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石頭引發的血案。
暴風雨的前夕總是寧靜的——此刻遠在金陵的俞清瑤感覺就是如此。她總覺得那日見過盧卉後,小醉樓背後的人會做些什麼。以她的判斷,一旦發動,必定是大動作,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啊,自己就算是御封的郡主娘娘,怕是也防不勝防陰險毒辣的手段。可惜,等了兩三個月,不見小醉樓一絲動靜。
這就好比做足了準備,把自家打造的跟鐵桶一般,等待了許久的小偷卻不上門!
小醉樓改脾氣了?不再睚眥必報?
怎麼可能!
抑或小醉樓知難而退?也不可能。在宮中,她們可是派人下毒來毒殺她!這種仇恨,除了交出兇手、化干戈為玉帛為外,就只能對她斬草除根!
因此,俞清瑤把這些日子的平靜,暫且當成是「迷惑之計」,內心的提防更多了。不僅命人看守好門戶,晝夜不得鬆懈,還讓人細細打聽了,就她所知的幾個小醉樓的執事。只是收穫不多,那些執事能掩人耳目這麼多年,哪是輕易能捉到痛腳的?
俞清瑤也不著急,貓捉耗子,該著急的怎麼也不會是她啊!她自認己方無可乘之機,每日裡過得從容自得。
這一夜,也許是冥冥之中的感覺。搖曳的紗帳裡,俞清瑤滿頭是汗,睡夢中,在一片濛濛的霧氣裡,她聽見來自心底的振聾發聵的聲音——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安慶侯沐天恩世受皇恩,然不思報效朝廷,疑心懷不軌,有圖謀造反之意。著除安慶侯爵位,交大理寺、刑部嚴加審問。若涉案是真,即下天牢……」
如狼似虎的兵士衝了進來,把看得見的貴重物品搶的搶、砸的砸,偌大的侯府如遭了歹徒,滿地狼藉。所有僕役被分成男女兩排。用繩子當粽子一樣團團捆住,按在地上。
所有人都瑟瑟發抖,等待天威難測。
她呢?她當時在後花園,明媚的春光裡萬紫千紅的花兒開得那麼絢爛。可轉眼就成一片稀爛。她眼睜睜看著舅舅被套了鐵索,剝了外衣,不由分說的拉了出去。表哥衝動的阻止,被打得雙腿斷了。表嫂哭泣著,抱著小侄子哀慟欲絕。唯有舅母杜氏,強忍著淚水,說外甥女俞清瑤不是他沐家的人——先前因婚事。俞清瑤已經害得沐家失去了威遠候府這一盟友,沐家的清譽也因她遭到破壞,受拖累太深!
那時的俞清瑤,哭哭啼啼,毫無主張,跪在舅母面前求不要趕她離開,她要跟沐家同生共死。舅母的絕情的踹開她,罵道「你害我們沐家還不夠慘嗎?快滾」她傷心絕望。淚水止不住的流淌,哪裡知道帶隊的兵丁看她人比花嬌,又是官家千金。眼神帶著淫褻——當著許多人的面不好下手,揮手讓她離開了沐家的大門。
她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毫無察覺,淚眼朦朧的出了門,轉了個彎,稀里糊塗的被人救了。來者自稱是定國公家的親眷,與她有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聽說侯府抄家了,打算送她離開京城,遠遠的避到鄉下,躲開是是非非。可她怎麼能看著舅父一家滿門抄斬?跪求一定要救舅舅一家的性命。
「你的要求太高了。皇帝下旨說你舅舅謀反,誰敢說他沒有?就算求情,區別也只是砍頭和凌遲。我勸你為自己考量考量吧。你的身份特殊,再待下去,任誰手眼通天也救不得你性命。」
「不!我俞清瑤是不祥之人,早該死了。如果能用我的性命換舅舅的,我寧願在死牢的人是我!求求你,就算不能救他人,我也想最後再見舅舅一面!他好歹養了我這麼多年,我不能無情無義,只顧自己!」
「這……好吧。」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她去見了舅舅一面,舅舅也讓她自保為先。她在天牢裡險些遭看守的侍衛襁褓,多虧一位貴人經過。等她好不容易出來,奇怪的是救她的定國公府的親戚不見了,只留下一張字條,說欲救沐天恩的性命,必須緩緩圖之。謀反是大罪,然越是驚動朝野的大罪,就不會輕易結案,等到秋後問斬至少有半年的時間,須得耐心等待時機……等告御狀!百官不求情,不要緊。想安慶侯沐天恩只是禮部侍郎,為人光風霽月,從不結黨謀私,也無兵權在手,謀反之嘴純屬子虛烏有,乃是被人陷害。料想總有一天案情大白!
當時的俞清瑤看了,只覺說道心坎裡去了!一定是!告御狀要滾釘床?九死一生?她怕什麼!大不了把這條命還給舅舅!
她聽從那張紙條上說的,安心等待……直到皇帝去西郊祭天,她偷偷跟在人群中去了皇家宗廟,然後在祭祀的寂靜聲中,大聲哭訴。
告狀?不,告御狀也是有規矩的,不想被當成行刺的刺客,就絕對不能突然跑出來遞什麼狀紙。她是以沐家後人身份向在皇家宗廟裡陪祭的靖江王先祖哭訴,先祖啊,您伴著開國皇帝出生入死,可現在,你的子嗣要斷絕了!沐家世代忠心耿耿,您在天上可以明鑒,當知道沐家的冤情……
有人規定不可以向祖先哭訴嗎?
皇帝在人群中看到她孱弱的身影,並沒有讓人把她直接打死,而是說了一句,「有冤情去大理寺鳴鼓。」
沐家的冤案因此柳暗花明。半年之後,沐天恩從死牢裡放了出來。表哥的斷腿沒有及時接好,走路仍是一瘸一拐的,可一家人畢竟是活著再見面了!百感交集,抱頭痛哭……
……
俞清瑤驚醒,冷汗淋淋。
以她今時今日的見識,當然發現了以前從沒在意過的一些細節——她被人利用了。且不說那暗害舅父的人為何目的,陷害舅父有何好處,只說那個及時出現,避免她淪為「下落不明」的親戚,到底是不是定國公府上的親眷,很難說啊!還有,後期出現的紙條,一步步引導著她,去西郊皇帝祭天的時候出現,向先祖靖江王哭訴,以及教導她怎麼滾釘床不會死,多像一個周密的計劃!她勝利了,背後倒台的大人物就慘了,抄家滅族的何止一家!
一樁樁,一件件,好似有個看不見的大手……
她就是那枚心甘情願的棋子。
不好!
舅父不會跟前世一樣糊塗吧?俞清瑤一個激靈,再也睡不著了。匆匆忙忙披上外衣,命丫鬟趕緊掌燈,她連夜寫了一封書信,天剛亮,就讓人快馬加鞭送了出去。
信中的內容卻十分簡單,只問候了舅父舅母的身體,並小侄兒的健康。另外在末尾才提到舅父最喜奇石,最近可有遇見奇石?她在金陵常常與景暄外出,收集了不少,等回去時請舅父鑒賞云云。
相信任誰看到這封信,都不會覺得奇怪。安慶侯沐天恩喜歡奇石是出了名的,而俞清瑤受他影響對奇石也頗有見識,通信時提及再正常不過。
俞清瑤知道信已送出,輕輕歎了口氣——誰知道,在家玩石頭也能玩出大禍呢!舅父一生沒其他特別愛好,只有這一點,可就偏偏讓人鑽了空子。
奇石,以其獨特質地紋路形狀讓喜愛它的人們癡狂。前世,舅父得到「天下第一奇石」,這塊長達三尺的石頭,竟然是龍形!龍頭龍角、龍身、龍尾,清晰可辨。俞清瑤曾經親眼見過,至今記得自己當時的震撼。
也難怪舅父對它視若珍寶中的珍寶,愛護無比。
就是這塊石頭,舅父丟了傳襲的爵位,連一家性命也差點送掉。謀反之罪,其實說穿了,就是在家裡藏著一塊酷似龍形的石頭,有「不臣之心」。不然幹嘛天天對著龍形的石頭不思飲食呢?
若是俞清瑤前世沒有拼了命的告狀,也許安慶侯府一案,會成為大周第一冤案,同時,也是最叫人無法辯解、找不出任何證據的冤案。
畢竟,你說自己只是喜歡石頭,所以天天對這它;但除了愛好奇石的人,誰能理解這種癡迷呢?誰會相信天天對著它的人,沒有「乘風歸去,一夜化龍」的想法?
但願今生舅父永遠不要看到這塊會讓他險些丟了身家性命的石頭。
俞清瑤感歎了一會兒,這才梳妝完畢,向往常一樣去長公主院裡請安。景暄昨夜出去了,江南士子風流倜儻,又一番盛情,景暄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
聽說昨晚去的是一家紅極一時的青樓楚館,俞清瑤還沒生氣,長公主先惱了,「這幫學子,整日不讀書,只往那些骯髒地方去。」
罵了一會兒,還是俞清瑤出面說情,「一夜未睡,祖母先讓景暄回去補了眠,再過來領罪可好?」
長公主怒氣消了些,「要顧及身子!先回去吧。瑤兒你也不用過來了。」
夫妻攜手回到自己的院落。
景暄笑了,「賢妻就不怕為夫把持不住?」
俞清瑤推了他一下,「去洗澡吧,一身的酒氣。」景暄聞了一下自己袖子,露出嫌惡的表情,皺著眉頭,「下次再不去了。聞了一夜的胭脂味,薰得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