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誰也不知道詩仙大人俞錦熙隨手在席間勾勒的一幅畫,會流傳千古。現在在座的大部分學子,還是才舉得秀才、舉人的功名,連進士都不是呢,誰能想像日後官場如何啊?不過,年輕人就是有傲氣,對於駙馬爺如此看重他們,稱呼他們為「未來的朝廷棟樑」,大多數人都是心花怒放,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只有幾個還保持冷靜謙遜,也一樣是滿面紅光。
更有幾個藉著酒氣,偷眼打量詩仙大人的女兒,只覺俞清瑤名不虛傳,不愧是京城明珠與詩仙大人的女兒,「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遠。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脈脈眼中波,盈盈花盛處」,她一人,就使得這竹陰堂如百花盛開,勝過了萬千俗粉庸脂,一顰一笑,無不光彩照人。
酒過三巡,外面的天空也不再是鹽粒子一樣沙沙雪子兒,而是開始飄揚著絮絮的雪花,那麼大朵大朵的飄落,更助益詩興了。在場的學子都是才智高絕的,誰肯承認落後與人,期間斗詩無數,又留下了不少足以傳誦的詩詞。
足足兩個多時辰,這才雪停酒歇。士子們三三兩兩,互相攙扶著回去了,僅有幾個才得以留在駙馬府過夜。俞錦熙自然也是醉得一塌糊塗,口中喃喃念叨著「喆喆,我的喆喆」,抑或是「好詩好詩、好畫好畫」,醉眼惺忪,回到臥房,一挨枕頭就睡著了。
俞清瑤本是有很多話要對父親說的,但這種情形,只好罷休了。倒是曹姑姑請了她到自己的居室內。親自煮了一壺茶為她醒酒。茶湯是琥珀色的,聞著清香沁人,才迫不得已喝了不少的黃酒。如今有一杯暖胃的清茶,最舒適不過。
「唉,老爺最近心事重重。早出晚歸,也不知在忙些什麼。倒疏遠了姑奶、奶。姑奶、奶可別介意。」
「看姑姑這話說的,父親是我親身之父,父女之間還有什麼不能體諒的?這段時間……委實是發生了太多事情。」俞清瑤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她幾次上門都很想跟父親說下自己無端被人擄走,丟在瘟疫的發生地。可總是見不到父親,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不知父親是不是也被謝貴妃一派的人為難了?
唉。母親已經沒了,按理來說端宸皇帝應該沒有對付父親的理由。但怎麼說呢,皇帝是不能用常理推斷的,他以前不會對付,不代表現在不會。再說他不想,也難保身邊的人不斷攛掇。況且,母親活著還是死了,對皇帝而言,他年輕時候搶奪人妻的事實沒有改變。若是端宸某一日想起來,覺得羞愧。認為父親礙眼,會不會……
想得越深,她越是不安。曹姑姑在駙馬府多年,且不肯嫁人也要跟在父親身邊。應該可以信任吧?想了想,她換了話題,問起毫不相關的,「姑姑在宮中多年,可曾聽說後、宮妃嬪一般是如何生活的?生育了皇子公主的,可以由所出皇子公主奉養終老,那其他的呢?」
「這個……姑姑雖然在宮中多年,但一直都是在尚宮所,對那些低品階的太嬪接觸的不多。只聽說……前朝古都有一處供給老太妃、太嬪娘娘居住的,上了年紀又無家人的,似乎都在那邊。」
「哦。」
俞清瑤聞言,眉尖輕輕一蹙。現在的皇帝是以「皇太弟」登基,那廣平皇帝的後、宮,都是皇嫂一級的,能封的都封了,不能封的大約也不能留在宮廷內。也就是說,能說得上話的大部分都走了。反而倒是隆正皇帝的後、宮,算是跟惠太妃平級的,要回來的話不違背常理。究竟有沒有人願意從偏僻的前朝古都的宮室回來呢?她們中,一定要不少人知道惠安太后的舊事。
沒錯。俞清瑤動了查探惠安太后的心思。這點心思比初升的萌芽大不了多少,她小心翼翼的控制,不敢讓它肆意生長,甚至不敢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一丁點偏向。因為,她已經朦朦朧朧的預感到,惠安太后隱藏的巨大威脅性——無論是從太后至尊的地位,還是與長公主的不對盤上。
後、宮不得干政,但惠安太后是皇帝的母親,真想影響皇帝,從而對她和景暄做些什麼……無力反抗!
曹姑姑多麼聰明的人,聞一而知十,似有所指的道,「姑奶、奶想做什麼?是不是禁宮內派來的幾個人不安份?還是那兩個姨娘不聽話?」
「姑姑多心了,沒有的事情。」俞清瑤淡淡一笑。
可她的笑容牽強,曹姑姑哪裡看不出來。她自知身份低微,縱然想幫也幫不上,就把此話題隨口帶過去,聊起幾句閒言碎語的家常。末了,俞清瑤告辭的時候,她才緊握雙手,雙眸中露出炯炯的精光,
「姑姑在宮中生活多年,唯一得到的教訓只有四個字:能忍則忍。」
「若不能忍呢?或者你忍了,別人還是不肯放過……」
「那只有反擊了。」曹姑姑眼眸一閃,「破釜沉舟、不留餘地的反擊!唯有如此,才不會有人前仆後繼的逼著你繼續忍無可忍下去。」
「可是敵我懸殊……」
「呵呵,天無絕人之路,所謂『勢如水,無常態』,靜待時機,等到形勢有利自己再做出致命一擊!」曹姑姑道,見俞清瑤還是懵懵懂懂,意味深長道,
「女人,天生柔弱,可誰知道柔弱有柔弱的好處,正如剛強有剛強的弱點。善於利用自己的長處,化解自己的短處,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
直到坐著馬車回府,俞清瑤還在思索曹姑姑用意深沉的話。沒想到曹姑姑還精通兵法……不,其實在宮廷裡存活下來的,有幾個不精通人心運籌之術?曹姑姑只是把自己的經驗教訓毫無保留的告訴她而已。
也許曹姑姑大概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吧。但她沒有立刻阻止,或者做無意義的反對,這一點讓俞清瑤感覺舒服。經歷那場噩夢似地遭遇,她真的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就算曹姑姑有私心,教誨自己是為了不想讓事情牽連到父親身上,俞清瑤也覺得這是可以諒解的。若是父親真為她、為沐天華而被攻訐、傷害,那太不公平了。
回到安樂候府,景暄已經能下地了,正在朱葉軒裡慢慢的走動。默姨娘在他身邊沉默的扶助。隔著門窗,俞清瑤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直到確認假山後頭、走廊有兩撥人看到這一幕,偷偷的走開了,這才推開門進去。
默兒仍舊像往常一樣躬身行禮,態度恭謹。
心態不同了,看人的感覺也完全不同。若是平常,看到默兒娟秀的面容,纖細的身段,俞清瑤總是會多一分憐惜,只派她做一些輕巧的活計。可這會子,她看著默兒額頭隱隱的汗漬,和發顫的臂彎,竟然覺得快意。
既然你想做姨娘,那就讓你知道姨娘可不是好當的。
只要我活著……不!哪怕我死了,也要你一輩子活在陰影裡,不得善終!
俞清瑤不擔心默兒會奪去景暄的愛嗎?應該說,她從來就沒有過這種擔憂。默兒是什麼人?她是什麼人?如果有一丁點的懷疑,那才是對景暄的侮辱吧?
何況她一待景暄恢復神志,就把自己的境遇都告訴了。默兒在期間起了什麼作用,她毫無隱瞞。因為那點子對貼身丫鬟的善意,所以被陷害到差點性命不保。
她固然是蠢了點,可那默兒又是什麼良善之輩?留她活著,只是不想打草驚蛇,讓那背後的指使者已經撕破了面皮,做出魚死網破的事情。默兒本身的生與死,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俞清瑤她活著回來了。
揮手讓閒雜人退下後,俞清瑤才扶著景暄沿著熏籠走了半圈。
「今天去見岳丈大人了?如何?」景暄笑著,說話功夫就咳嗽了兩聲,但精神比以前好多了。至少臉色不是蒼白晦暗。
「父親邀請了許多士子,在家吃火鍋,還興起做了畫。」
「哦?我倒不知岳父除了詩詞做的好,還精通繪畫。」
「父親會的,還多著呢。他說自己精通相人之術,給好多人相了面,說他們將來大富大貴、都是朝廷的棟樑。」一想到宴席上,俞清瑤不由的笑了一下,隨即沉默了,緩緩把曹姑姑告誡她的話也說了。
景暄立即緊緊握著妻子的手,「你……一定要麼!」
「景暄,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太自私了,一意孤行,沒有體諒你。可我不能再忍了。謝貴妃她害我差點喪命倒也罷了,我能忍;可怕就怕她不會善罷甘休,下次就沒這麼幸運了!」
「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你、還有父親!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真的害怕萬一她們喪心病狂,對付我還不甘心,還會把冒頭對準你們身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