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過長長的青石板路,曉冉單薄的裙子早已濕透,雨水打落在身上,很冷,也很痛。舒骺豞曶她推開別墅的門,身體顫抖的站在玄關處,滴答的水珠順著身體不停的落下來,她的模樣極是狼狽。
客廳中所有的燈都點亮著,亮的甚至有些刺眼。男人隨意的襯衫長褲,模樣卻極是優雅。他靠坐在沙發中,翻看著手中的報紙。聽到門口的響動聲,也不過略微側頭,氣定神閒的模樣與曉冉的狼狽比起來,好似來自不同的世界。
是啊,他們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回來了。」他淡漠的開口。
曉冉茫然的向前挪動腳步,身後,拖了一道長長的水痕。「我爸被雙規了。澹」
他看著她,俊顏沒有絲毫的波動,淡定從容的幾近冷漠。「嗯。」片刻後,他應了聲。
「是你做的,對不對?」她眸中擎著淚,卻又帶著幾絲期許,直到這一刻,她仍然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嗯。」他清冷的回答,而短短一個字,卻將曉冉再次推入深淵錦。
她踉蹌的後退了幾步後,才勉強站穩身體。淚順著蒼白的臉頰不受控制的滑落,她緊咬住唇片,才能抑制住哽咽的哭聲。「為什麼?」她望著他,楚楚可憐。
陸霆鈞一笑,絕美,卻冰冷。他起身來到她身前,微冷的指尖勾起她的下巴。「這個問題真可笑,很早以前我就告訴過你,我回到d市的目的,就是為了摧毀安家,現在,總算得償所願。」
曉冉唇角微微的翹起,哭著,也笑著。只是,笑靨極盡諷刺。她從不敢幻想他會為了自己放棄仇恨,但她以為,在他心中她總是不同的,卻沒想到,一切不過是她的自以為是。他對待她的至親,下手時毫不留情。
或許是猜透了她的幾分心思,陸霆鈞冷笑一聲,再次開口。「安曉冉,我從來沒有承諾過,得到你,就會放過安家。」
曉冉側頭甩開他的鉗制,手背用力抹掉臉頰的淚痕。她不能哭,為了這個男人而哭,不值得。她唇角彎彎,臉頰便顯出淺淺的梨渦,那是陸霆鈞最喜歡的,他常常在纏綿時,溫柔的吻著。可是,為什麼,此刻她映在眼眸中的笑容,是那樣苦澀。
「是啊,你什麼都沒有承諾。是我太天真,傻傻的愛上你,以為我的愛可以將你的心融化……陸霆鈞,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很可笑。」她手掌用力的摀住心口,窒息般的疼痛在心口中蔓延。事到如今,她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愚蠢,夠了,一切都夠了。
她茫然的轉身,硬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艱難的向外走去。手腕卻突然被他握住。
「去哪兒?」他冷聲問道,緊蹙著眉頭看向窗外的陰雨天。
曉冉不屑的甩開他,嘲諷而笑。「你沒有資格過問。從今以後,我的死活和你陸霆鈞再也沒有半點關係。」
「你想死我不攔著你,只是別給我惹麻煩。」他再次禁錮住她的手腕,就是不肯放她離開。
曉冉失控的掙扎,手握成拳一下下捶打在他胸膛,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離。她後悔了,她根本不該來找他,她根本沒有資格質問,從頭到尾,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
所有的力氣在掙扎中耗盡,意識開始模糊不清,最後眼前一片黑暗。她竟然昏倒在陸霆鈞懷中。一個年輕的女孩,在經歷了這一切的打擊之後,撐到現在,幾乎油盡燈枯。
陸霆鈞環抱著她,深若寒潭的墨眸,永遠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曉冉再次醒來時,已經不見了陸霆鈞的身影,她站在別墅門口,裙擺隨著微風而動,羸弱的身子立於風中,如一片單薄的落葉,匆匆而來,又隨風而逝。淺白的指尖輕輕蹙摸著銅質門牌,淚悄然而落。花園街18棟53號,這裡,她曾經以為是家的地方。她多想再聽他說一次:冉冉,我帶你回家。
曉冉用手掌緊摀住唇瓣,泣聲不止。另一隻手用力摳住銅質的門牌。這門牌是用鐵釘釘入牆面,又豈是容易摘掉的,指甲崩裂,鉛白的指尖染著斑斑血跡,而她卻固執的不肯放手,就好像,她對陸霆鈞的愛,拿起容易,想要放下,是何其的困難。
曉冉離開了,她什麼都沒有帶走,唯一帶走的是那塊冰冷的門牌。
……
遞了錢,拖了關係,陸婉與曉冉才得以見到安國梁一面。不過短短幾日的光景,父親卻好像蒼老了十幾歲一樣,鬢邊添了很多銀絲,眼角皺紋很深,面色灰暗。他坐在母女二人對面,低著頭,悶聲不語。從小到大,父親在曉冉心中都是高大的,是她頭頂的天,而這一刻,天塌了,她瘦弱的肩頭,必須承擔起這個家。
從始至終,父親一直保持著沉默,對於挪用公款之事,隻字不提。他心中早已看的通透,此時,無論做什麼不過是垂死針扎而已。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對母親說的唯一一句話就是,「替我好好照顧曉冉,她和陸霆鈞,不合適,想辦法將曉冉送走吧,別這麼毀了她一輩子。」
離開看守所,陸婉的臉色比紙還要慘白,曉冉攙扶著她,才能勉強站立。她緊握著女孩的手,壓抑著失控的情緒。「曉冉,你不知道你爸爸有多愛你。為了你,他曾經向陸霆鈞低頭。」她一邊說著,一邊止不住的哭泣,「曉冉,我們這個家不能沒有你爸。我們一定要想出辦法……」
陸婉話未說完,人已徑直栽倒了下去。曉冉攙扶不住,母女二人一同跌倒在堅硬的板油馬路上。
「媽,媽!」曉冉花容失色,大聲的哭喚著。她只見母親臉色泛紫,雙唇緊抿著,手掌緊握著心口的位置。她知道,母親定是心臟病發作了。
入目的是一片的雪白,刺鼻的消毒水味讓她幾欲作嘔。眼前逐漸模糊,她看著母親被推入手術室,然後是漫長的等待,安程遠與安凌遠夫妻二人都趕到了醫院,手術室外,氣氛凝滯的讓人莫名的恐懼。
手術整整持續了四個小時,陸婉被轉移到加護病房中,隔著厚重的玻璃,曉冉看到母親的身上插滿了冰冷的儀器,她緊閉著雙眼,沒有一絲生氣,往日豐潤的面頰早已凹陷下去。
曉冉的額頭貼著冰冷的玻璃,手掌緊握成拳,身體不住的顫抖著。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沒有用,自幼被父母疼寵著,護在掌心,危難之時,她救不了父親,也救不了母親。
「哥,好好照顧媽。」她側頭對一旁的安程遠說道,然後向外走去。
「你去哪兒?」安程遠伸臂攔住她,雙眼浮起一絲血紅。他手掌緊握住她手腕,手背之上青色血管凸起。他大概已經猜到曉冉要做什麼!她,要去求陸霆鈞,求他放過安家。
「哥,別攔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爸入獄,不能讓我們的家就這樣散掉。」曉冉看著他,蒼白的臉頰掛著剔透的淚珠
「別再自取其辱了!他費盡心機才扳倒安家,怎麼可能輕易放手。曉冉,你知不知道,安家欠他的是一條命!」安程遠聲音極度壓抑,高大的身體都在輕微的顫抖著。父親被關在看守所,母親還躺在裡面,他如何不急,又如何不恨。但他不能再讓曉冉受陸霆鈞的半分羞辱。
「什麼?大哥,你在說什麼?」曉冉睜大了一雙明眸,眸中都是不可置信。
安程遠痛苦的低下頭,緊咬著牙關。如果時光可以倒流該有多好,在長廊的盡頭,如果他提前轉身,就不會遇見蘇瑾默,沒有遇見,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一切。不會讓安家陷入絕境,不會將曉冉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大哥,到現在你還要隱瞞我嗎?大哥,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告訴我是!」曉冉無力的攀附著他手臂,哭的聲嘶力竭。
安程遠無奈,只好將三年前的一切緩緩道來。
故事的開始很簡單,安家大少爺看上了蘇家女兒,但那時蘇瑾默和陸霆鈞愛的如膠似漆。左右不過一場橫刀奪愛的戲碼,但後來,事情卻脫離了掌控,才會發展到今日無可挽回的局面。
安家軟硬兼施,蘇瑾默不得不屈服。但她卻拖泥帶水的遲遲不跟陸霆鈞分手。如此,才惹怒了安程遠,他去找陸霆鈞理論,言語之間有些過激,陸霆鈞也是驕傲的人,三言兩語,兩人就動起手來,陸霆鈞失手將安程遠打成重傷,肋骨折了幾根,住了兩個多月的院。
看著病床上疼痛呻吟的兒子,安副市長有些壓不住火氣了,他暗裡利用陸老爺子的關係對陸霆鈞進行打壓,將他派去執行最危險的任務,險些將命搭進去。卻沒想到陸霆鈞命大,反而因禍得福,立了一等功,破例晉陞。安副市長覺得沒有為兒子討回公道,又派人暗中調查,發現陸霆鈞的母親生病住院,便讓醫院停了藥,不給她治療。
當時陸母的病沒有想像中眼中,安國梁的目的不過是逼陸霆鈞低頭而已。誰曾想,陸母會突然心臟衰竭,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撒手人寰。陸霆鈞也因此恨上了安家。
安程遠避重就輕,大致的將事情交代了一遍。曉冉默默的聽著,心卻沉到了谷底。她的身體順著牆壁緩緩滑落,最後跌坐在地上,顫抖的痛哭。她將一切想的太過簡單,她以為將自己賠給陸霆鈞,就可以安撫他受創的心。沒想到,安家欠下的是人命債,她還不起。
「曉冉,你不要這樣。」安程遠半跪在她身前,無措的看著她。而曉冉依舊癱軟在原地,目光空洞的駭人。他有些急了,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招呼,「曉冉,你打我吧,都是大哥的錯。」
曉冉依舊是木訥的,任由著他扯動。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目光才逐漸清明,沙啞的發出聲音,「大哥,現在能救爸的只有外公了。而能說動外公的人,只有媽。」
……
陸婉清醒過來之後,不顧醫生的勸阻,硬是出了院。她心裡惦記著丈夫,自然沒有心情繼續養病。
曉冉陪著她一起回了陸家別墅,她們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陸震川身上,卻沒想到,陸老爺子避而不見,只讓保姆告訴她們:安國梁的事,他不想插手,太多雙眼睛盯著,他不想惹麻煩。
陸老爺子的話其實是有道理的,畢竟官場風雲變化,有時候牽一髮而動全身。安國梁的案子在d市轟動不小,老爺子的位置又十分敏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就等著抓陸震川的把柄。明哲保身的確是上上策。
但安國梁不是別人,是他女婿,算得上是半子,這個時候,如果連他都不保他,安國梁就真的完了。陸老爺子在官場摸爬滾打了一輩子,如果他真的有心護著,多得是辦法。可如今,他的態度分明是要袖手旁觀。
曉冉安靜的坐在沙發上,清澈的眸光低斂著,很多事,在腦海中逐漸的清晰。也許,這一次,她又錯了。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陸霆鈞的母親,她是誰啊,是陸震川養在外面的女人。父親間接害死了外公的情人,外公又怎麼可能會幫他脫罪呢。
「媽,我們走吧,外公不會見我們的。」曉冉平淡的說道,一雙明眸卻暗淡了下來。失去了這根救命稻草,她不知道還有誰能救贖父親。
「他不見我,我就一直等在這裡,等到他見我為止。」陸婉平日看來溫婉柔順,骨子裡卻也是一個固執的女人,亦如當年,父親本是瞧不上安國梁這樣一個窮小子的,但她還是義無返顧的嫁了。
曉冉微抿了下唇片,單薄的唇泛著些微的蒼白,開口的聲音有些急切。「媽,陸霆鈞的母親是外公的……」
「我知道。」陸婉出聲打斷她,唇角一抹無奈的輕笑,手掌覆蓋住曉冉蒼白的手背,好似一種安慰。「爸疼愛陸霆鈞這個獨子,對他母親也一定有很深的感情。但我也是爸的親生女,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信他會這麼偏心。」
曉冉還想說些什麼,卻只是顫抖了幾下唇片,沒有發出聲音。母親一向是玲瓏剔透心,她並非不懂,她只是在賭,賭外公與她的父女之情。
只可惜,這一次,她輸了。陸震川終於肯見她了,話卻說的決絕。安國梁的事,他是不會插手的。陸婉開始與他爭吵,到後來,哭著跪在地上求他,而陸老爺子卻絲毫不為所動。
陸婉自小就懂事聽話,從來不違逆父母的意願。她只與陸震川吵鬧過兩次,一次是為了嫁給安國梁,另一次就是現在。
陸震川是真的動怒了,手中茶杯重重摔在地上,重響之後,碎裂的瓷片迸濺的四處都是。「你這個不孝女,你給我滾。」
「爸,如果這一次你不肯幫國梁,我就再也沒有你這個父親了。」陸婉也有些紅眼了,將話說的不留餘地。
陸老爺子也正在氣頭上,自然是不肯服軟的。「走出陸家的大門,你就再也不是我陸震川的女兒,你想和姓安的共患難,我不攔著你。」
「爸……」陸婉聲音顫抖著,哭的像淚人一樣,「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兒子,你連我們幾十年的父女之情都不顧了嗎!」
陸震川冷著臉,並不看她。陸婉心灰意冷,轉身離去。
書房內,瞬間沉寂了下來。陸老爺子靠坐在軟椅上,臉色依舊極難看。陸婉是長女,男人對於第一個孩子的感情,都是不同的。陸婉自幼又十分聽話懂事,他一向很疼這個女兒。但為了姓安的男人,她卻一次又一次的違逆他。
在陸震川心裡,一直都覺得安國梁配不上自己的女兒,覺得他是想要攀附陸家的勢力。的確,安國梁能有今天的地位,多半也是靠著老爺子的威勢。只是,他官職不大,膽子卻夠肥的,三千萬的公款竟然敢一次性挪用,他當紀檢委是擺設嗎!
安家人只會怨怪陸霆鈞在背後捅刀子,卻不想想,如果安國梁真的正直不阿,霆鈞即便想扳倒安家,也是無處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