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清瑤靜靜的聽著。
風塵女子?她的父親俞錦熙是名揚天下的詩仙,在金陵時點評無數花魁名妓。便是再潔身自愛,也難免片葉不沾身。是以,她並不感到驚訝。「他提出,要把那名女子迎娶過門?給你難堪了?」
沐天華搖搖頭,「沒有。」
「沒有?」俞清瑤挑高眉梢,高聲道,「沒有你怎麼能這麼說!他是我的父親、你曾經的丈夫!就因為他對一個淪落風塵的女子過於偏愛了些,你就罵他『噁心』?再也不想看一眼?不守婦道、非得跟人私奔不可!呵呵」,嘴角的苦澀藏都藏不住!原來她是因為這個原因自小失去了母親,可笑可笑!
一想到她曾經對母親的期待,俞清瑤恨不能再重生一回,把那些屈辱的過去統統抹掉!因而嘴裡的話越發犀利不留情,
「你當端王沒有接受下屬的好意?他府邸裡的歌姬戲子,每年至少換幾撥!那些人,都是被人精心調教著,膚白腰柔聲軟,只為了榻上承歡!種種『噁心』的地方,你還不知道呢!」
「我知道,我知道端郎府裡有人,那又如何?不一樣的!端郎身邊就是有一百、一千人,他心目中始終有我的位置,沒有人能取代。那些東西,不過是玩物罷了,說丟就丟,端郎不會多看一眼,更不會放在心上。可俞錦熙不同!那個女人,跟蛇精一樣妖、一樣魅,把他的心全部佔了!你根本不知道,那個女人生病了,大夫說要人肉做藥引,他二話不說就拿刀割自己的大腿……」
「可他那麼聰明,怎麼看不出來,這是那個女人做的局啊!故意裝病騙他的,可他還是眼也不眨的割自己的肉。割得血淋淋的,還在笑!他還在笑!瘋了。肯定是瘋了!被迷了魂魄,不知道東南西北。」沐天華目露驚恐、厭惡,排斥,「他當沒有迎娶。是因為他不想?不,是因為那個女人不稀罕!她對所有男子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可你爹……他傻不拉唧的等著,從天黑等到天亮!下了瓢潑大雨也不知道躲避,」
「我問他把我當什麼?他說是妻,只要我願意,永遠是他的妻。可我受不了!受不了他平時待人待物很正常。一遇到那個女人就瘋魔!忠心的,跟狗一樣,給一根骨頭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
俞清瑤愣了一愣。萬沒有想到她的父親,還有這種青澀被人擺佈時候。她是真的好奇了,那個女人是誰?能使得父親神魂顛倒?那一定不是普通的風塵女人。
「所以,」沐天華顫抖了一下,「我找人處置了。」
「處置?什麼處置?」半響,才反應過來。失聲道,「什麼,你叫人殺了她!」
沐天華癡呆的點點頭。「本來找的是你舅舅,可他說,一個娼籍的人動搖不了我的地位,不必當一回事,動手反而失了我的身份。可我多一天都忍受不了了,一看他癡迷的模樣就非常生氣……沒奈何,只能尋了端郎……」
「端王幫了你?」
「是。」若非因此聯絡上,她已婚,他另娶,再青梅竹馬也分道揚鑣了。
俞清瑤呆呆的。只覺得所聽說的顛覆了她的想像!
「那後來呢?」
沐天華搖搖頭,「我以為他會大發雷霆,痛罵我,或者憤怒的給我休書,威脅趕我出門,什麼都想過了。可唯獨沒想過。他跟平常一樣,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好像沒這個女人存在過。」
「我問他,恨不恨我?他說,只要我願意,還是他的妻。可我不願意了!再也不願意了!」
沐天華痛哭出聲,最後一根稻草的抓住女兒的手臂,「瑤兒你長大了,也嫁人了,知道當女人的難處。換了你,你怎麼辦?」
「我?」俞清瑤想了想,若是景暄被什麼人著迷,只要還願意給她留一份顏面,那她也會給他留一分吧?「我會忍。」
「天長日久,忍到什麼是盡頭!」
「那就忍一輩子。」俞清瑤很冷靜的說,「派人殺了那名女子,是下下之策。」當然,上策把那名女子迎接進府,博得丈夫歡心和賢名,她也是做不出來的,維持現狀是她能做的極限。
「說得輕巧。一輩子,誰真有那麼大的耐心!」
「那也比無名無份,躲在山中一輩子好!你怨那人奪走了爹爹的心,怎麼不想想,對端王妃來說,你的處境跟她不一樣嗎?怎麼你只會說別人,不反思自己的?」
一句話,驚呆了沐天華,她往後倒退兩步,面色是從來沒有過的震驚、驚惶!
「我、我……」
這一次的母女見面,自然又是不歡而散。
俞清瑤出來的時候,並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生母,兩年後再得到消息,已經是陰陽相隔。她正了正帷帽,沒有回頭的坐上馬車,離開了。
回到安樂候府,景暄從長公主府回來了,滿含憂慮的握著妻子的手,雖然無聲,可掌心傳來的安慰仍如一股暖流注入她的心田。夫妻兩人安靜的坐了一會兒,還沒來得及對金水街發生的事情商量一二,果如俞清瑤預測的,皇帝果然做出的反應!
這一次的出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打得所有人暈頭轉腦。
「聖旨到!安樂候及安樂候夫人接旨!」
俞清瑤忙不及的命人擺香案,沐浴熏香以迎接聖旨,與此同時,聖旨的內容已經傳揚出去,跟金水街大罵翰林學士一樣,很快沸沸揚揚起來。因為,太過匪夷所思了!
「什麼,陛下冊封俞清瑤為柔嘉郡主!」
吳家的下人把這個消息傳來,吳光熙的頭痛病立刻好了,驚得猛然從床上坐起來!他的幾個學生,其中就包含有趙興遠,正早口誅筆伐,欲把俞錦熙打如永不翻身之地!聽到這個消息,當時就懵了。有一二個懂得明哲保身的,彼此眉來眼去,打算腳底抹油——先溜走比較好!
他們是吳光熙的學生、同鄉,關係十分緊密,都這樣想,何況外面那些御使!大多數人都冷靜下來。這次參奏,參的可是一位郡主娘娘!皇帝陛下已經用實際行動,表示了他欣賞俞清瑤的作為,再去參她……的父親,會不會惹來皇帝不快?見風使舵的,在奏章上塗塗抹抹,完全換了一個意思!打算明早早朝見機行事!
「怎麼會冊封郡主呢?」
定國公府裡,杜氏與老國公同樣十分驚訝。外姓人冊封為郡主,除了開國那幾年,對功臣無可封賞,只能冊封妻女外,其他還沒有過吧!
安慶侯府,梁氏撫摸著顯懷的腹部,與夫君沐薄言在花園裡散步。
「呵呵,表妹要成為郡主娘娘了?她升得可真快,縣君、縣主、郡主,嘖嘖,娘子,我們的孩子要多一個郡主娘的做姑媽了!」
梁氏捂著嘴呵呵的笑了兩聲。她的日子過得可謂順心如意,剛進門婆婆就把管家大權交給了她,不到兩個月就懷孕了,全家上下都拿她當寶貝關愛,唯一礙眼的通房煮酒——罷了,誰家沒有一二通房丫鬟啊!否則不顯得很嫉妒?
而杜氏也在與丈夫沐天恩交談,「外甥女封了郡主也不知是福是禍。不過,總歸有長公主護著,一二年裡出不了事。」
「眼下倒有一件煩惱的,煮酒懷孕了!才兩個月,胎還不穩,也不敢告訴媳婦。我想著,咱們沐家子嗣不多,雖然丫鬟生的,只是庶出,可畢竟是沐家血脈。如今兒子跟媳婦感情正好,沒必要這個時候讓媳婦不快活,所以想著讓煮酒去伺候金姨娘?金姨娘進府也有幾年了,沒個生養。等煮酒生了,無論男女,總是她的依靠。」
沐天恩點頭,「你說的很是。」又想到金姨娘曾經教養過外甥女,希望兒媳知道這一層關係,能大度些,別跟丫鬟計較。然後又想,連外甥俞子皓訂婚的對象,都是兒媳母家的閨女,這麼親近,她也該滿意了。
至於俞子皓聽說姐姐冊封的事情,呆了一呆,騎著駿馬在城外轉了三圈!他若是名正言順的端王子孫,這會子早封了郡王吧?比不上端王嫡長子,可也是上玉碟的皇家子孫!用得著現在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發現了身份,連國子監也呆不下去!越想,便對生母沐天華多一分憎恨!
他真是搞不懂,母親憑什麼得到端王的疼惜憐愛?除了長相,其他都拿不出手!蠢笨的無以復加!他的身份慧太妃早就知道了,還曾派人暗地裡接觸他——當他不知道嗎?若是他敢迎娶安國公家的女兒,不是明擺著跟端王世子爭?那他還有活路?皇家相鬥,從來不會顧忌骨肉親情!他的生母,到底是在愛他,還是想害死他!
憤怒的俞子皓縱馬衝上一個高坡,注視著西邊的落日紅彤彤的,漫天的雲彩都鍍上金邊。看著天地的美景,他的心胸一下子開闊起來,大聲道,「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要讓世人刮目相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