閭大夫眼露讚賞,對筱雨許下了承諾,鏗鏘有力的「一言為定」四字剛一落下,那位在櫃前抓藥的文士便出聲道:「閭老,此時不合規矩……」
閭大夫擺手朗笑道:「無妨,待她真的說服了秦副將再說。」
旁邊一位做醫徒打扮的少年出聲提醒道:「葉老,該是時候去給大將軍瞧傷了……」
規勸閭大夫的那位文士聞言點了點頭,對閭大夫道:「閭老,我先過去了。」
「給大將軍換好藥後再仔細把把脈,等你回來我瞧瞧脈案。」
「知道了。」
「葉老慢走。」
「葉大夫慢走。」
艙中其餘人紛紛讓路,從他們對這位文士的稱呼和態度中,筱雨不難知道,這位便是軍醫署中閭、葉兩位大夫中另外一位葉大夫。
軍醫署靠著閭大夫和葉大夫二人撐起來,只他們二人醫術高絕,其餘人都是在學的半吊子。給高級將領瞧病,當然要他們二人出馬。
但再仔細觀察一番,看得出來閭大夫的級別還要高於葉大夫。連葉大夫都對閭大夫言聽計從,這整個軍醫署,想必也是閭大夫說了算的。
筱雨舒了口氣,掉頭對鳴翠道:「我們先回去吧,別讓兵大哥難做。」
鳴翠順著筱雨的視線望過去,只見守在艙門口的兩個衛兵時不時地往裡望,面色嚴肅,略帶了兩分慌張和急迫。
瞧那模樣,想想也知道,他們是希望筱雨能趕緊回去,別再多生事端。
筱雨禮貌地與閭大夫告了辭,下了船,衛兵方才舒了口氣。
然後沒走兩步,衛兵的心又提了起來
「秦姑娘!那裡……去不得!」
衛兵箭步上前攔住筱雨,磕磕巴巴地道:「那兒不能去……不乾淨!」
筱雨停住往軍妓營中去的腳步,凝神細聽了片刻,道:「裡面有人在慘叫。」
衛兵尷尬地往後瞄了一眼,二人對視片刻,仍舊是搖頭。
「請秦姑娘回船上去……若是讓副將軍知道我們帶你來了這種地方……」衛兵打了個哆嗦,態度越加堅決:「請秦姑娘不要為難我們。」
筱雨眉頭微微皺起,想了想,歎息一聲道:「罷了,我不為難你們,這便回去吧。」
然而她方才掉頭走了兩步,身後驀然發出一記淒厲的慘叫。
她立馬回頭,看到營帳之外匆匆跑進去幾個士兵,片刻之後,營帳之中起了騷動,喧鬧聲越來越大。
鳴翠緊緊挨著筱雨,手下意識地拽著她,似乎是擔心筱雨忽然便跑了回去。
那兩個衛兵似乎也是同樣的想法,盡職盡責地攔在筱雨跟前。
「曹叔,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筱雨側頭對曹鉤子道。
曹鉤子點頭,快步走了過去,扒開營帳與人閒話了幾句便走了回來,低聲道:「似乎是有個軍妓患病去世了。」
筱雨輕吐了口氣,正打算回去,卻見營帳帳簾被人拉了開,緊接著兩個黑甲士兵從裡面走了出來。兩個人將那已亡的軍妓抬了出來,一人提著上肢,一人提著下肢。
曹鉤子適時道:「他們要將人運出去葬了。」
說是葬了,大概只是丟在某處亂葬崗子罷了。
筱雨點點頭,望了那方一眼,回頭的時候卻驀然頓住。
然後她迅速地又望了過去,直到黑甲士兵繞到了營帳後面再也看不見人影了,她方才收回視線。
然而她的面色卻凝重了起來。
「真可憐,她肯定病得不輕,手臂上都長瘡了。」鳴翠歎息一聲,抬頭看向筱雨道:「姑娘,我們趕緊回去吧。」
死了人總歸是晦氣的,鳴翠暗自決定,等回了大少爺的船,要趕緊燒水煮艾葉草給她家姑娘驅霉運。
回了船艙,鳴翠立刻忙開了。筱雨也不管她,只問曹鉤子和三彎道:「等我留在軍醫署裡,你們打算怎麼辦?」
曹鉤子和三彎對視一眼,曹鉤子笑道:「我們倆身上有功夫,不管做什麼都行。」
三彎補充道:「最好能離軍醫署近一些……嗯,做個軍醫署的護衛也好。」
「嗯,我知道了。」筱雨點頭:「我會跟大哥提的。」
她說完又出了神,眼中沒有焦距。曹鉤子皺了皺眉問道:「筱雨你怎麼了?自從瞧見那死了的軍妓之後,你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這話剛巧被端了銅盆進來的鳴翠聽見,她趕緊道:「姑娘先洗把臉,奴婢已經問到了,南灣這邊拿來驅邪除晦氣的是一種名叫松蒿的樹的葉子,奴婢已經央人去摘了一些來,一會兒就能煮了水給姑娘喝。」
筱雨應了一聲,道:「你忙歸忙,不要給兵大哥添麻煩就行。」
「奴婢省得。」鳴翠道。
「曹叔,三彎叔,你們去休息吧,我一個人待會兒。」
筱雨看向曹鉤子和三彎,道:「雖說這地方我們還沒有混熟,但在甲板上還是能活動活動的。附近的人應當也知道你們是我帶來的,不會難為你們。」
「那你好好休息,我和老三出去轉轉。」曹鉤子點頭,囑咐筱雨道:「有什麼事隨時叫我們。」
筱雨笑著應了。
一直到中午用飯十分,秦晨風還沒有回來。衛兵照例給筱雨端來了飯菜,筱雨吃過之後詢問起秦晨風來,衛兵答道:「有時候副將和大將軍談事的確會談很晚……」
「今早在軍醫署,我聽到說大將軍受了傷?」筱雨輕蹙眉頭問道:「孟陽和三元兩城不是都是很輕易就攻下了嗎?為什麼大將軍還會受傷?」
衛兵道:「到底什麼情況我們做小兵的也不是特別清楚,大將軍受傷好像是被混進軍中的刺客給刺傷的。何人所為,那就不知道了。」
筱雨皺皺眉頭,謝過衛兵,暗自思索著。
看來征南軍久不開拔,征南將軍受傷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刺客……難道是曾家派的人?
因著仇暴殺的原因,筱雨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征南將軍也關心了起來。但秦晨風不在,她也沒個詢問的人。
直等到未時末,秦晨風方才趕了回來,頭上一層細密的汗。
筱雨端了碗水給他,秦晨風一飲而盡。筱雨正要開口,卻被秦晨風搶了先。
他道:「明日大軍開拔,繼續往南,棄艨艟走陸路。你一個姑娘家,不能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我安排了人……」
「大哥!」筱雨立馬打斷他,道:「我千里迢迢好不容易趕到這兒,可不是為了聽大哥你做安排的。大哥不在家的這兩三年,家中諸事都是我說了算。我不會離開。」
秦晨風眉頭深深皺起:「筱雨,行軍打仗不是兒戲,稍有不慎,性命可能就要交代出去……」
「我知道。」筱雨點頭道:「不過,我有自保的能力,我也有我留在軍中的價值。」
頓了頓,筱雨道:「我今早去了軍醫署,和閭大夫說好了,若是大哥你同意,我就可以留在軍醫署裡做事……」
「胡鬧!」筱雨話音剛落,秦晨風便怒道:「你一個女子……」
「大哥難道也瞧不起女子?」筱雨反問道。
「筱雨!」秦晨風歎息一聲:「非是大哥瞧不起女子,實在是……你女子之身,留在軍營當中,會遭人詬病。況且你已年十七,還未曾許人家,若是留在軍中,和一群男人同進同出,將來即便大軍凱旋回朝,我也水漲船高謀個軍職,掛匾立府,可你作為我的妹妹,仍舊是不好說親的……你明不明白?京城中人,看待男女大防實在嚴苛!」
「我知道。」筱雨點頭,眼神卻是無畏:「若是那樣的人家,我也不屑嫁。」
「筱雨!」
「大哥不需要再勸我了,我已經下定了決心。」筱雨伸手拉住秦晨風的胳膊,道:「大哥,我會醫術,留在軍醫署正好,我也一定不會使大哥蒙羞。大哥難道不相信我?」
「你會醫術?」
筱雨點點頭,道:「初霽成了謝太醫的徒弟,我也學了許多,一般的病症難不住我。」
秦晨風若有所思:「謝太醫……就是那個曾與你議親的謝明琛?」
昨晚鳴翠講起筱雨如今還未有婚約時自然也提過謝明琛的大名。
筱雨點點頭,想起謝明琛,又難免想到那個危險的寶晶公主。
「即便如此……」秦晨風仍舊遲疑:「你留在軍中也有很多不便。此時我同意不算,還要大將軍首肯才行……軍規、軍紀、軍法,不能因為你一人而破例。更何況,你如何能證明你醫術高超到可以破例讓你進入軍醫署?你總要拿出點本事來,才能讓人心悅誠服。」
筱雨點點頭,想了想才道:「大哥,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這件事如果確定,那自然能證明我的能力。」
「什麼事?」
「……軍妓營中,有軍妓得了髒病。」對秦晨風說此等事,筱雨還是有兩份尷尬的:「如果有男子與這名軍妓……交歡的話,極有可能也得了這樣的髒病。」
秦晨風面色微微有些古怪,顯然也是不適應和自己的妹妹談及這樣的事情。
他咳了咳,正要詢問具體的細節,卻是猛地轉了個彎,語帶責備地嚴厲問道:「你怎麼會跑到軍妓營中去了?負責護衛你的人呢!」
門外那兩個陪同筱雨跑了一趟軍醫署的衛兵立馬打了個哆嗦,跨步進來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