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星河專注於下棋,對於自己的徒弟的心思自然是不知道的,因為之前包不同的噪音惹起了眾怒,所以此時僅僅能夠聽到風聲,所有人或者新奇,或者凝神思考的看著那盤棋局。
片刻,段譽忽道:「好,便如此下!」說著將一枚白子下在棋盤之上。
蘇星河臉有喜色,點了點頭,意似嘉許,下了一著黑子。段譽將十餘路棋子都已想通,跟著便下白子,蘇星河又下了一枚黑子,兩人下了十餘著,段譽吁了口長氣,搖頭道:「老先生所擺的珍瓏深奧巧妙之極,晚生破解不來。」
眼見蘇星河是贏了,可是他臉上反現慘然之色,說道:「公子棋思精密,這十幾路棋已臻極高境界,只是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他連說了四聲「可惜」,惋惜之情,確是十分誠摯。
趙天誠知道蘇星河還是非常中意段譽的,不僅僅段譽的棋藝精湛,而且段譽長相英俊瀟灑,非常符合逍遙派的擇徒標準,何況段譽還是大理的世子,即使丁春秋也不敢造次。
兩人將棋盤上的棋子收拾了一下,原來的棋局便顯現在眾人的面前了,段譽向著蘇星河行了一禮,退到一旁,不過仍然望著棋局怔怔的出神,似乎還沒有從這黑白的世界中走出來。
在蘇星河的八個弟子之中,子范百齡是個棋迷,遠遠望著那棋局。已知不是「師父」與這位青年公子對弈,而是「師父」布了個「珍瓏」,這青年公子試行破解。卻破解不來。他跪在地下看不清楚,便即抬起膝蓋,伸長了脖子,想看個明白。
蘇星河道:「你們大伙都起來!百齡,這個『珍瓏』牽涉重大,你過來好好地瞧上一瞧,倘能破解得開。那是一件大大妙事。」
范百齡大喜,應道:「是!」站起身來,走到棋盤旁。凝神瞧去。
范百齡精研圍棋數十年,實是此道高手,見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長生。或反撲,或收氣,花五聚六,複雜無比。
他登時精神一振,再看片時,忽覺頭暈腦脹,只計算了右下角一塊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覺胸口氣血翻湧。他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發覺原先以為這塊白棋是死的。其實卻有可活之道,但要殺卻旁邊一塊黑棋,牽涉卻又極多,再算得幾下,突然眼前一團漆黑,喉頭一甜,噴出一大口鮮血。
蘇星河冷冷地看著他,說道:「這局棋本來極難,你天資有限,雖棋力不弱,卻也多半解不開,何況又有丁春秋這惡賊在旁施展邪術,迷人心魄,實在大是凶險,你到底要想下去呢,還是不想了?」
范百齡道:「生死有命,弟……我……決意盡心盡力。」
蘇星河點點頭,道:「那你慢慢想吧。」范百齡凝視棋局,身子搖搖晃晃,又噴了一大口鮮血。
實際上蘇星河並不看好范百齡,作為他的弟子,范百齡是什麼水平他一清二楚,剛剛只不過是想要看看有沒有那意思機會罷了。
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當看到趙天誠和他旁邊的三女之時,蘇星河眼前一亮,不過趙天誠並未出手,他也不知道對方的棋力如何。
暗暗的點了點頭,蘇星河走到一棵松樹的下方,提起樹旁一塊大石,放在玄難身畔,說道:「大師請坐。」
玄難見這塊大石無慮二百來斤,蘇星河這樣乾枯矮小的一個老頭兒,全身未必有八十斤重,但他舉重若輕,毫不費力地將這塊巨石提了起來,功力確真了得,只不過正是因為足夠聰明,反而將精力分散,實際上還不如將精力集中到武學上的丁春秋厲害,想到這裡玄難也是歎息不已,雙手合十道:「多謝」便坐在了石上。
蘇星河指了指棋局道:「這個珍瓏棋局,乃先師所制。先師當年窮三年心血,這才布成,深盼當世棋道中的知心之士,予以破解。在下三十年來苦加鑽研,未能參解得透。」說到這裡,眼光向玄難、段譽、趙天誠等人一掃,說道:「玄難大師精通禪理,自知禪宗要旨,在於『頓悟』。窮年累月的苦功,未必能及具有宿根慧心之人的一見即悟。棋道也是一般,才氣橫溢的**歲小兒,棋枰上往往能勝一流高手。在下雖參研不透,但天下才士甚眾,未必都破解不得。先師當年留下了的心願,倘若有人破解開了,完了先師的心願,先師雖已不在人世,泉下有知,也必定大感欣慰。」
趙天誠捏了捏黃蓉的瓊鼻悄聲道:「蓉兒!你以前和逍遙派的人好像!」黃蓉已經就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女子,就因為學武功非常的容易,反而不再用心,致使實力並不怎麼好,直到遇到了趙天誠之後,黃蓉才開始用心的練武。
蘇星河接著指著丁春秋道:「我這個師弟,當年背叛師門,害得先師飲恨謝世,將我打得無法還手。在下本當一死殉師,但想起師父有此心願未了,若不覓到才士破解,死後也難見師父之面,是以忍辱偷生,苟活至今。這些年來,在下遵守師弟之約,不言不語,不但自己做了聾啞老人,連門下新收的弟子,也都強著他們做了聾子啞子。唉,三十年來,一無所成,這個棋局,仍無人能夠破解。這位段公子固然英俊瀟灑……」
包不同插口道:「非也,非也!這位段公子未必英俊,瀟灑更加不見得,何況人品英俊瀟灑,跟下棋有什麼干係,欠通啊欠通!」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趙天誠看到包不同又插嘴打擾別人說話,立時罵道,雖然壓著嗓子,但是周圍的人全部都聽到了。
「你……你說誰?」包不同瞪著趙天誠道。
「掌嘴!」趙天誠右手輕輕一揮,無形的手掌向著包不同扇區,眾人正錯愕間,忽聽得「啪!」「砰!」的兩聲,其中一枚白色的東西落到了棋盤之上,另一個黑色的東西,挾著勁力將趙天誠內力凝聚的手掌打散,算是挽救了包
不同的臉面。
「哼!打狗還要看主人!今天就饒了你!」眾人正奇怪趙天誠為何如此開口之時,在林間一聲奇怪的聲音道:「慕容公子!沒想到你們慕容家竟然也來人了!」說著一身灰色布衫的段延慶帶著其餘的三大惡人從林子之中飄然而出。
隨著聲音而落,一個二十**歲年紀,身穿淡黃輕衫,腰懸長劍,飄然而來,面目清俊,瀟灑閒的青年公子飄飄然的走了出來,包不同等人趕緊迎了上去,復低聲稟告蘇星河、丁春秋、玄難等三方人眾的來歷。包不同道:「這姓段的是個書獃子,不會武功,剛才已下過棋,敗下了陣來。」
慕容復和眾人一一行禮廝見,言語謙和,著意結納。「姑蘇慕容」名震天下,眾人都想不到竟是這麼個俊清貴的公子哥兒,當下互道仰慕,連丁春秋也說了幾句客氣話。
慕容復最後才走到趙天誠的面前,說道:「趙公子,家人無禮,還請趙公子見諒!」
趙天誠擺了擺手道:「現在擂鼓山眾位英雄齊聚,慕容公子還是管好了自己人,否則這臉可就丟大了!」
「你說……」包不同剛想上前辯解,被慕容復一伸手擋了下來,厲聲道:「還嫌不夠丟人嗎?趕緊下去!」
眾人寒暄完畢之後,慕容復走到棋盤的一面,道:「聰辯先生,我們還是開始吧!」眾人這才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棋盤之上。
此時在「去」位的七九路上,正是一小粒松樹的樹肉,新從樹中挖出來的,所落的位置正是破解這珍瓏棋局的關鍵所在。
蘇星河本來看到江湖之中眾多的知名人物前來,就已經欣喜不已,此時看到慕容復棋力高明,更是歡喜,趕緊坐到棋盤的另一邊,伸手一點,正好一個黑子,落在「去」位的八八路。
兩人你來我往,瞬間便已經落下了七八子,慕容復對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了解法。可是蘇星河這最後一著卻大出他意料之外,本來籌劃好的全盤計謀盡數落空,須得從頭想起,過了良久,才又下一子。
蘇星河對著珍瓏棋局也不知研究了多長時間,各種方法也不知道想了多少,此時自然是極快的落子,緊跟著便下了一枚,兩個人一快一慢,又下了二十餘子。
看著眼前棋盤上的局勢,慕容復的汗水已經津津而下,手上捏著白子來回的搓動,就是遲遲下不去,蘇星河搖了搖頭,道:「慕容公子,你連我在邊角上的糾纏也擺脫不了,還想逐鹿中原麼?」
慕容復心頭一震,霎時間百感交集,翻來覆去只想著他那句話:「你連我在邊角上的糾纏也擺脫不了,還想逐鹿中原麼?」
眼前漸漸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將官士卒,東一團人馬,西一塊陣營,你圍住我,我圍住你,互相糾纏不清地廝殺。慕容複眼睜睜見到,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馬給黑旗黑甲的敵人圍住了,左衝右突,始終殺不出重圍,心中越來越焦急:「我慕容氏難道天命已盡,千百圖謀,盡皆成空,一切枉費心機?我一家數百年盡心竭力,終究化作一場春夢!時也命也,夫復何言?」突然間大叫一聲,拔劍便往頸中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