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淡藍色的長袍加身,烏黑的髮絲規規矩矩的束到頭頂。
紅玉抹額橫在額頭前端,將他如玉一般的容顏襯得更加玲瓏剔透。
不是北韓質子韓悠然又是誰?
只是,他不是在刑部大牢裡面關著的嗎開?
怎麼這會兒竟然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了這臥龍商行?
即使看不見,韓悠然也能嗅到秦沐歌的驚訝。
他緩緩地退了兩步,緩步走到了椅子邊上,坐了下去。
「秦姑娘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麼我能離開刑部天牢,而且還這樣光明正大的出現在這裡?」
這聲音清脆悠然,像是可以灌溉人心的清泉。
禁不得不讓秦沐歌感歎一番。
老天爺果然是公平了,給你多開了一扇門,就一定會關你一扇窗。
他給了韓悠然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卻把他的眼睛給收回了。
「我的確是很好奇,不過讓我更加好奇的是你怎麼會知道我就是……」
秦沐歌似乎是被剛才發生的事情給嚇懵了,一時間腦筋似乎轉的還不是很快。
韓悠然那溫和的面上揚起一抹淺笑。
他輕聲道,「秦姑娘莫非是忘了,雖然我瞎了,但是上天還是眷顧我的,這些年聽力卻是愈發靈敏了。只要我聽過一次的聲音,三年之內絕對不會忘記。」
秦沐歌小臉微微一紅:當初在刑部天牢裡面的時候,自己就領教過他那卓越的聽力,今個兒怎麼還會問這麼白癡的問題?
「所以呢?」
秦沐歌話鋒一轉,繼續追問道,「在讓替你診治之前,我必須得弄清楚你是不是逃出來的。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再被關進刑部的大牢裡。」
聽了秦沐歌這般直爽的詢問,韓悠然不怒反笑。
他從懷中摸出一卷文書,修長白皙的指尖緩緩地將之展開。
上面有凹凸不平的文字,似乎是特意為他準備的盲文。
細緻白皙的指尖緩緩拂過上面的文字,最後頓在一句話上。
「我是北韓送過來的質子沒錯,但卻不是囚犯。刑部天牢那個地方,也是我自己選的。」
聽著那清脆悅耳的聲線,秦沐歌湊過去一看。
那文書上面有北韓玉璽和南陵玉璽的印章,上面說北韓六皇子可以自由選擇居所,且須以上賓禮待之。
看到這裡,秦沐歌暗暗心驚。
明明可以自由選擇居所,可是為什麼他竟然會選擇猶如人間煉獄的刑部天牢?
不過轉念一想,當初為了救自己的幕後,他可以流淚到泣血。
為了換取兩國安寧,不惜犧牲自己的自由。
這樣悲天憫人的人,會選在刑部大牢,替那些刑犯們治傷也是情有可原的。
想到這裡,秦沐歌便釋然了。
雖然穿越到天乾,但是在南陵她見過太多的草芥人命。
但凡是洛陽的貴族,總少不了那種倨傲自得,視人命如草芥的。
像韓悠然這樣的,的確是少之又少。
「既然這樣,我想問問殿下,到底是想請我替你看什麼?」
秦沐歌目光清澈的望向韓悠然,隱約之間,似乎猜到了些什麼。
韓悠然唇畔永遠都是微微上揚的。
看上去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美的叫人不敢褻瀆。
片刻的沉默之後,他才朝著秦沐歌的方向微微抬頭,「眼睛。」
果然如此!
秦沐歌這會兒總算是知道了,為何剛才扈酒娘會告訴自己,這個病人有點麻煩了。
如今一看,卻不僅僅是一點麻煩呢!
「我不能給你任何保證,如果你願意相信我,那就先讓我檢查一下你眼睛的情況。」
秦沐歌本想小心譴詞,可想想自己不是那樣的人,真那麼文縐縐的,說不定韓悠然認為她有什麼詭異心思。
而且,她也不想就這麼憑空給韓悠然希望又讓他失望。
身為大夫,她很清楚:病人從希望到失望,很快就會變成絕望。
「秦姑娘請便。」
言淺交深,雖然只寥寥數語,但韓悠然已明白秦沐歌的品行,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恍惚之間,他甚至產生一種,這秦沐歌要是男兒身,丞相就後繼有人的感慨。
在秦沐歌欺身而上的那一刻,韓悠然全身都僵硬了。
屬於女子的馨香,和秦沐歌獨有的藥香味輕輕淺淺地侵入他的鼻息,讓韓悠然很是不自在。
他眼盲已經好多年,卻不希望別人把他當成殘廢。
所以他從看不見開始,他就養成凡事自己打理的習慣。
他身邊從來就沒有丫鬟服侍,所以……
對於女子的靠近,他不習慣。
耳根微紅,卻佯裝鎮定,保持著君子風度。
耳邊傳來秦沐歌平穩有序的心跳聲,讓韓悠然有那麼一刻的恍神。
長髮垂下,若有似無的香氣在他鼻尖縈繞。
韓悠然不由自主的放輕鬆,開始在腦海中勾勒秦沐歌的樣子。
額頭飽滿,臉頰清瘦,這樣的女子才驕傲自信。
眉目如畫,眼神清澈,這樣的女子才會心細如塵。
秀鼻不一定小巧,但一定是挺拔的,這樣才會有當初在刑部天牢裡的勇敢和機智。
小臉溫潤,笑起來會有淺淺的酒窩。
不對,應該是……
這樣還是不對。
好像少了一點什麼。
韓悠然不停地在腦子裡塗塗改改,試圖勾勒出秦沐歌的樣子,卻發現總是缺少了一點什麼。
這一刻,韓悠然真希望自己的雙眼能視物,這樣就能看清秦沐歌的長相了。
秦沐歌,或許可以成為他韓悠然在南陵的第一個朋友,也將會是最後一個。
而在韓悠然勾勒秦沐歌的長相時,秦沐歌已經查檢完畢。
韓悠然的眼疾……
秦沐歌一雙眉頭緊緊的蹙在了一起,目光裡面帶著幾分凝重。
她想了千百種可能,唯獨沒有想到這個可能。
這種情況若是換在上輩子,她必定手到擒來。
可如今,在這什麼醫療設備都缺失的南陵,想要完成這樣一場手術,實在是頗有難度……
「秦姑娘?」
韓悠然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秦沐歌的回應。
秦沐歌的手依舊放在他的臉上,那細膩的觸感叫他心頭微動,忽而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啊……不好意思。」
秦沐歌回過神,連忙個自己的手收了回來。
原來,在她失神之際,原本掀開韓悠然眼皮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滑到了他的臉上了。
再加上她微微前傾的姿勢,不得不說很曖昧。
幸虧,韓悠然的眼睛看不清,不然還真是尷尬,她確實失禮了。
這事,擱現代其實很正常,檢查病人的眼睛,不靠近怎麼看得清,可擱在古代,就逾越了。
好在,韓悠然不是那種拘泥小節的人。
他恍若未聞的搖了搖頭:「是不是很麻煩?」
秦沐歌見他緩緩抬頭,臉上有著洞悉一切的笑。
那笑容自如,面上亦是四平八穩,似乎並沒有太多的期盼,又似乎已經能接受自己眼盲一生事實。
畢竟,天下名醫他韓悠然看了不知多少。
但是,卻沒有一個說,他的眼睛有復明的希望。
不是韓悠然不相信秦沐歌的醫術,而是見過太多的神醫,他對自己的眼睛,已經失去了信心。
甚至,當年教他醫術的師傅都束手無策。
所謂醫者不自醫,對於自己眼睛的情況,他心中已然是有了七八分的決斷。
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到了臥龍商行來。
既然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為何他還會來找秦沐歌?
這一點,就連韓悠然自己也沒有答案。
似乎看透了韓悠然眼中的漫不經心,秦沐歌動了動眸子,說道:「的確,很麻煩。」
韓悠然手指僵硬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
這種場景之前在北韓就經歷過無數次。
如今這話從秦沐歌嘴裡再次說出來,韓悠然面上的神情依舊有些不自然。
不過,接下來秦沐歌卻是話鋒一轉,「不過,想要復明也並不是不可能……」
這一次,韓悠然那張寧靜淡泊的臉上終於是有了些許起伏。
韓悠然激動嗎?
他當然激動。
他一直以為無法治好的眼睛,今天卻有一個人告訴他,可以治好,他怎麼能不激動?
但他也不是那種,遇事就大呼小叫的人。
最初的狂喜與激動過後,他就明白,就算他的眼睛能治好,也不容易。
先不說天下名醫的診斷,單說之前秦沐歌震驚與凝重的樣子,就知道他的眼疾很麻煩。
片刻的驚喜過後,韓悠然就冷靜了下來。
「是不是有什麼麻煩?」
「是的,要治好你的眼睛,並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秦沐歌冷靜的開口,「不過我們必須要等一個契機……」
說話之間,秦沐歌的聲線壓的愈發低了一些。
她側身朝著韓悠然那邊靠了過去,聲音小道幾乎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
那突如其來的靠近,還有少女身上獨特的馨香叫他心頭微微一動。
只是秦沐歌說出來的話,卻是叫他雙眸一睜,面上帶著不敢置信的愕然。
也正是因為這份驚訝和詫異,叫素來就聽力極佳的他分了神,連門外正趴著一個人也沒有察覺。
倒是秦沐歌眉角輕輕一挑,也不等韓悠然有所反應,就徑直走到了大門外面。
纖細的素手飛快的搭上門閂,然後猛地一拉。
隨著「嘎吱」一聲響,那扇緊閉著的大門便豁然大開。
秦沐歌冷眼望著面前半蹲著,正豎起耳朵想要偷聽的花無漾,「可是聽到了什麼你感興趣的?」
第一次偷聽便被抓包,花無漾的臉上浮起了一抹尷尬的神情。
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伸長了脖子往裡面看。
不過恍惚之間,卻只看見了一道歆長挺拔,卻又仙姿不凡的身影。
花無漾嘴角一癟,朝屋裡投去一道鄙夷的目光,「一看就是小白臉!呸!」
一邊說著,他一邊挽住了秦沐歌的手臂,故意壓低聲調,「小沐沐,裡面的小白臉我瞅著那身衣裳就是極其貴重的,該不會是借問診之名,行調戲之實吧?」
「我呸!」
秦沐歌不客氣的賞了花無漾一記爆栗,然後嫌棄地將他的手撥開,「行調戲之實的人除了你,恐怕就不會有別人了。否則,那樣刁蠻任性的清華公主,怎麼就偏偏對你這只花孔雀情有獨鍾呢?我回頭要問問清華公主,你到底用了什麼下流手段,將她治的服服帖帖的!」
一提起「清華公主」,花無漾就像是被拔了毛的公雞,瞬間就焉了。
他有氣無力的垂著腦袋,「人家只是在替王爺擔心嘛……別大婚當前,又多出一個小三來!」
「閉上你的嘴!」
秦沐歌快要被他給氣死了:他真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跟容景一眼獨特,就喜歡這種樣貌平平還未發育完全的小嫩芽嗎?
「再胡說八道,我立馬把你送到清華公主哪裡去!」
用此招來對付花無漾甚至比搬出容景還要湊效。
他瞬間耷拉著腦袋,捂緊雙唇,用力搖頭,示意自己絕對不會再亂說話。
只是那雙鳳眸卻是不停的朝著走廊對面的「天」字號房睃。
秦沐歌冰雪聰明,當即就明白了花無漾的暗示。
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蠢蠢欲動,她輕輕頷首,「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去招呼一聲就過來。」
那韓悠然原本就有一顆七竅玲瓏心,他還未從剛才的震驚中脫離出來。
這會兒瞧見有人在尋秦沐歌,亦是輕聲道,「三日之後,我再來,到時候再給秦姑娘一個答覆。」
秦沐歌輕輕點頭,便隨著花無漾出門,順手將身後的門給闔上了。
花無漾這會兒還扯著脖子朝裡面窺探,那雙鳳眸裡面是滿滿的好奇。
不過,秦沐歌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望著緊緊閉上的門,花無漾語氣中帶著一絲遺憾,「裡面到底是什麼人啊,一個男的,說話竟然那麼好聽。不知道長的是不是也那麼好看——」
秦沐歌沒好氣的翻了一個白眼,逕直朝著對面的「天」字號包間走了過去。
「你若繼續趴在門口偷/窺,我當真要懷疑市井那些傳言是不是真的了!」
一聽有八卦,花無漾鳳眸一亮,飛快的跟了過來。
「小沐沐,什麼傳言?莫非是那些愛慕我的小姑娘?我就說了,我花無漾風華絕代,天姿國色……」
望著花無漾那吐沫橫飛的模樣,秦沐歌臉上浮起狹促的笑意。
「那倒不是,我聽說市井流傳,說未央王府有一人男扮女裝,就是為了引誘未央王。還說,那男子就是未央王的面首,你說那個人是誰呀?」
一聽到這話,花無漾那張俊臉徹底黑透了。
若非秦沐歌這邊還有正經事,他一準兒地衝到外面,潑婦罵街去了。
那群市井小民說誰不好,竟然敢說未央王是斷袖?
要不要命了啊?
就算他們不要命,也別拖他花無漾下水啊!
難怪這次王爺那麼殘忍的卸了自己的胳膊,還把自己交給清華那個妖精,敢情是把這氣全部撒在了自己身上吶!
嘴裡喋喋不休,直到進了那「天」字號包間,他才閉上了嘴。
因為秦沐歌一改剛才嬉笑怒罵的模樣,一張臉已然是冷了下來。
她抬起頭去:不知道花孔雀是碰了什麼機關,竟然讓那面畫著壁畫的牆壁開了一道口子。
牆上端莊美麗的婦人,也因為這突然裂開的縫隙而變得有些扭曲了。
「小沐沐,這裡面好像有暗道。」
花無漾連忙湊到了那壁畫前面,得意洋洋的介紹著自己的發現。
秦沐歌星眸一瞇,心中有些複雜。
「走,我們下去看看!」
兩個人身形一閃,便沒入了那暗黑的地道。
伴隨著他們的動作,原本敞開著的裂縫也緩緩地合上了。
就在牆壁恢復原樣的那一瞬,「天」字號包間的房門也是被人一把從外面給推開了。
扈酒娘洋溢著笑容的臉在看到空曠的屋子之後,瞬間僵住了。
「剛才那位公子不是說問診完畢了嗎?怎麼不見沐歌啊?」
扈酒娘有些失望的將門闔上,「難不成沐歌有什麼急事不辭而別了?」
另一邊,秦沐歌從懷裡將夙玉送給自己的夜明珠取了出來。
這幾日,原本長滿了血斑的夜明珠似乎開始漸漸變得通透起來。
如今放在黑暗的密道中,瞬間便將路照的十分亮堂。
秦沐歌和花無漾一直走到了盡頭,才發現裡面別有洞天。
就在他們踏入石屋的那一瞬,原本黑漆漆的密室瞬間燈火通明。
出現在兩人眼前的一幕,也是叫他們瞪圓了雙眸。
只見一個嶄新的炙鐵籠子正擱置在一旁,而籠子邊上放置的刑具,秦沐歌更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那不是跗骨爪又是什麼?
秦沐歌心頭一疼,飛快地跑到了那跗骨爪的邊上。
目光漂移之間,落在了邊上一個銀質的面具之上……
「是夙玉,一定是夙玉!」
秦沐歌只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正要噴薄而出。
這個地方,一定就是夙玉的師傅關押他的地方。
而且,扈流星與夙玉師傅也一定是認識的。
更有可能,是他提供了這一切,讓那個變態男人足夠將夙玉囚禁在他身邊!
「可是,他們現在去哪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