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夜晚,空氣中夾雜著些許涼意。
太子府後院的蒼雲居還亮著暖黃色的光亮,這裡是凌寒滄的住所,因為他常年居住於蒼山山頂,故而在京城中沒有屬於自己的府邸,而他平日裡又與凌寒澈甚為親近,也是為了方便照顧,所以他每次下山回京都會住在這裡。
房內,凌寒滄面色清冷的坐在輪椅上,好看的唇形緊抿著,一言不發。
舒雲在他冷眼注視下,平靜自若的整理著他的衣裳物品,那一絲不苟的模樣,帶著些許決絕,這將是她最後一次親手為他做些什麼。
「夠了!」
沉默了良久,凌寒滄突然的開口低吼道,右邊的劍眉深深的蹙起。
「雲兒,你欠我一個解釋!」冰冷疏離的語調。
正在整理物品的舒雲不由得手一抖,手裡的衣服掉了下來,五爺他,從不曾用這麼冷冰冰的口氣和她說話。
舒雲怔了兩秒後,停頓下手裡的動作,轉過身看著凌寒滄,深吸了一口氣以平復心情,「五爺,您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吧,雲兒全部都告訴你。」
「你口中的主人是不是大哥?」凌寒滄抿了抿薄唇。
「是,雲兒就是被長親王撿回去的。」舒雲點了點頭,直認不諱。
「那我中的毒是不是你下的?」凌寒滄微微蹙了蹙眉,感覺心口悶悶的很不舒服。
舒雲輕歎了一聲,繼而搖了搖頭,「不是,當初主人派出去的人要毒害的對象並不是五爺您,而是四爺,結果出了差錯,中毒的是您,主人便要我找機會接近你,然後……」
「殺了我?」凌寒滄的聲音很是悲慼。
舒雲亦難過的說不出話來,只輕輕的點了點頭,當年凌寒澤讓她接近凌寒滄然後找機會殺了他,可是,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不知不覺中對他動了真情。
凌寒滄深深的輸了口氣,悠然的闔上了眼眸,抿緊了唇瓣,沒有再說話,房內頓時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良久,他慢慢的抬起了眼眸,半是心痛半是悲涼的看著舒雲,淡淡的開口道,「我已經求了四哥,讓他將你交給我處置,而今,你,走吧!走的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京城來,也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不想再見到你!」說完,他便慢慢的闔上了眼眸,不願再看她一眼。
看在她盡心盡力照顧了他這麼多年的份上,凌寒滄不想再跟她追究,放她走,也算是還了她這麼多年照顧自己的情分。
舒雲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今日這樣的結果是她早就料想到了的,即使他不趕她走,她也沒有立場再留在他的身邊了。
深深的凝視著他,似乎要將他的模樣深深鐫刻進心底,舒雲定定的立在他的面前,屈膝跪了下去,垂在腰側的雙手緊緊握拳,盡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雲兒跪別五爺,五爺,以後雲兒不能在您身邊照顧,您……多保重!」
音落,她迅速站起轉身,她怕,再多一絲的遲疑,她會捨不得離開。qtex。
走到門邊時,她突然頓了一下,微微側著臉,開口淡道,「五爺,您想知道當年是誰對四爺下的毒嗎?」
聞言,凌寒滄的眼眸稍稍睜開了一條線,想了一下,繼而勾起嘴角,溫潤的笑著搖搖頭,「不必了,她以前做過些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現在和以後都會是我的四嫂,她會和四哥一直幸福的在一起,所以,我希望這件事你也不要再提起了。」
此言一出,舒雲有些意外的睜了睜眸子,怔了一秒後,便抿著嘴唇推開門走了出去,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黑夜裡,一陣清風拂過,她冷得環抱住自己,腦子裡心內湧起了一股強烈的不甘,她和她一樣,都是長親王訓練的棋子,憑什麼她能好好的做她的太子妃,未來的中宮皇后,憑什麼她的身邊就有那麼多人拼了命的保護著她,而她連想留在五爺身邊伺候這一個小小的心願都幻滅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越想她的拳頭就握得越緊,心內的鬱結也就越難解,驀然,身形一轉,她施展輕功,向著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另一邊,折騰了一天一夜的桑若雅困乏不堪,坐在回太子府的馬車上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馬車到了太子府大門外,還是凌寒澈將她一路抱回了房間。
動作嫻熟的將她外衣和鞋襪脫掉,然後拉過一旁的被子,為她輕輕蓋上,靜靜的坐在床邊看著她恬靜的睡眼,他冰冷的眼眸不由得放柔。
此時,門外響起了珍珠的嗓音,「太子爺,思思姑娘來了。」一回到太子府,他就立刻讓珍珠去請了龍思萱過來。
「進。」定了定神,凌寒澈低沉的嗓音溢出一個字。
只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隨後,暖閣外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和咬果子的清脆聲。
人隨音至,下一刻,龍思萱大大咧咧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暖閣內,手裡還抓著一個又紅又大,啃了一半的果子。
「怎麼了?不是聽說很順利嗎?」龍思萱大喇喇的往椅子上一靠,靈黠的眸子轉動著,「大半夜的把人家叫起來,饒人清夢啊!」
對於她出格的言行舉止,凌寒澈已經見怪不怪了,反而因為她是桑若雅唯一的妹妹,唯一的親人而對她多加放任,淡淡的掃了她一眼後,他又將眸光看向了桑若雅的臉上,薄唇微啟,淡淡的開口說道,「雅雅她又中毒了,找你過來看看此毒能不能解?!」
解藥只有一顆,母妃和雅雅,他根本沒法選擇,是以,一回了太子府,他就迫切的找來了龍思萱。
「啊?」龍思萱受不了的翻翻白眼,隨手丟開手裡的果子,站起身湊了過來,「不會吧,才剛解了毒怎麼又會中毒呢?你是怎麼保護的人吶!」毫不客氣的指責。
生氣歸生氣,龍思萱還是正了正臉色,坐在床邊認真的替桑若雅把了把脈,然而,她的手在觸及到桑若雅脈搏時,不由自主的僵了一下,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沉重起來,鬆開手,掀開蓋在她身上的被子,一把扯開她白色的中衣,頓時露出了她胸前大片的秀色,只見,桑若雅白皙的前胸,靠近心臟的位置,隱約看得見一團黑氣,凌寒澈驚愕的緊了緊眼眸,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仿若感覺到那團黑氣正在緩慢的蔓延。
「你有辦法救她是不是?!」他見龍思萱面色凝重的低頭沉默,不禁緊張的開口詢問,感覺心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捏住了,沉悶的難以呼吸。
龍思萱仔細的端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替她整理好衣服,再重新蓋好了被子,靜默了半晌,而後深深的歎了口氣,「沒辦法解,除非有解藥!」
「怎麼可能?」凌寒澈眉心倏地一緊,「你不是龍氏一族的傳人嗎?江湖上不是有傳聞龍氏一族能解天下不能解之毒,你怎麼會沒有辦法呢?況且,若雅不是龍氏一族的人嗎?她的血該是有解毒的功效不是嗎?」
龍思萱揉了揉額際,無奈的開口解釋道,「那都是江湖人人云亦云罷了,我們龍氏一族只是比一般人特殊了一點點,可我們也是人吶,又不是神,怎麼可能無所不能!」
頓了一下,龍思萱擔憂的睨向桑若雅,悠然的歎了口氣,「姐姐中的毒是天下第一奇毒,小時候我曾聽娘親提起過,這一種毒是用了二十幾種毒蟲提煉而成,中毒者就會像姐姐一樣,毒氣鬱結於心脈,七天七夜後,便會心脈盡碎而亡,我的血最多只能延長毒發的時間,卻不能解毒。」
「那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凌寒澈眉頭越蹙越緊,母妃與雅雅,他哪個都捨棄不下。
「我不知道。」龍思萱搖了搖頭,突然想起了什麼,便從衣服內拉出一條長項鏈,項墜是一顆純金打造的心形,打開來,裡面藏著一顆小小的乳白色藥丸,散發著一層奇異的光澤,「這是娘親臨終前交給我的冷香丸,娘親說這顆藥丸傾注了她一生的心血,是給我保命的,我不確定能不能解姐姐的毒。」
兩人的視線皆投遞到龍思萱手中的那一顆小小的藥丸上,面色沉重。
沉寂了片刻,凌寒澈收回了視線,「你暫且收起來吧,我們再想想其他的辦法。」
「嗯。」龍思萱點點頭,不是捨不得這顆珍貴的藥,而是她沒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夠解姐姐的毒,怕只怕弄巧成拙。
解雲口手。龍思萱在房內待了一會兒,與凌寒澈大眼瞪小眼的想著辦法,最終,實在困得睜不開眼了,凌寒澈這才讓她先回去睡了,養足了精神才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三天後,凌宣禎發佈了一道皇榜,昭告天下,宣稱即將退位,擇吉日新帝登基。
這一個消息,在京城內炸開了,坊間流傳著各種各樣的傳言,有說凌寒澈逼父退位的,也有說凌宣禎身患重病的……
總之,京城上下空前的熱鬧,所有人都在引頸期盼著新帝登基的盛事,等待著普天同慶。
較之京城內熱鬧非凡的氣氛,榮親王府就顯得冷冷清清,因為凌寒澤被軟禁在府中,是以,王府的四周都有重兵把守著,不准任何人進出。
王府內大部分的奴僕也都被遣散了,只剩下幾個使喚伺候的,往昔熱鬧風光的榮王府,一下子就變得蕭瑟冷清。
沒有了往日的風光尊貴,對鳳千潯來說,也沒有什麼不好。
生下凌霄悅之後,她的精神便有了寄托,臉色紅潤,身子也比之前圓潤了些,只要一睜開眼睛,就捨不得離開悅兒軟軟嫩嫩的小臉,彷彿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就能讓她的心瞬間充滿了滿足感。
而凌寒澤,被軟禁之後的他,也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溫柔體貼,每天在王府內附庸風雅,悠閒自得,空閒時也會陪著鳳千潯說說話,一起逗弄著寶貝兒子,這樣的轉變,簡直讓鳳千潯受寵若驚,甚至常常夜半驚醒,當看到她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人都熟睡著躺在她的身邊,聽著他們平緩的呼吸聲,她才能安下心。
這一日早晨,鳳千潯緩緩睜開了惺忪的眼眸,掀開被子下床,像往常一樣走向床尾,悅兒的小床。
雙眸盯著空空的小床,鳳千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慌忙開口喚道,「翠兒,翠兒!」
「王妃?你醒啦!」翠兒端著一盆清水走了進來。
鳳千潯慌亂無措的衝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聲音顫抖的問道,「悅兒呢?我的悅兒呢?他怎麼不見了?他到哪去了?啊?他到哪去了?」
「王妃,別急別急。」翠兒放下手裡的木盆,心疼的安撫道,「小世子好好的,早晨小世子醒了,王爺看您睡得沉,便想讓您多睡一會,就抱著小世子出去了,現在在後院兒裡玩兒呢。」
「哦。」鳳千潯這才稍稍緩了口氣,可是一刻看不到悅兒,她的心還是不夠踏實,便忙交代翠兒替她更衣梳洗,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妥當,便急急的跨出門朝著後院兒而去。
在後院兒尋了一圈,終於在錦鯉池邊看到了父子倆的身影,只見凌寒澤小心的抱著悅兒,微微探著身子,指著池裡的各色鯉魚給悅兒看,悅兒黑亮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著那些游來游去的魚兒,興奮的揮舞著小手蹬著小腿,鳳千潯站在遠處,遠遠的看著,不知不覺濕潤了眼眶,原先沉寂漠涼的心湖再一次激起了層層漣漪……
她甚至不忍心走過去,打破這麼美好的一幕,多麼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
好似感受到了她灼熱的注視目光,凌寒澤突然的扭過臉看了過來,不經意間,兩人的視線膠著在了一起,久久不能分開。
凌寒澤看著她微微一笑,隨即抱著悅兒走了過來,悅兒一看到娘親,小臉上更加興奮的笑著,向著鳳千潯伸出了短胖的小手,要她抱。
鳳千潯臉上洋溢著燦爛和藹的笑容,伸開手欲從他懷中接過悅兒,哪知——
凌寒澤向後退了一步,將悅兒緊緊抱在懷中,不讓她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