亂蓬蓬的,天氣已經不是那麼寒冷,但還是有些寒意的,這些小孩,大都是光腳,沒有穿鞋子。
小孩們看見了蘇天成,都顯得有些畏懼。
「去,去,不要在這裡圍著。」
客棧掌櫃過來了,大概是看見了這些小孩,生怕他們影響了客人的心情。
「掌櫃的,這些孩子,都是鎮子裡的小孩吧。」
「客官,有些是附近村子裡的,這些年都遭災了,飯都吃不飽,這些孩子就更可憐了,時常到這裡來,可我們也是小本生意,沒有辦法啊。」
身後的王大治,已經低下頭了,他大概想到了自家的情況,還有村裡的情況,要不是有這樣的機遇,和這些小孩,豈不是一樣。
「掌櫃的,給他們一些米飯和jīng肉,都能夠吃飽吃好,銀子我來付。」
說完這些,蘇天成搖搖頭,轉身回客棧去了,渠清澤說的情況是對的,自己也沒有辦法去救助的,這樣的情況太多了,根本管不過來。
渠清澤在客棧一樓等著。
蘇天成剛剛進來,他就開口了。
「我已經說過了,你救不過來的,我看到的這樣的情況,不少的。」
「不能夠算是救了,舉手之勞,能夠做一些事情,就做一些事情吧。」
「兄弟,要是有錢人都是你這樣的想法,就好了,這樣的情況,肯定會少很多的。」
「大哥不要這麼說,我可不是有錢人啊。」
「呵呵,平陽府城,誰不知道蘇家啊,你是不是有銀子,我不知道,不過府裡這麼多的護院,下人,也算是不錯了。我就說過你心軟,還好沒有到村裡去看,要是你去了,我真的擔心,你是不是能夠走出來啊。」
蘇天成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確實不打算去看了,跟著王大治到村裡去看了,府裡就增加了一百二十多人了,這要是四處看了,見到人家沒有飯吃、沒有衣服穿,就獻出愛心了,恐怕將府邸賣了,也沒有多大的作用的。
「兄弟,山西、陝西、河南和山東一帶,都遭遇好些年的災荒,年初的時候,延綏一帶,爆發大規模的饑荒,皇上都專門撥銀子救濟了,要是你到延綏去了,看見那裡的情形了,還真的不知道怎麼做啊,我們走的路線,情況好不到哪裡去,一路上都會遇見這樣的情況,我勸你還是心腸硬一些。」
「這些情況,我是真的不知道,不過蘇家佃戶的情況,我還是略知一二的,當初也是活不下去了,靠近府城都是這樣,更不要說下面了。」
「你知道就好啊,我還盼望著,你能夠鄉試高中,參加會試和臀試,金榜題名,做了朝廷官員之後,能夠賑濟一方百姓呢。」
蘇天成眨了眨眼睛,看著渠清澤,沒有說話,難道說錦衣衛也是如此的關心百姓的生活嗎,這令他有些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