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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112章 文 / 姜戎

    第112章

    野餐一結束,包順貴跟徐參謀嘀咕了幾句,兩輛吉普便往東北方向急馳。陳陣忙說:方向不對,順著原路回去,好走多了。

    包順貴說:回隊部有140多里地,這麼長的路,總不能空跑吧。

    徐參謀說:咱們要避開剛才響槍的三個地點,繞著走,沒準還能再碰上狼。就算碰不見狼,碰見狐狸也不賴。應該發揚我軍連續作戰,擴大戰果的光榮傳統嘛。

    吉普很快就進入了遼闊的冬季草場,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針茅草原。針茅草是一種冬季的優良牧草,比其他季節的牧草高得多,草葉有兩尺長,稀疏的草稈草穗有一米多高。到了冬季,平常年景,大雪蓋不住草;即便較大的雪災,針茅草稈草穗仍能露出一半,同樣是畜群的好飼料,而且羊群還可以順著草稈刨雪,吃雪下的草葉。額侖草原的冬季長達七個月,全大隊的牲畜能否保膘越冬,全仗著這大片保命的冬季牧場。

    秋風吹過,草浪起伏,慢慢湧來,從邊境線一直漫到吉普車,淹沒了四輪。兩輛小車像兩艘快艇,在草海中乘風破浪。陳陣鬆了一口氣:要想在牧草這麼茂密高聳的草場上找到狼,就是用天文望遠鏡也白搭。

    陳陣再一次湧出對草原狼和馬倌們的感激之情。這片看似純天然純原始的美麗草原,實際上卻是草原狼和馬倌們流血流汗,拼了一春一夏才保護下來的。美麗的天然和原始中包含著無數的人工和狼工。每當牧民在下雪以後,趕著畜群開進冬季草場的時候,都會感受到狼群給他們的恩澤。牧民們常常會唱起狼歌那樣悠長顫抖的草原長調,每次都令陳陣怡然心動。

    兩輛吉普飛速行駛,射手都帶著醉意,但他們仍然舉著望遠鏡,仔細搜索著狼皮和狼肉。

    陳陣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他還從來沒有在人畜未到之前,如此從容地欣賞冬季草場的原始美。此刻,廣袤無邊的草場上,沒有一縷孤煙、一匹馬、一頭牛、一隻羊。修養生息了近半年的冬季草場,雖是一片濃密的綠色,卻顯得比春季接羔草場更為荒涼。春季草場有許多石圈、土圈、庫房和高高的井台,人工的痕跡散佈草場。而在冬季草場,人畜有雪吃,不用打井,修井台;到冬季,羊羔牛犢都已長大,也用不著給它們修棚蓋圈,用牛車、活動柵欄和大氈搭建的半圓形擋風牆就可充當羊圈。因此,在秋初時節靜觀這冬季草場,眼前沒有人跡、沒有畜跡、沒有一件人工建築物,只有波濤般起伏的針茅草。如果戴著哥薩克黑羔皮高帽的葛裡高利,突然出現在這片草場,陳陣一定不會懷疑他倆的身後,就是美得令人心酸的頓河草原。

    《靜靜的頓河》也是陳陣來草原的原始驅動力之一。陳陣對頓河草原的想往是由於葛利高裡、娜塔莉亞和阿克西妮亞那樣熱愛自由的人。而陳陣對蒙古草原的癡迷,則是由於熱愛自由的草原人和草原狼。草原為什麼會有如此強大的磁場,讓他情感羅盤的指針總是顫抖地指向這個方向?陳陣常常能感到來自草原地心的震顫與呼救,使他與草原有一種心靈深處的共振,比兒子與母親的心靈共振更加深沉,更加神秘;甚至隔過了母親、隔過了祖母、曾祖母、太祖母,而與更老更老的始祖母遙遙感應,在他從未感知的心底深處,呼喚出最遠古的情感。

    陳陣望著荒涼寂寥的草原,陷於夢境般的神遊,好像望見了史前蠻荒時期的人類祖先。導師曾經告訴人們:「直立和勞動創造了人類。」那麼,類人猿究竟是在森林中,還是在草原上直立起來的呢?這是一個更為深遠而重大的「祖地」質疑——

    陳陣已經與草原猛獸打過兩年多的交道,在他看來,類人猿不可能是在森林中直立起來的。因為,在森林中猿猴的前肢更重要,也更發達。在森林中要想看得遠,就必須爬得高;要想躲避猛獸,就更要爬得高。而要想爬得高就必須靠前肢前掌,要想採摘果實也必須依靠前肢前掌。更重要的是,猿猴在森林裡的快速行動主要是靠前肢「行走」。當猿猴的前肢前臂的功能如此重大,它們的後肢就不可能發達,後肢只是前肢的輔助器官,它擔負不了獨立行走的艱巨任務。因此,在森林裡,猿猴或類人猿不可能,也沒必要直立起來。

    其後由於動物繁衍森林擁擠食物逐漸減少,嚴酷的環境把一部分猿猴趕出了森林,逼到了草原上,草原的新環境開始改造猿猴的前後肢的功能。一方面,草原藏狼臥虎環境凶險,卻又無高可攀,猿猴要想在高高的草叢裡看清遠處的敵人和獵物,就必須站起來;另一方面,草原無枝可依,猿猴前肢的快速「行走」功能,被置於無用之地,草原逼迫猿猴的後肢逐漸強化強壯強健,歷經幾十萬年,後肢的頻繁使用一點點拉直了猿猴的脊椎骨和腿骨,使類人猿的胸膛和後腿挺立起來。通過直立,類人猿才解放並開發出令所有動物望而生畏的「手」,並促進了更加可怕的大腦智力的進步,打敗了所有猛獸,成為百獸之王,最終變成了人。

    手握石斧和火把的原始人,是以戰鬥的姿態站立起來的。石斧首先是與野獸搏鬥、防身的戰鬥武器,然後才是獲取食物的生產工具。戰鬥使其生存,生存爾後勞動。不僅是直立和勞動創造了人,而是那些促成了直立的無數次戰鬥,才真正創造了人。那些拒絕直立,繼續用四肢奔跑的猿猴,終因跑不過虎豹獅狼而被淘汰。陳陣多年來的觀察思索與直覺都告訴自己:猿猴是在草原上直立起來的。而草原狼是逼迫猿猴直立起來的重大因素之一。

    所以,殘酷美麗的草原,不僅是華夏民族的祖地,也是全人類的祖地和搖籃。草原是人類直立起來「走向」全球的出發地。草原大地是人類最古老的始祖母。陳陣覺得有一種古老溫柔的親情,從草原的每一片草葉每一粒沙塵中散發出來,將他緊緊包裹。與此同時,也有一股深深的憤懣之氣在胸腔裡久久不去,他覺得那些燒荒墾荒破壞草原的農耕人群,是最愚昧最殘忍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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