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蘇瑾默約了陸霆鈞在老北京茶館見面,並帶了陽陽前去。舒骺豞曶陸軍長剛提升中將,工作應酬不斷,若不是蘇瑾默在電話裡說有很重要的事,他根本就不會與她見面。
「有什麼事兒,說吧。」陸霆鈞俊顏之上滿是不耐。
蘇瑾默輕笑著,斟了杯功夫茶遞到他面前,碧色的陶瓷杯,映襯的玉腕越發白皙瑩潤。「你喜歡的雨前茶,嘗一嘗我的手藝,三年了,只怕是生疏了。」
陸霆鈞接過,微抿了一口,卻沒品出什麼味道。品茶也是講究心情的,他今日著實沒什麼心情與她敘舊,何況,身邊還多了一個不相干的孩子。
「你對我說的重要的事不會就是請我品茶吧。」陸霆鈞幾乎耗光了耐心,抓起桌上的手機起身準備離開濡。
此時,蘇瑾默有些急迫,推了一把身旁的孩子,「陽陽,還不叫人。」
陽陽一向很怕媽媽,微嘟起小嘴巴,極不情願的樣子,但還是怯生生的叫了句,「爸爸。」
陸霆鈞回頭,劍眉緊鎖在一處,唇角邊含著一抹戲謔,「蘇瑾默,你這又是唱得哪兒一出?諤」
蘇瑾默將孩子從地上抱起,眸中含著淚霧,抬頭迎視上陸霆鈞的眼睛。「我知道一時間你可能無法接受,但陽陽真的是你親生的兒子,這是陽陽的出生證明,你可以算算時間,那時候我們還在一起的。」
她將一張淺藍色的出聲證明書遞給陸霆鈞,按照上面書寫的日期,如果孩子不是早產,那個時候,他的確還和蘇瑾默在一起。陸霆鈞盯著手中的淺藍色紙張,神色清冷。沉默片刻後,才再次開口,「不是你說他是我兒子,我就相信。我會安排人帶他去醫院做dna檢驗,如果他真是我兒子,我一定會給你們母子一個交代。」
他冷聲丟下一句,目光在陽陽身上停留了片刻後,轉身離去。
蘇瑾默將孩子放在一旁的軟椅上,用手背隨意的抹掉了臉頰的淚痕,難掩唇角笑意。只要陸霆鈞肯承認陽陽,她下半輩子就有了依靠,等她當上陸太太,就再也沒有人敢給她甩臉色,她也可以在課室中那幾個老女人面前揚眉吐氣。
「媽媽,為什麼要叫那個叔叔『爸爸』啊?他不是我爸爸,陽陽有自己的爸爸。」孩子睜著一雙烏黑的眸子,怯生生的問道。
蘇瑾默臉色沉了下來,聲音更是嚴肅。「你給我記住,把姓安的忘掉,從今以後他就是你爸爸,你不叫安陽,叫陸陽。」
孩子畢竟年幼,一個不順心又哭鬧起來。小拳頭不停落在蘇瑾默身上。「我不要,我不要他做我爸爸。」
「陽陽,你如果不聽話,我可要打你了。」蘇瑾默冷著臉子,扯過孩子,在他小屁股上拍了幾下,畢竟是親生的兒子,下手不重,但孩子卻哭得更洶了。她心口有些許的煩悶,這些年,她與安程遠夫妻不和,但他對陽陽卻是十分疼愛的,安家剛剛敗落,她帶著孩子就急著尋找新的宿主,的確過分了些。
可是,他有什麼資格怪她。她愛的人,從來都是陸霆鈞。
「陽陽乖,別哭了,是媽媽不好,媽媽帶你去買小汽車。」蘇瑾默耐著性子哄著。孩子畢竟還小,變臉好像變天一樣,片刻的時間就破涕為笑,一雙柔軟的小手臂纏在母親脖頸上,嚷嚷著要買『大汽車』。
dna檢驗報告被送到陸霆鈞手上的時候,他是真的說不出話了。白紙黑字,檢驗報告上寫的清清楚楚,安陽與他dna相似度99%,那孩子的確是他的。
陸霆鈞靠坐在黑色軟椅中,眉心微蹙,沉默不語。深若寒潭的眸子,波瀾不驚,似乎陷入極度的沉思之中。
辦公桌前,林進恭敬而立,出聲詢問。「軍長,您看要不要送出國再檢驗一下。」蘇家三代從醫,在d市無論哪家醫院,都有蘇家的關係,想要在檢驗報告中做些手腳,並不困難。林進都想到了這層顧慮,陸霆鈞又如何能想不到。
而他卻擺手回絕。「不必了。」
林進一時間猜不透他的心思,卻也不多問,一個得力的屬下,向來是多聽多做少說話。「軍長,現在您打算怎麼辦?」
陸霆鈞無所謂的哼笑,丟下手中檢驗報告,「什麼都不用做,等著就是。」
安家剛垮台,蘇瑾默就帶著孩子找上門,自然是要提條件的。錢他不在乎,只要她別自以為是的讓他娶她,物質方面的要求,他都可以滿足。無論陽陽是不是他親生,蘇瑾默都曾經為他拿掉過一個孩子。而那才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孩子。
「安家那邊有什麼情況嗎?」他又問。
林進微微搖頭,沉默片刻,似乎想到什麼一般,回道,「安小姐經常陪著她母親去醫院,不知道是不是生了什麼病。」
「嗯,陸婉有心臟病,可能因為安國梁的事受了些刺激。你去醫院詳細調查一下,如果她真的病了,派人給換個好醫生治療,費用算在我這邊。她畢竟是老爺子的親生女兒,即便我們不出手,老爺子也不會坐視不理。倒不如我們來做,在老爺子面前賣個乖。」
「是,我知道怎麼做了。」林進點頭,然後,畢恭畢敬的退了出去。
……
又是兩週一次的產檢,曉冉平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小腹上衣襟掀開,女醫生手中拿著儀器在她依舊平坦的腹部遊走。電腦屏幕上,是不斷變化的畫面。
「醫生,我女兒的情況怎麼樣?」一旁的陸婉出聲詢問。懷孕最初的三個月是最危險的,何況,曉冉的身體一直不好,孩子對於她來說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女醫生一笑,拿著曉冉各項指標的檢查報告,認真的看著。「沒什麼大礙,最近調養的不錯,各項數據都有所提升。孩子也很健康,屬於正常的生長階段。」
檢查結束後,曉冉在母親的攙扶下起身,醫生將打印好的彩超照片遞給她們。畫面中,孩子還是模糊的一團,曉冉幾乎辨不清他的位置。
「醫生,他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我都看不出來啊。」曉冉懵懂的問道。
醫生一笑,對於年輕的女孩並沒有責怪的意思,畢竟人家第一次做母親,並沒有經驗。「兩個月的孩子只有4厘米大小,根本看不出男女,即便是看出來,我也不能告訴你啊。我可不想砸了飯碗。」
女醫生拿過她手中照片,十分耐心的講解,「這個小黑點就是孩子所在的位置,他現在已經有心跳了,大腦也在不斷發育,已經是一個小生命。3個月之後,他已經初具人形,透過b超你就能看清他的小手小腳了,5個月以後,他就會在肚子裡踢你了。」
曉冉臉頰微紅,淺白的指尖輕輕撫摸著照片中的寶貝,目光如水般溫柔。孕育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一個小生命正躺在她的小腹中,一天天的生長著。走出醫院的婦科,經過嬰兒隔離病房,透過厚重的玻璃窗,她看著裡面沉睡的小寶貝們,竟然再也移不動腳步了。
「八個月之後,你的孩子也像他們一樣,那時候,你就是一個母親了。女人只有做了母親,才能真正的成熟起來。」陸婉輕笑著說道。
曉冉額頭抵在透明玻璃窗上,唇角笑靨溫潤,但眸中璀璨卻逐漸的暗淡了下來,「可是,我剛剛出生,她就離開人世了。媽,我真的很怕。」她冰冷的小手下意識的抓住母親的手。
「傻孩子,那只是一個意外。」陸婉將她的手護在掌心,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她。當初安雅懷中曉冉的時候,整日鬱鬱寡歡,胎教時期對母親和腹中胎兒都是十分重要的,情緒直接影響了身體的健康,最後,才導致安雅生產時大出血而亡。
「曉冉,懷中寶寶的時候一定要常常笑,不然,生出來的寶寶只會哭,不會笑了。」陸婉打趣的說道,她又何嘗不擔心呢。某種程度上來說,曉冉已經步上了她母親的後塵。
「嗯,知道了。」曉冉笑笑,將頭靠在母親肩膀。「有些餓了,我們先回家吧。」
陸婉堆了一臉的笑,用指尖戳了下她額頭。最近曉冉的食量明顯增大了,畢竟一個人吃,兩個人補。「給你燉人參雞湯。」
一聽到人參雞湯幾個字,曉冉漂亮的眉心就擰成一團。那油乎乎的東西,這些天,她喝的直想吐。「媽。」她撒嬌的喚了聲。
陸婉卻板起了臉色,「不喝不行,我的小外孫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要是餓到了他,看我不跟你沒完。」
母女二人相攜著走出醫院門口,曉冉包中的手機卻突然響了。
「大哥,有事嗎?」
「曉冉,你在哪裡?」電話那端,安程遠的聲音有些急迫。
「在醫院,出了什麼事嗎?」曉冉心口跳的厲害,知覺似乎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
「陽陽,陽陽可能不是我兒子,我將他從幼兒園接了出來,正趕往醫院,你在那裡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到。」安程遠匆匆的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曉冉掛了電話,抬眸,迎上陸婉關切的目光。「程遠怎麼了?」
曉冉一笑,她自然不會讓母親擔心。「沒什麼,大哥不放心,一定要來醫院接我。媽,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裡等大哥一會兒。」
「那我和你一起等。」陸婉說道。
「媽,我餓了,你先回去給我燉雞湯吧,我保證都喝光。」曉冉撒嬌道,不停的搖晃著母親手臂。陸婉經不起她的軟磨硬泡,只好先行離開。
曉冉在醫院門口的長椅上坐了下來,這位置視野寬闊,正好可以看清安程遠過來的車道。今日天氣不錯,秋風微涼,但陽光照在身上卻是暖的。曉冉微抬起下巴,輕合起明眸,仰頭承接陽光。
手掌溫柔的覆蓋在小腹上,她靜靜的感受著腹中的小生命。她無時無刻不在慶幸,幸好當初沒有狠心的拿掉他,隨著孩子的一天天長大,她的心隨之而柔軟平和,再也沒有恨,沒有怨恨命運不公。上帝為你關上了一扇門,同時,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而腹中的寶寶,就是她的窗口,讓溫暖的陽光照亮了她灰暗的生命。
「寶寶,你知不知道媽媽有多愛你。」她淺淺的笑著,低頭看向尚且平坦的小腹。
再次抬頭,便見到安程遠的車出現在視野,由遠及近的駛來。她緩慢的起身,小步迎了上去。自從有了孩子,她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了。
安程遠的車子停在了馬路對面,他推門下車,繞到車子的另一面,將陽陽從副駕駛的位置抱下來。孩子手中還牽著一直喜洋洋的氫氣球,在他懷中掙動幾下後,安程遠無奈的將他放到地上,耐心的囑咐了幾句,走向了一旁的超市。想必,是陽陽磨著父親買零食,安程遠一向拿這小傢伙沒轍。
風有些大,孩子手中的氫氣球在風的作用下脫離了掌控,向馬路中央飛去。三歲的孩子自然意識不到危險,追著氣球向車流湧動的馬路中央跑去。
「陽陽小心!」曉冉急切的呼喚,但隔著寬闊的馬路,車鳴聲將她的聲音完全遮蓋。
孩子終於抓住了氣球,但此時,一輛大型卡車飛馳而來,車速極快。閃爍的車燈晃了孩子的眼,他茫然的蹲在道路中央,意識中竟絲毫沒有躲閃的概念。
千鈞一髮之際,安程遠從後面衝了過來,他伸出雙手,快速的將孩子推開,陽陽摔倒在堅硬的板油路上,疼痛讓他不停的哭泣著,回去想要去尋找父親,卻見到安程遠倒在血泊之中。
「大哥!」曉冉聲嘶力竭的呼喊一聲,不顧一切的穿過馬路,耳邊不時傳來汽車喇叭的嗡鳴聲,她卻充耳不聞。腳下都是腥紅粘稠的血液,曉冉癱軟的跪倒在安程遠身邊,不停的哭喚著他的名字,並將他染血的身體護在懷中。
「大哥,求求你,不要死。來人,來人啊,幫幫我們。」曉冉哭的像淚人一樣,身體顫抖的厲害。
懷中男子微弱的動了下,沉重的眼皮嵌開一條縫隙,他對她笑著,吃力的伸出手掌撫摸上曉冉白皙的面頰。掌心上的血液同時沾染上女孩兒面頰,甚為狼狽蒼涼。
「別哭,我不喜歡你哭。」他的聲音微弱而沙啞。
曉冉用力的點頭,卻止不住淚水的打落。「大哥,你要撐住。答應曉冉,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安程遠眼前逐漸模糊,淚不受控制的滾落眼角,劃過堅毅的臉頰。三十年的人生中,他只受過兩次傷,也只哭過兩次,而每一次都是為了曉冉,每一次徘徊在生死邊緣,他深深想念的也是曉冉。很多時候,他都在抱怨命運的作弄,他最深愛的女子,卻是他的妹妹。
「如果你不是姑姑的女兒該有多好?如果我們只是陌生人該有多好!」他低聲呢喃,伴隨著猛烈的咳聲,鮮紅的血順著唇角耳中流淌下來。劇烈的撞擊,只怕是傷了內臟。
曉冉哭的更厲害,不停的用手抹掉他嘴角流出的血,她自欺欺氣人的以為,只要擦掉了,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大哥,你別嚇曉冉,你會沒事的,對不對?」
安程遠卻拉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唇邊的笑靨疲憊。而他卻努力的睜著雙眼,恐懼鋪天蓋地的醒來,他怕,怕閉上眼睛後,就再也無法醒來。「曉冉,大哥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如果不是我自私的想要得到蘇瑾默,你也不會被陸霆鈞糾纏,你會像普通的女孩兒一樣,擁有幸福的人生……」
「大哥,別說了,我不要聽這些,我只要你起來。」曉冉用盡所有的力氣想要扶起他,但她的力氣太柔弱,根本挪動不了他沉重的身體。她又急又氣,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不停的有手背抹掉,血跡在蒼白的面頰上漫開,髒兮兮的一片。
安程遠卻一刻也不肯放開她的手,他知道,自己可能要不行了,如果現在不說,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曉冉,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不擇手段的得到蘇瑾默嗎?因為,我愛你……」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伴隨著咳聲,不停的有鮮血從口中湧出。
曉冉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淚水模糊的明眸中,滿是震驚。她的親哥哥對她說『我愛你』,一時間,讓她如何能接受。「大哥,你在說什麼啊?」
安程遠苦笑著,曉冉的反應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曉冉,對不起,我愛你。愛了好久好久,甚至我已經不記得這愛是從何時開始。也許是從你第一次對我笑,第一次對我撒嬌,第一次甜甜的叫我哥哥……」
「大哥,曉冉也愛你,你是我的親人啊。」只是,她的愛,與他的不同。曉冉緊握著他逐漸冰冷的手臂,哭的不能自抑。「大哥,求求你為了曉冉好起來。」
安程遠伸出指尖,試圖擦拭她臉頰的淚痕,卻無論如何也擦不乾淨。他何嘗不想好起來,他想陪伴她一生,哪怕無法逾越倫理道德,哪怕只能遠遠的守護,他也知足了。但命運卻容不得他有半分反抗,他的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了。
「我第一次見到蘇瑾默,恍惚中,以為是見到了你。她的容貌與你有幾分相似,所以,為了抓住一個模糊的影子,我不擇手段的得到了她。我一直將陽陽當成是我們的孩子,傾盡所有去疼愛他……可是,他不是我兒子……為什麼,上天連這個渺小的願望都不肯滿足我。」
「大哥,別說了,別說了。」曉冉痛苦的搖頭,沒有人比她更能體會安程遠心中的痛苦掙扎。她愛著陸霆鈞的時候,何嘗不是活在煎熬之中。明知道不可以,卻依舊管不住自己的心。
「曉冉,你會記得我嗎?」他無力的問道,沉重的眼皮逐漸合起,只能勉強的撐開一條縫隙。
「你是我哥哥啊,我要你做我一輩子的哥哥。求求你,不要死,別死!」曉冉覺得眼前發黑,頭重腳輕的厲害,卻硬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安程遠釋然的笑著,他想,這樣也好,至少是中解脫,不用繼續活在心靈的煎熬中。如果人真的有來生,如果上天憐憫,不要在讓他做她的哥哥。「曉冉,你一定要幸福……」
這是安程遠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當很多年很多年以後,曉冉才深刻的體會出這句話中蘊含著多麼沉重的份量。
安程遠昏厥後,肇事司機才帶著醫院的醫生護士趕過來,醫生推著安程遠快速的走向手術室,曉冉小跑的跟隨著,她一直緊握著哥哥的手,在手術室門前,卻被迫的分開。曉冉眼睜睜的看著他被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推了進去,她目光呆滯的盯著手術室門上亮起的紅燈。恐懼一點點在心口間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