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叢息得到難民暴動的消息時,已是半夜三更——入夜後,城外聚積的難民群起而攻之,試圖強行闖進城內,接連打傷了好幾個守城的將士,城門險些失守。李叢錦一怒之下,下令將城外得了瘟疫的難民全部驅趕到附近的一個村子裡。而那個村子正是瘟疫爆發的原始地點。
聞訊後,李叢息急急忙忙穿戴好衣物,就往宮裡趕。
聽得外面傳來更夫的喊聲:「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天干……」
旁人不知道皇兄的意思,李叢息卻明白得很。
皇兄這是發狠了,想要一把火將染病的難民連同藏有病源的村子全燒了。全燒了,那便一了百了,永無後患。
理性的說,為了大唐的千秋萬代,為了更多百姓不被牽連,自家皇兄的這種做法並不是什麼錯誤的決斷。但是,這個決策已經下晚了!如果早在瘟疫爆發開始的時候就當機立斷地下狠手,那疫情還能被控制在一定範圍內,如今,城外聚集著成千上萬的百姓,難道朝廷能將他們統統燒死嗎?就算能,那他們就忍心那樣做嗎?真要是到了萬不得已、壯士斷腕的時候,那下令的人也不能是自家皇兄李叢錦,他李叢息願意承擔起天下的罵名,他願意替自家皇兄遺臭萬年!
鎮南王妃邱若水在後面追著,將羊毛披肩遞給李叢息,又為他細細地繫上,嘴裡念叨:「外面更深露重,若是染了風寒,可如何是好?」又忙著吩咐管家道:「囑咐那些轎夫,腳步放穩點,仔細著黑,千萬別顛著王爺了。」
李叢息卻是連半句話都不多說,踏開步子便往外走,留下邱若水以及她的服飾丫鬟,站在大門口,遠遠地看著他那遠去的背影。
到了宮裡,吩咐值夜的太監通傳了幾次,李叢錦卻是死活不肯見李叢息。
首先,李叢錦心裡清楚自己弟弟的意思,他既已下了決心,便不想再多費唇舌與人爭辯。
其次,他現在摟著林歡如睡得正香。實在不忍心斷了這**美夢。他也不知,瘟疫的勢頭能否壓下,若有個意外,他這皇帝恐怕也當不下去了。
李叢息在心裡較上了勁,直挺挺地守在寢宮外,無論如何都不肯離去。
若是自家皇兄真的下令將染病的人給燒了,那昏君的名號便是史書難改的事了。
李叢息越想越不能淡定,他這一生唯一所願,便是輔佐皇兄做一個千古明君,過去的那些年裡,無論多少艱險困境,他們都一步步走了過來,絕不能讓此前的一切努力毀在這當口上。
好不容易捱到了晨曉雞鳴之時,李叢息心想著,這一回,皇兄總不好意思再躲避著不相見了吧,都到了上早朝的時刻,他就不信皇兄不出來!
事實證明,李叢錦是一個有骨氣的帝王。
為了躲親兄弟的追問,這位還未落得昏庸之名的君主平生第一次推掉了早朝。
當宣旨內侍站出來將李叢錦的旨意念出時,李叢息當即一甩長袍,撂馬離去。
行!自家皇兄不出來見他是吧!那他出去!就不信逼不出皇兄!
李叢息騎在馬上,一路揚鞭朝著城外方向奔去。到了城門口,守城的將士要攔,李叢息便出示那塊御賜的萬能金牌:「本王乃奉命行事,城外百姓乃大唐子民,本王豈能不管?此次出城,不過是為了查探民情,以圖後策,汝等速速讓開!」
守城將士們猶豫不決,讓還是不讓?
李叢息的本意是將李叢錦逼出來,不單單是為了巡視災情,遂又道:「汝若不信,可前往皇宮,奏請皇上,便知真假!」
守城將士哪敢問真假,不過是派幾個人向皇上稟明情況罷了。眾所周知,這位鎮南王爺乃是皇上唯一的同胞兄弟,要是出城染了瘟疫,皇上震怒之下,怪罪下來,那可吃罪不起!
可是入宮請示的人一時半刻又回不來,眼下王爺端坐馬上,執意就要出城,他們又不敢攔著,得罪了這位王爺,照樣也是死路一條。
唉,所以說,守城的將士們最苦逼。
趁著幾名將士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的空擋,李叢息終於得手。眼見城門開了一個小縫,他便揚鞭打馬而去。
等到了城外,入眼皆是不堪,屍體與活人混雜在一起,惡臭難聞,滿目瘡痍。臨出來之前,李叢息本以做好了心理準備,想著如何面對即將到來的凶狠難民們,卻不曾料到看到的竟是這麼一番景象。
那些生龍活虎襲擊守門將士的難民呢?
那些張牙舞爪恨不得吃人肉的難民呢?
那些,那些!全都是那些狗官捏造的!
回想起那日蘇子純所說的官吏**問題,李叢息心頭不由一痛,聽著百姓的痛苦呻吟聲,瞅著好似末日一般的慘狀,他沉默了。
李叢息呆呆地騎在馬上,攥著韁繩的手早已經因用力過度而泛出缺血的蒼白,心裡更像打翻了五味瓶,實在不是滋味。
難民們見到有人自城裡出來了,以為又是哪個被拋出城的大夫,早就司空見慣了似的,兩眼發白,看都不看。實際上,他們就是想看,也沒那力氣。
有些求生意識稍許強烈些的,便掙扎著起身,一雙雙骨瘦如柴的手茫然無助地朝前伸著,看了叫人痛心。
李叢息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如此可憐的百姓,即便是疾病纏身,生命堪憂,但也終歸是一條性命。不但不加以救治,竟然還要殘忍的將他們燒死,皇兄怎可如此枉顧人命!民視君為天,君怎可視民為草芥!不行,他絕對不能讓皇兄幹出這等遺臭萬年的破爛事來!
……
就在李叢息巡視著城外難民集中營的現狀時,他出城的消息已經傳到了皇宮裡,李叢錦甫聞乍驚,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下來,「什麼!他出城去了!」
這回事情可真的嚴重了!李叢錦就這麼一個同胞兄弟,母后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要他許願發誓一定要照顧好弟弟,千萬不能讓弟弟受一點苦。
現如今,李叢息卻不怕死地出城去了。如今城外那是什麼光景,他不是不知道啊,萬一惹上了瘟疫,便是死路一條!
想到這裡,李叢錦就悔恨無比,幹嘛要躲他呢,不就是燒人的決定怕他反對嗎,兩兄弟可以有商有量的好好談嘛,幹嘛非得躲呢!
好生悔恨啊!
「去,」李叢錦下令,「派出宮裡伸手最好的那群人,把鎮南王給朕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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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書友td19766686,李叢息口中的小傻子是暱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