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章柔軟()
「簪子也是奴婢母親的東西,說起來奴婢身邊也只有兩件母親的遺物,裌衣是因為母親所縫製所以奴婢留下來做個念想,而這簪子是奴婢的孝心,謝謝自入宮來姑姑的照顧。」紅鸞輕聲細語,很是柔順的樣子。
黃宮女聞言把簪子拿起:「我沒有看錯你,你果真是個有孝心的孩子。」她對簪子倒極為滿意,畢竟裌衣才能值幾個錢。
紅鸞終於放下心來,知道裌衣的事情就這樣揭過了;她告退走到門口時,卻聽到黃宮女問道:「為什麼當日你沒有把簪子孝敬上來,反而要等到今天?」
黃宮女怪罪的並不是紅鸞晚孝敬她了,而是在懷疑紅鸞還有其它的好東西!
紅鸞輕輕的回身福了下去:「奴婢也是迫於無奈才會進宮為奴,家中親人都已經離開,唯有母親留下的兩樣東西傍身,因為小心仔細才沒有被那些殺千刀的搜了去;我們家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母親也只有兩支簪子,其中一支是父親買給母親的,這一支卻是母親的妝奩。」
「原本奴婢想著能留下這支簪子做個念想外,也有萬一的時候可以變賣換銀錢的打算;不過這兩日來奴婢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清楚姑姑在我們這些人身上費了很多的心思,雖然心中感激卻無以為報,想來想去也只有此簪還能拿得出手。」紅鸞的聲音不緊不慢,她既然敢拿出東西自然是想好了對策。
黃宮女微言點頭:「你是被人賣進來的?」
「是的,姑姑;送我們來的人是老牛頭,賣我們的人姓劉。」紅鸞沒有絲毫遮掩。
黃宮女輕輕歎道:「真是個命苦的,唉,宮裡當差雖然辛苦些,但倒底能有頓吃的、也不會有風吹雨打的艱難;你是個好孩子,我記下了,去吧。」她對紅鸞極為和善。
紅鸞躬身後退,然後才側過身子跨過門檻去了。
黃宮女把玩了一會兒手中的簪子叫過伺候自己的宮奴:「去找那天驗宮奴的幾個太監問問,老牛頭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不問清楚當然不會放心。
人的貪心當真是很可怕。黃宮女前後得了紅鸞兩隻簪子,可是所想卻是能在紅鸞身上得到更多的好處:多照顧一二分紅鸞?她是連想也沒有想過的。
紅鸞只是宮奴而已,在黃宮女這些人的眼中,宮奴算是人嗎?
紅鸞出了屋子之後並沒有回頭,低著頭一副柔順的樣子回到房裡;她並不擔心黃宮女再來尋她的麻煩,只要黃宮女問過當天驗宮女的太監便會相信她身上再無財物。
房裡大妞又在繡花兒了,這次她繡的不是手帕而是團扇的扇面;她低著頭做活兒,對劉秀的哭罵之聲充耳不聞。
劉珍坐在劉秀的身旁勸她省些力氣,不要再任性了,免得被人聽去再招來責罰;但是劉秀哪裡聽得進去,只管對著大妞辱罵不休。
紅鸞沒有理會劉秀姐妹,走過去看大妞繡的團扇,這一看眼睛立時便紅起來,幾乎當場落淚:那團扇面上的花樣兒,居然就是她在發大水那一年繡好準備給母親做壽禮的團扇一般無二;可惜的是,她母親的壽辰未到大水卻到了。
癡了的紅鸞坐下後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呆呆的看著大妞飛針走線。
直到晚上吃飯的時候,紅鸞都有些恍恍惚惚的;因為晚上還有差事,所以紅鸞等人早早睡下,她過了好一陣子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歡聲笑語,有人輕輕的喚:「鸞兒,鸞兒,到娘親這裡來。」
紅鸞撲進娘親的懷中:「是不是有點心?」
娘親捏捏她的小鼻子:「就知道吃,吃得太胖了會變醜的。」雖然話這樣說,可是手裡已經把點心放到了紅鸞的嘴邊:「吃吧,你最喜歡的,娘親剛剛做出來。」
溫柔慈愛的目光一刻也不離紅鸞的小臉,不時給紅鸞擦擦嘴邊、臉上的點心碎屑:「好吃嗎?喜歡娘親做得點心嗎?」
「喜歡,鸞兒最喜歡娘親了。」紅鸞也不擦手就抱住了娘親的脖子。
母女二人的笑聲傳出屋子,飛過樹梢、飛到了天空的白雲上。白雲忽然變得很黑很黑。水,到處都是,白花花、白茫茫的的都是水,轟隆隆的到處都是水聲。
紅鸞眼中所見只有浪頭、大風、暴雨,還有水當中那不停搖晃的樹林,以及抱住樹木的母親和父親。
她的眼睛看得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大聲的喊著父親、母親,在岸邊哭得伏倒在地上:誰來救救她的爹娘?可是,沒有人,四周除了風雨之外,只有水。
一個浪頭打過來,她的父親、母親被打到水中,她大叫著暈了過去!
紅鸞被人叫醒的時候,臉上全是淚水,嘴裡還在不停的喃喃著:父親,母親;她還在惡夢中沒有醒過來。
「你快醒醒,快醒醒。」大妞很用力的推她,拍她的臉,不時看一眼門:「不要再哭,被監奴們知道了少不得挨一頓打。」
紅鸞被打得清醒過來,只是一時間還不知道身處何地,猛得坐起來盯著大妞差一點脫口道:「你是誰?」話沒有說出來,因為她想起她不是在河邊,而她的父母早就死掉了,她現在是一名宮奴。
「謝謝姐姐。」紅鸞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
她自父母死後再醒過來後的時候,身上高熱弄得她昏昏沉沉的,雖然後來老天保佑無藥自愈,可是現實的殘酷卻讓她連悲傷的時間也沒有。
每天都為填飽肚子使盡手段、想盡了方法,飢餓與死亡的陰影一直糾纏著她,也教會她不再流淚;她自高熱之後再沒有夢到過爹娘,卻不知道為什麼會在今天晚上做這樣的夢。
夢中的一切是她心底不能碰觸的痛,是她不敢去想的美好與悲苦。
「時辰差不多了吧?」紅鸞勉強一笑,眼角還有著濕潤:「我們起來吧,要去當差了。」家沒有了,父母也沒有了,她現在只有自己。
她雖然笑了出來,雖然臉上、眼中已經沒有了淚水,可是在這一刻,所有的堅硬與堅強都遠離了她,乞兒生活磨硬了的心也柔軟到一碰就讓她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