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與包氏交集的過程中出現的插曲是筱雨沒有想到的,但這無疑成為她和包氏關係更進一步的契機。趁此機會,筱雨不失時機地對包氏說了一些孕婦應當注意的事情,因她說得不著痕跡,包氏聽得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竟是十分享受地與筱雨閒聊了起來。
蓮兒辦完包氏交代的事情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見包氏和筱雨聊得正歡,兩人都言笑晏晏的,蓮兒不禁鬆了口氣,上前輕聲道:「夫人,前堂老爺好像是要準備開衙了,李捕頭讓我給夫人傳話,讓秦姑娘過去。」
包氏這才意識到她留著筱雨說話已經有一些時候了,她忙道:「瞧我這腦子,跟你聊起來倒是把正事給忘記了。你趕緊著去吧,不用擔心,老爺他雖然嚴肅,但並不嚇人,別害怕。」竟像個長者一般寬慰起筱雨來。
筱雨點頭笑道:「謝夫人關心,跟夫人說了會兒話,我心情也放鬆許多。那我就先去了,不打擾夫人了。」
包氏含笑點頭,蓮兒給筱雨指了路,朝前堂去。
這次過堂倒是讓筱雨有些許意外。
她以為她應該要與秦招福、陳家人對簿公堂的,她也做好了如何面對他們或抵死不認,或倒打一耙的準備,她甚至也考慮到了會否會有雙方咆哮公堂這類事情的發生。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她根本就沒見著秦招福和陳家的人。
蓮兒帶她到了前堂,李明德已經等在那兒,見她一臉平靜,李明德便輕笑了一聲,前方帶路。筱雨根本沒有上公堂,而是在開衙之前,單獨和北縣縣令龍智巢見了一面。龍智巢問了她關於這件事情的幾個問題,便讓她在後堂安心等候。壓根沒有讓她上公堂的意思。
直到龍智巢帶著筱雨曾在官衙來人到秦家村收取役銀時見過一面的周文書升堂,聽著那雄渾的「威武」聲,筱雨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地看向李明德:「我就不用上去了?」
「不用。」
李明德喝了口茶,享受一般地瞇了眼睛,好像因著這茶讓他唇齒留香一般,嘖了一口。
筱雨微微瞪大眼睛:「為什麼不用我上去?」
「你想上去?」李明德偏頭看了筱雨一眼,笑道:「即便是你想上去,某人也不願意你上去啊……」
筱雨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李明德口中的「某人」指的是誰。可他今天根本沒出現啊!
似乎是知道筱雨的疑惑,李明德道:「他本來也打算來的,只是臨時才知道今日要見幾個重要的人,脫不開身。」李明德沖筱雨笑道:「他讓我轉告你,讓你不要太想他,不要因為他沒出現而倍感失落。」
筱雨的臉頓時一僵。
失落就說失落,還加個「倍感」算什麼意思?
……她什麼時候失落了!
筱雨暗暗咬了咬牙,開口卻是雲淡風輕:「麻煩明德哥轉告他,真覺得自己那麼有魅力,不如拿一面鏡子照照自己,每日欣賞自己的美就可以了。」
李明德頓時驚愕,隨即大笑:「好,等會兒大人下了衙,我就去轉告他!」
筱雨在的這地方隱隱能聽到前堂的聲音,她側耳仔細聽了聽,見李明德一臉閒適地坐在一邊,禁不住好奇問道:「你怎麼沒跟去?你是捕頭,不用上公堂的嗎?」
「今日輪到我沐休。再說了,站公堂也不是我的職責。」
筱雨點點頭:「也是,有時候一站就得站好久,擺造型也夠人受的。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多抓幾個壞人。」
李明德臉頰抽動:「擺造型……」
筱雨便對著李明德微微一笑。
龍智巢辦案子不拖泥帶水,幾個關鍵的問題問出來,只需要堂下的人回答「是」與「不是」。這畢竟是李明德這個捕頭帶著人親自捉了現行的,人證物證也是鐵一般的事實,根本輪不到他們狡辯。事實清楚,所有人都畫了押。龍智巢拍了驚堂木,讓獄卒把人帶下去,擇期判刑。
「秦姑娘覺得,這案子本縣該怎麼判?」
龍智巢端著一張嚴肅的臉,坐在主位上。筱雨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聞言道:「大人斷案,小女不敢置喙。」
「你但說無妨。」龍智巢示意道:「此案想判得重,自然可判得重。想判得不重,杖刑即可。關鍵在於秦姑娘的態度。秦姑娘未上公堂,此事本縣便也只能私下相問。」
筱雨有些暈乎,龍智巢話裡透露的意思是,她原本是該上公堂的,這也是出於公平,讓雙方能夠質證,而龍智巢會在那個時候詢問筱雨希望加害一方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可筱雨因為某種原因沒能上公堂,龍智巢私下問她的意見,便給人一種「你怎麼說我便怎麼做的」的感覺。筱雨很明顯地覺得,她如果說要「判得重」,那麼估計秦招福等人真的就要被重判。
筱雨愣愣地看著龍智巢,這位縣令雖然已有四十年紀,卻並沒有大多數當官當到四十歲年紀的男人那種肚大腸肥、渾身贅肉的體型,相反的,他長相清俊,不苟言笑自然帶了一身威儀。大概又因為他經歷坎坷,飽經滄桑,如今人到不惑之年,所有過往都沉澱下來,成就了他豐富的人生閱歷,所以他看上去洞察世事,飽含智慧,讓人不得不相信,沒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筱雨愣神兩秒很快就回過神來,在明白人面前她沒有必要扭捏,筱雨低頭道:「大人是好官,按律法辦事,該如何辦,便如何辦,也無須顧及小女的長輩也在那群人之中。大人只管一視同仁,小女不會有異議。」
龍智巢微微一笑,撫了撫自己下巴上的髯鬚,點頭道:「是非恩怨分明,秦姑娘不簡單吶。」
正說著,蓮兒上前來傳話,見筱雨也在,忙蹲身感謝筱雨為她家夫人指點了迷津。
龍智巢自然好奇,詢問因為何事後,頓時更是對筱雨刮目相看。
「若真如秦姑娘所說,那可是我妻兒的恩人啊!」
龍智巢對筱雨彎了彎腰,筱雨趕緊避開:「大人這樣可是折煞小女了……」
也無怪龍智巢這般反應。他今年已有四十年紀,除了已離世的髮妻給他留下一個女兒,繼室夫人過門七年卻未曾給他生下一兒半女,龍智巢膝下荒涼,自然心有慼慼。包氏這次有孕之前他只當自己命中無子,得知包氏有孕後,龍智巢患得患失,就怕這個孩子也跟前兩個孩子一般與他無緣。
現在筱雨道破其中原因,龍智巢如何能不反應過度?
「夫人也說了,要是小公子平安降生,必定要給秦姑娘記上一大功的。」蓮兒在一旁補充道。
李明德若有所思:「之前鐵壯受傷一事我便知道筱雨你身懷醫術,原來對婦科筱雨你也有所研究。」
「哦?」龍智巢聞言問道:「李捕頭所說的是否是上次抓捕縣衙逃犯之事?」
李明德點頭:「是的大人,那次多虧了那位打鐵匠人幫忙拖延了些許時間,弟兄們才能將逃犯全部給逮了回去。謝家醫館的謝大夫都對那位鐵師傅的傷口無能為力了,是筱雨出手,才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龍智巢這下不得不細細打量了一番筱雨,連連點頭:「既然有這件事情打底,想必秦姑娘與本縣夫人說的話是沒有任何差錯的了。」
龍智巢站起身,道:「本縣先行謝過秦姑娘。」
筱雨忙伸手去扶,臉色微紅。蓮兒笑道:「老爺,秦姑娘還是個孩子呢,您可別把她給嚇著了。」
龍智巢笑道:「瞧我,一時高興。秦姑娘不要介意。」
「不敢。」
從縣衙出來,筱雨手上提著好幾個禮盒,都是龍智巢和包氏囑咐蓮兒收拾好給她的。秦樂拍馬屁般從筱雨手上把東西都給接了過去,說:「我來拎著,別累著你。」望著筱雨一臉諂媚樣。
李明德在一旁哂笑。
秦樂這次來縣衙也是歪打正著,因為筱雨的關係他還見到了縣太爺,健談的秦樂向縣太爺龍智巢表達了自己強烈的想要為百姓做事的願望,得了龍智巢一句「好兒郎」的稱讚,在龍智巢面前混了個臉熟,現在他還有些腳底輕飄飄的,生怕這不過是他的一場夢。
李明德道:「想要當捕快,光有這麼個想法是不行的。要當捕快的人,得身體強健,還要一些拳腳功夫。不說你多精,但對付一般的人你總能壓制得住他們。」
秦樂連連點頭:「李大哥放心,我這回去立馬就學招式,等明年春,老捕快退下來的時候,我立馬就上!」
李明德笑著搖搖頭,又點頭,說:「那到時候,我可就等著你來給我做手下了。」
「是!大哥!」秦樂立馬站定,揚笑對李明德道。
筱雨看著秦樂這耍寶的模樣也覺得好笑,東西都被秦樂給拿去拎著了,她一身輕鬆,也不覺得天氣有多冷了,在路上開始蹦蹦跳跳起來。
指甲蓋那麼厚的一層薄雪踩上去便是一個清晰的腳印,筱雨踏著秦樂踩過的地方,踩著他的腳印往前走。忽然,秦樂停下了步子,筱雨差點撞上他的後背。
「你做什……」抬頭一看,筱雨口中最後一個「麼」字沒有說出口。
微彎的道路的盡頭,余初牽著一匹彷彿與雪景融於一體的雪白馬匹,靜靜站在那兒。
可能是離得有些遠,他的身影,微微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