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語出《論語?第八章?泰伯篇》。
千古以來大家都是按照「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句讀方式來連接,所以唐少哲的新句讀一出,頓時讓在場所有人都陷入短暫的石化當中而不可自拔。
就連朱棣這等內心深處根本就無視「聖人子曰」的人,都給嚇了一跳驚醒過來。
眼見眾人的邏輯體系還沒有恢復原狀,唐少哲再度乘勝追擊:「孔子一生都在為教化萬民而奔波,所謂有教無類,也正是他畢生所主張的。由此,足見聖人仁心!春秋戰國時無通天塔,但卻不能說聖人就反對這種形式!陛下,您說對不對?」
旁邊的朱棣不置可否,只是隨意的點點頭後就矚目三位內閣大學士。永樂初年,他曾經以「誅十族」的殘酷手段狙殺過「讀書種子」方孝孺,在士林中的名聲其實始終不太好。
儘管他將方孝孺十族誅除乾淨,可有時回想起來還是被方孝孺當時的堅定所震懾。這些讀書人,很多時候真心是死心眼到了極致。現在,他想看看這幾位怎麼應付唐少哲的攻擊!
其實在昨天唐少哲給他的描述中,他已經瞭解到了通天塔分佈天下的好處。對於官員的操守,其實朱棣就像他老子朱元璋那樣根本就沒有信任過。
若是通天塔建成,確實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收心於天下萬民。那些個貪官污吏們的無恥勾當,再也不會被人們歸難於朝廷身上。對於統治基礎來說,確實厚重了許多。因此他是贊同修建通天塔的,但治理天下到底還需要這些個官員,所以內閣的意見也不得不參考哪!
短暫的失神之後,金幼孜首先開口反駁:「天下大事,肉食者謀之。餘子碌碌,不過一匹夫耳,豈能妄議國家大事?」
唐少哲絲毫不肯相讓:「哼,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此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也!」
前一句話眾人耳熟能詳,最早出於春秋戰果時期的荀子,後來被唐太宗和魏征於《貞觀政要》中引用,從而轟傳天下云云。在場幾人,也都是明白的。可是後面那句,卻不知出處!
朱棣第一個對此大感興趣,揉揉宿醉未曾徹底清醒的腦門,追問道:「國師大人,可有下文詳述之?還請不吝賜教!」
「世有亡國,有亡天下之分。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這段話唐少哲當年背得精熟,此刻說出來,那是絲毫不打停頓。
「亡國?亡天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朱棣的宿醉神經徹底清醒了過來,反覆喃喃自語道:「好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好,說得好啊!」
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概念,最早是由明末清初大思想家顧炎武所提出來的。
就是唐少哲所背誦的這段話,詳細描述了國家和文明的區別。而後來所形成的這八個字,卻是由清末梁啟超先生所總結概述出來。
旁邊的金幼孜、楊榮、楊士奇等人面面相覷,再次被這段話又給震得有點愣神!既然都匹夫有責了,當然肉食者鄙了。山野村夫,也不是沒有資格知道天下大事。
金幼孜所提出的意見,徹底被堵了回來。不過,三位內閣大學士學富五車,也不是輕易就可以被辯駁的。
想了想之後,楊士奇開口另辟奇徑:「好吧,依照國師大人所言,此輩也可妄議天下大事。但聖人云: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鄉間山野村夫,又有幾個中人之資?朝廷大事,豈容此輩議論高下?長此以往,地方又何以施政?」
聖人也說了,學問在中等的人可以理解高級學問的意思,那就可以和他談論高級的學問;本身學問低下的人,和他說更高級的學問也是浪費,乾脆就別說了。
其實這話也沒有錯,學問當然是講究循序漸進的過程。你不能連加減乘除都沒學會,就去研究微積分。即便和小學生談論相關內容,他們也未必能聽得懂啊!
但此刻楊士奇的意思卻是說那些普通百姓們資質有限,受到的教育很淺薄,根本就無法理解朝廷大政的意圖,胡亂議論只會給地方官員們施政造成諸多麻煩。
眼見三位內閣大學士赤膊上陣,唐少哲也不肯落了下風!這些人掙的是官員們的特權,唐少哲才不怕他們!走過幾個位面時空之後,他現在的思想早就形成了獨特風格。
「楊大人此言差矣!教化萬民,正是儒家本色!若使天下萬民,上至帝王將相,下至販夫走卒,盡數進學唸書識禮,又何愁鄉野村夫就無中人之資?」微笑著的唐少哲言辭犀利。
他說儒家視教化萬民為己任,偏偏在座三位內閣大學士都無言以對:這確實是事實!
片刻後楊榮才插了一句:「可教化萬民,也需要時間。此等大事,又豈能一蹴而就?」
「呵呵呵……」唐少哲仰天長笑,舌戰群儒的感覺非常棒:「所謂不積硅步,無以至千里!教化萬民需要時間沒錯,可使天下百姓慢慢習慣參政議政的形式也需要時間。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先試著去做呢?一點一滴,慢慢進步!」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三位內閣大學士也只能在心中哀歎一聲,這個政策一出來,真不知道中樞內閣會被下面那些人給罵成什麼樣子!
科舉制度雖然是一種很不錯的公務員考試制度,可因此興起的同年、同窗、鄉黨等等卻也是其中頑疾。三位內閣大學士固然位高權重,但是若他們不遵守這個規則,那就慘了。
讀書人殺人都不用刀,只是士林議論,就足以讓這幾位大人心驚肉跳到寢食不安了。
唐少哲的通天塔一出,肯定會招來天下官員的罵聲一片。因為這堵死了很多人的發家致富道路,十年寒窗,千里做官只為財!你堵死了別人的發財大計,那就只好對不起你了!
按理說通天塔的根源在唐少哲身上,普天之下的官員們想罵也應該是罵國師大人。
可誰不知道唐上仙是修真高人,身上的神奇手段不計其數,誰敢暗地裡罵他?那不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嗎?而支持唐少哲的皇帝自然也不能罵,為尊者諱嘛!
唯獨剩下的,就只有三位內閣大學士了!你們身為內閣宰輔,卻在這種與天下官員利益相關的大是大非問題上不堅持原則,不罵你們罵誰?柿子當然要挑軟的捏!
知道天下官員和士子們不敢去追究皇帝和國師大人的責任,只會將自己三人推上風口浪尖,少不得還要堅持幾句:「民眾需要教化,讓他們讀書就好了,何必還要知情議政?」
「哼!」眼看三位內閣大學士的防禦搖搖欲墜,唐少哲當然不會放過機會:「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這副明末東林書院門口顧憲成所撰寫的對聯確實威力強大,硬生生堵死了所有回話。
楊榮、楊士奇和金幼孜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響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沒聽說過國師大人還精通儒家文化呀?怎麼現在一開口都是一套一套的!難道說道家修真的修士,閒來無事還會去鑽研儒家經典不成?這不科學呀!
朱棣眼看內閣三位大學士再也無言反對,心中很是暗暗開心。雖然他的刀很利,可是他更喜歡看見這些飽學之士被人說的啞口無言那種模樣。
「既然如此,通天塔旨意就此通過。幼孜,給朕擬旨吧!」眼看三位大學士垂頭喪氣,朱棣又追加了一句話:「旨意刊行於邸報發出,三月之內給朕明令天下!」
不至於這麼著急吧,老大?這次三位大學士真是欲哭無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