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年多,或許只有在昆明這兩天才是放鬆與平靜的,那種久違的社會底層生活,昆明街頭入目皆是。
茶館喝喝茶,聽聽酒客們談天說地,罵罵這個軍閥不是人,怒斥那個議員是狗東西,說得興起,猛拍厚實的桃木酒桌,酒老闆也只是笑笑了事。
張蜀生坐在茶館一角,聽著這些海侃,頗有興致。受限於這個時代近乎龜的信息傳播度,茶館能聽到的也大多不過是些茶餘飯後的笑料罷了。
「我給你們說啊,樊麻子這個人,你們聽說過沒有?」
樊麻子?眾茶客搖搖頭,都說沒聽說過。
「樊麻子你們不知道,你們總應該看了今天早上的報紙吧。下午大南門外,幾十個土匪可是要一溜子被砍頭。」茶客一邊品茶,一邊捻起兩顆茴香豆,滋滋有味地吃起來。「這樊麻子,可是一個絕世悍匪呀!」
「駝老三,你聽到了什麼消息?說來大家聽聽。」
說起樊麻子的駝背老三,很快就被一群人圍住了,倒酒的倒酒,添豆的添豆,一群人等著聽事兒。
駝老三正了正嗓子,「這樊麻子,當年可是川滇交界處的一個悍匪,得罪了那川軍武備系的大哥劉存厚,出走袍哥會,拉起了寨子,自號樊家寨子。這樊麻子歷年來在川滇邊界殺人如麻,看似躲避那劉存厚尋隙報仇,實際是佔山為王,天高皇帝遠好不舒服。」
「早上報紙說我滇軍剿匪大捷,似乎就是川滇交界處,難道就是這樊麻子?」
「可不是,這樊麻子也算是作惡多端,就算是九天煞君下凡又能如何,還不是被會澤一個天將下凡的民團團長帶著大隊人馬消滅了。可不是什麼滇軍正統派系。」駝背老三越說越起勁,手舞足蹈起來:「你們不知道,我是聽我親戚說,那些天,連珠炮啊,大炮彈子簡直是打個不停呀,看來我們雲南又要出一名悍將了。」
「盡吹吧你,川滇二軍還赤腳丫子打仗呢,他一個民團哪來連珠炮和大炮。」
「是啊……」
眾人正議論間,外頭忽然熱鬧起來,有人出去一問,頓時炸了窩,要被砍頭的土匪們已經被押到了大南門外,午後就要砍頭了。
這年頭,死刑犯也有槍斃的,不過這幫子土匪倒霉,算是要挨一刀了。
張蜀生最後一個站起身,丟了張毛票在桌上,心中想著樊麻子的事情,也準備去看看。王場村一仗,樊麻子和汪德才都不知去向,也不知道兩人是被重機槍掃斷了還是毛在哪逃走了。
而更讓張蜀生氣憤的是,去抄家的時候,汪德才家一對兒女也沒了。這倒是沒什麼關係,也不影響最後將汪德才的家產一抄充公。但跑了這兩隻冤之頭債之主,心裡還是不舒服的,去看看土匪臨刑也好。
也許是為了提升督軍府的地位,宣揚新任督軍唐繼堯的軍威,大南門外的山坳子已經圍得人山人海,荷槍實彈的滇軍雙手按著垂頭喪氣,甚至明顯還一身傷的土匪,威風凜凜地等待行刑。
張蜀生站得比較遠,倒不是懼怕血腥,只是不想過去湊熱鬧,觸了眉頭。
行刑的時刻終於來了,督軍府一名侍從宣讀了判決令,由督軍府直接下達,說是土匪們大批滋擾生事,被滇軍某部大敗,特選罪魁禍者斬以儆傚尤云云……
「好了沒,好了沒,你小心點拍,別被看到了……」
張蜀生正出神間,忽然覺得身邊有人在擠自己,回頭一看,靠,頓時沒暈死,一個穿著洋氣的白色小連衣裙的妙齡少女,捂著眼睛躲在後面,半蹲著身子,位置極其尷尬,甚至他一回過身,對方的頭部和某些不純潔位置只隔了一層布……
妙齡少女一邊蒙著眼睛,一邊對誰說著話,直到旁邊一個鬼鬼祟祟拿著老式萊卡照相機的人轉過身來,高興地說道:「小姐,都拍好了!小姐你……」
從下人的角度看過來,如同張蜀生正要欺負他們家小姐一般。
少女睜開眼,這才現自己眼簾前是一個大男人的大腿根部,頓時愣在了那裡!
「非禮啊……」
張蜀生想讓開已經來不及了,尷尬地笑了笑,對方卻絲毫不領情,掙扎著爬起來,邊喊,邊站到自己的下人身後。
少女又羞又怒,沒想到自己不敢看殺人才躲在人群後,怎麼就變成了躲在那個害羞的位置,這人也是,好壞不做,為什麼忽然轉過身來。
喊聲立刻引來了執勤的滇軍士兵,少女和他的跟班頓時現事情不好,兩人沒有得到允許跑來拍攝殺人場面,還擾亂秩序,這次麻煩大了。
「吵什麼吵!有沒有拍照證明,沒有就把相機交出來!」
一名滇軍中尉和兩個荷槍實彈的士兵走了過來,伸手就沒收了少女跟班手中的相機。
「是,是他非禮我們家小姐!你們憑什麼收我們的相機。」那跟班一臉不甘地據理力爭。
「收你相機?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這裡是執法場!你們三人是怎麼回事,來做什麼的!不會是土匪同黨,來探聽消息的吧。」中尉臉色不善地指了指不太說得清的三人。
完了,少女見狀,心想自己不過是來拍點照片,好送回廣西,廣西的匪禍更嚴重,讓那裡的報社刊登出來,以警社會,可惜自己根本沒有什麼拍照證明。
「我,我……他,他非…非……」少女心裡一急,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回過神的她也知道是自己冤枉了那個穿著黑色修身裝的男子,卻又倔強地不願意說明白。
「你們怎麼不管他非禮我們家小姐呢,你們不是當兵的嗎?」跟班根本沒看到身後的事情,只是轉過身才現,又聽到小姐的尖叫,下意識地以為是受了欺負。
張蜀生嘴角微微揚起,淡淡一笑,這個打扮時尚的少女倒是長得極為漂亮,有一種這個時代上海灘潮流少女的那股西洋美。看起來也是大家閨秀,這個滇軍中尉不過是例行公事,沒見過世面的兩人又怎麼能不被嚇住!
少女雖然看起來出身很好,但似乎有什麼隱情,神情有些躲閃,甚至為了遮掩故意顯得慌亂。
居然還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丫頭。
「這是我的證件,她是我的表妹。」
張蜀生也不想和這個滇軍中尉多說,微微背著少女拿出一個證件,遞給了他。
「剛才的事情誤會了!」
中尉看了手中的證件,臉色微微一變,敬了一個軍禮,命令士兵將那位少女的萊卡照相機遞給張蜀生,這才帶著士兵離去。
少女和她的跟班根本不知道生了什麼,事情就這樣峰迴路轉,原本的小麻煩變成了沒麻煩,只是這個「非禮者」此時正帶著淡淡的笑意望著自己。
「給,你的相機!!」張蜀生把相機遞給她,湊近她耳畔,用一種曖昧的語調,帶著熱氣吹在她耳邊,低聲說:「小姐,下次不准再非禮我了!」
說完,扔下滿臉通紅的漂亮小姐,大步離去。
「喂!」
走了幾步,背後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張蜀生不經意間一個回頭,卡嚓一聲:夕陽下,一個陽剛帥氣的男子,神情端正,帶著一股英氣,回過頭來,留下了一個永恆的回頭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