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俞清瑤想過即使懷了身孕,也有可能保不住孩子,被別人搶走嗎?從官家小姐、前朝皇帝御封的郡主一步步淪落至此,身份地位丈夫都被人搶走了,怎麼可能想不到呢?
太醫走後,說了懷孕的可能有八成,她知道,其實景暄對此還是抱著一點點懷疑。不管是太過歡喜,以至於不敢相信,還是他從來就沒相信過自己,都無所謂了。
結果不都是一樣的嗎?糾結外人的態度有什麼意義?她現在要做的,只是吃好,不能虧待了腹中孩兒。兩世為人,她都沒有一個親生的孩兒。這種傷悲,只有一缸的眼淚能理解。
她想過了,這一世無論什麼結局,總要留下一個孩子,無論男女,總是她親生的罷!男人靠不住,孩子也不能嗎?
當然,若養大了孩子貪慕虛榮、嚮往富貴榮華,想要親近父親叔父那一邊,那……也無所謂了。俞清瑤坐在織布機前,有條不紊的織布,苦澀的笑了下。親生母親、親生父親和弟弟背棄了她,丈夫十年同床異夢,她早就習慣了。
她再也不會為別人椎心刺骨的痛了。
如此靜悄悄過了一個月。這個月,月事仍舊沒有來,而孕吐的症狀越發明顯了。太醫過來一次,十成十把握是有喜了,景暄這才高興的抱著俞清瑤一整夜,小心翼翼的勸「這裡清淨是清淨,可伺候的人不夠,不如回王府」,被俞清瑤一口駁回。
小山村裡的人純樸。家家戶戶哪個沒有懷過身孕的婦人,她們也沒有前後二十幾個侍婢嬤嬤伺候,不照樣把生龍活虎的孩子生下來?反倒是侯府皇宮裡,小產的女人不知多少。
俞清瑤只用不陰不陽的語氣說了一句。景暄再也不敢多說。怎麼辦呢,天大地大,懷孕的女人最大。既然不搬走。可也不能短缺了他未來的孩兒。
換床具,換傢俱,換……
不過幾天功夫,除了農舍的外表不變,裡面的東西全換了遍。此外,特意修了一個新廚房,有四個奴婢每天變著花樣給俞清瑤熬湯做菜。上等食材每日運一次。用不掉的,自然送了周邊的村戶,鬧得周圍小孩子每天都過來吵吵鬧鬧。
俞清瑤偶爾受不了,還會往山洞中去躲避下。
於她本人而言,就是隨意走走。懷孕了心情要保持舒暢,在山間吹吹春風,看看山青水秀的景色。而對於景暄苦尋妻子,卻發現妻子坐在以前被逼躲的息身之所山洞裡,那滋味就複雜多了。
景昕為什麼三番五次不准他接近俞清瑤,因為他們兄弟都清楚一件事——俞清瑤心底有恨!而這恨不似其他,可以輕易的修補,可以消弭,他們都十分清醒。性格倔強的俞清瑤不肯低頭,也絕對不會原諒!
所以,景昕說得對,最聰明簡捷的辦法就是直接除掉俞清瑤的存在,那樣這世界上就沒有什麼人提醒他們都虧欠,欠下了永遠都還不清的債!
是他不忍。遲遲下不了手。
看見俞清瑤坐在山洞中,神情平靜,景暄幾乎有股念頭掉頭而去。他不能面對,一想到妻子曾經慢慢的愛,被他磨成了恨,此刻的恩愛糾纏,其實都是恨意作祟,他的心就好似被人狠狠的拽住了,痛得想哭。
他卻不知,俞清瑤神情平靜是因為……山洞的生活也有可懷念之處。論起淒苦悲慘屈辱,能比得上前世種種嗎?那些她都熬過來了,在山洞裡過的日子遠遠算不上最記憶深刻的。她若要因此恨,那可恨的人太多了!
就這樣,一個在心底抑鬱悲傷,還要勉強歡笑,一個心無旁騖,專心養胎,相處跟多年前一樣和諧融洽。慢慢又過去了一個月。俞清瑤已經有些顯懷了,臉也胖了一圈。這一日,農舍忽然迎來了意外的客人——胡嬤嬤。
這一次,胡嬤嬤鬢角的頭髮幾乎全白了,蒼老了十歲不止。俞清瑤可沒心思研究她為何老的這麼快,按照平時的起居習慣,在自家的庭院走了十圈才回到屋內。
胡嬤嬤立刻站起來,抹著眼淚,「姑娘啊,你有了……太好了。老爺看到肯定會高興的。」
俞清瑤不確定胡嬤嬤此來,是她本意還是俞錦熙的意思,其實也無關緊要了,隨意的讓丫頭倒茶。
表面的尊重她還是有的,一般的小要求,伸把手就能做到的,她也不會推辭。至於其他……最好提也不要提。
「姑娘啊!老爺想你想得厲害。你知道的,他就你這麼一個女兒,再沒其他的孩子。這輩子,沒多餘想頭,就指想著你好。」
「哦。」
俞清瑤當作聽鄰里閒話,安靜的傾聽,既沒有反駁也沒有贊同。
這樣的態度,讓胡嬤嬤心急如焚,忍不住握著俞清瑤的手說出來意,「姑娘,老爺……怕是不好了。你不回去看看他嗎?畢竟是親父女,哪有隔夜仇。若你回去,老爺肯定高興無比,再也不會不糟蹋自己的身體了。姑娘,也讓你腹中的孩子,見見外公啊!到時候其樂融融,多好!」
一家人相見,自然是其樂融融的。
唯獨她的家人,恐怕沐天華、俞錦熙,外加一個俞子皓跟她,坐在一起吃飯的畫面,根本拼湊不起來。真到一起,恐怕只是一筆一筆的算賬吧!
還真算不清。
俞清瑤是真的看淡了。她想的是,俞錦熙那麼有本事,前世假死遁走,恐怕也是早有計劃的。他要奉母命對俞家報仇。那自己算什麼呢?
前生那麼悲慘,到死也不曾見父親出面。這麼一想,心寒得不能再寒。她已經還了一輩子,這輩子也用瘟疫那次還了,還欠什麼呢?
吃了這麼多苦,俞清瑤終於領悟一個道理:所有的善意都對那些天生對你好的人使用吧,對一些根本沒有善惡觀念,只顧達到自己目的的人,千萬別浪費感情。
所以,她十分冷淡的拒絕了胡嬤嬤。
胡嬤嬤來的時候有預料,可真的聽到俞清瑤無情的話語,眼淚刷的流下來,手顫巍巍的從懷裡拿出一樣東西,「姑娘,老爺是真心為你打算啊。你看,嬤嬤帶什麼過來了。你知道它是什麼嗎?」
俞清瑤一看,不是那枚上次就鬧得不歡而散的虎符?
「嬤嬤帶著它來幹什麼?」若不是腹中這塊肉,俞清瑤恐怕要驚慌的跳起來,生怕被這東西牽連了。
「我的好姑娘,告訴你吧,這是……」
「我問你帶它來作甚!」俞清瑤厲聲問。
胡嬤嬤嚇了一跳,半響才把虎符放到桌子上,雙眸露出悲慼的目光,「這是虎符啊!老爺說過,姑娘現在跟侯爺,呃,王爺和好了。果真如此,也是前世訂的鴛盟。他沒有別的期望,就希望你能跟王爺恩恩愛愛,白頭到老。這虎符就是你的嫁妝!」
嫁妝?
俞清瑤多想朝天冷笑三聲。
「我早嫁過人了,還要嫁妝作甚?且這東西,也不是什麼人都配攜帶的。趕緊還回去!」
「不!姑娘,你不答應嬤嬤,嬤嬤就不走了!」
胡嬤嬤絕望的跪下,可憐的抱著俞清瑤的雙腿,大哭道,「姑娘,你怎麼變得這麼無情?你忘了以前……」
舊日的情分翻出來說了一遍,其實有什麼用呢?俞清瑤精疲力盡,懶得動了,就由得胡嬤嬤一直抱著,痛哭流涕的說對她照顧有多精心。
等空隙時,她面無表情的問,「如果跟你回去看他一眼,之後你會不會使出所有辦法,把我留在駙馬府?」
「姑娘……」胡嬤嬤臉上掛著淚痕,「姑娘不想跟老爺一起生活嗎?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啊!你忘了嗎,以前你很喜歡往駙馬府去……」
以前是以前,以前她也不知道父親早就懷疑她是「妖物」,一直忍著不肯說罷了!這種情況下,讓她怎麼跟俞錦熙上演「父慈女孝」?她連討好皇帝都做不到!
想畢,俞清瑤抽出腿,冷淡的轉過身,「你不想走就留下吧。」
「姑娘,你真這麼狠心嗎?」
胡嬤嬤趴在地上,嚎得如山崩地裂,眼睜睜看著俞清瑤的身影出了門檻。
到底是誰狠心呢?
等俞清瑤再回來後,胡嬤嬤自然被趕走了,兩個廚房的粗使丫鬟奉承的做好了一桌子飯菜。只是虎符那東西太特殊,竟沒有一個下人敢碰觸。而俞清瑤呢,簡直對它視而不見,默不作聲的吃了飯菜,默不作聲的睡下了。
等次日景暄過來,看到虎符目光一沉。再看床上誰得香甜的妻子,只覺得心情煩躁的要命。他沒有拿走虎符,然後一日日,虎符好像一個多餘的物件一直擺放原處。
也許,俞錦熙生命的盡頭是想補償女兒的,用虎符的控制權換取女兒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安穩無憂,可惜,俞清瑤並不領情。
是啊,用虎符換一字並肩王的正妃之位,綽綽有餘。可是,換的來算什麼呢?一想到下半輩子都要活在屈辱裡,活在俞錦熙的恩惠施捨裡,她就覺得生無可戀。
不是所有的傷害,都能用物件彌補的!(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