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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109章 文 / 姜戎

    第109章

    兩輛敞篷軍吉普,向西飛馳,車道上騰起兩條黃沙巨龍。

    初秋的陽光刺得陳陣瞇起眼睛。他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猛烈的風吹得幾乎戴不住單帽。他即使騎上最快的馬,也跑不出如此令人窒息的迎面風來。兩輛吉普都是八成新的好車,噪音極小,轉向靈活,馬力強悍。兩位司機顯然都有很長的駕齡,並具有高超的軍事越野駕駛經驗,車開得又穩又快,在起伏的草原山道上如履平地。

    陳陣已經有兩年多沒有乘坐吉普車了。如果他沒有迷上狼,如果他是個剛到草原的新手,如果他沒有接受這兩年草原和草原狼的輸血。他一定會為得到這樣難得的現代化獵狼機會而受寵若驚。坐在敞篷軍吉普裡,在綠色的大草原上,風馳電掣般地追殺草原蒙古狼,那是多麼刺激和享受。這可能比英國貴族吹著號角騎馬率狗獵狐;比俄國貴族在森林雪地獵熊;比滿蒙皇室貴族萬騎木蘭圍獵,更令人神往陶醉。但此時陳陣卻從心底盼望吉普拋錨,他覺得自己像個叛徒帶著軍隊去抓捕自己的導師。他對狼的態度,包順貴其實早已瞭如指掌。所以他真不知道今天如何才能既保住小狼,又不讓大狼們斃命。

    兵團的滅狼運動已在全師廣闊的草原上展開。內蒙大草原最後一批還帶有遠古建制的狼軍團,仍保留著在匈奴、突厥、鮮卑和成吉思汗蒙古時代的戰略戰術的活化石狼軍團,就要在現代化兵團的圍剿中全軍覆滅了。而且還是背著最惡毒的罵名和黑鍋,徹底抹殺了其不可估量的影響和功績,被深受其惠的中國人趕出國門,趕出歷史舞台。陳陣的悲哀只有草原上的畢利格阿爸,和那些崇拜狼圖騰的草原人能懂,只有自己蒙古包的兩個夥伴能懂。陳陣的悲哀在於他太超前,又太遠古了。

    額侖草原五里不同風、十里不同雨。軍吉普駛上了濕沙的土路,呼嘯的秋風將陳陣吹得格外清醒。他打算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見著狼,但那地方又得便於狼隱蔽和逃脫。

    陳陣側轉頭對後座上的包順貴說:有狼的地方我知道,可是都是陡坡和葦地,吉普車使不上勁。

    包順貴瞪了一眼說:你可別跟我耍心眼。現在就數葦地裡的蚊子多,狼哪能呆在葦地裡,我打了大半年的狼,還不知道這個?

    陳陣只得改口:我是說……不能進山進葦地,只能到蚊子少的沙崗和大緩坡去。

    包順貴緊逼陳陣:沙崗那兒出了事以後,馬倌早就把狼給攆跑了。昨天我們在那兒轉了好幾圈,一條狼也沒見著。我看你今天不想拿出真本事來?你可聽好了,我說話一向算數!昨天一天沒打著狼,我們幾個都窩了一肚子火呢。

    包順貴吸了一口煙,直接噴到陳陣的後腦勺上。

    陳陣明白自己很難糊弄這位從基層爬上來的人精,只好說:我知道還有一片沙地,在查干窩拉的西北邊。那兒迎風,沙多草少,老鼠和大眼賊特別多,旱獺也不少,狼吃不著馬駒子,只好到獺子和老鼠多的地方去了。

    陳陣決定把他們帶到牧場最西北的一片半沙半草的貧瘠草場去,那裡雖然也是避蚊放馬的好地方,但是距邊境線比較近,馬倌從不敢把馬群放到那裡。陳陣希望到那裡讓他們見著狼,狼又可以及時逃過邊防公路。

    包順貴想了想,露出笑容說:沒錯,那真可能是個有狼的地方,我怎麼就沒想起來呢。老劉,往北邊那條路開,今兒哪兒也不去,就去那兒,再開快點!

    陳陣補充說:打狼最好步行。吉普動靜太大,只怕狼一聽車響,就往草甸子跑,今年雨水大,草長得高,狼容易隱蔽。

    徐參謀說:你只要讓我見著狼就行,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陳陣感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錯。

    軍吉普沿著牧民四季遷場的古老土路,向西北方向急馳。在春季被牲畜吃光了的接羔草場,秋草已齊刷刷地長到二尺高,草浪起伏,秋菊搖曳,一股股優質牧草的濃郁香氣撲面而來。幾隻紫燕飛追吉普,搶吃被吉普驚起的飛蟲飛蛾。燕子很快被吉普甩到後面,前面又冒出幾隻,在車前車後的半空中劃出一道道紫色的弧線。

    陳陣大口吸著秋草的醉香。眼前可是來年春季接羔的地方,作為羊倌,他很關心這片草場的長勢。牧場每年百分之七十的收入要靠出售羊毛和活羊,接羔草場都是黃金寶地,是牧場的命根子。陳陣細細地一路看過去,草長得真好,簡直像有專人看管保護的大片麥田。自從大隊搬遷到夏季新草場之後,這裡再沒有扎過一個蒙古包。陳陣深深感謝狼群和馬倌,如果沒有狼群,這麼噴香誘人的草場,早就讓黃羊、野兔和草原鼠啃禿了。整整一個夏季,草原狼硬是沒讓那些搶草高手得逞。

    在如此豐茂的草場上,陳陣每一眼看見的又是馬倌們的辛苦。是他們不分晝夜、死死地攔住貪嘴的馬群,把它們圈到山地草場去吃那些二等的羊鬍子山草,就是不讓馬群走近接羔草場。馬背上的民族都愛馬,但是,放牧時,牧民卻把馬群當作盜賊和蝗蟲來提防。如果沒有馬倌,這片牧民的活命草場,只會剩下一堆堆消化不充分的馬糞、一叢叢被馬尿燒黃燒死的枯草。可是,農區來的兵團幹部,能懂得草原和牧業的奧妙嗎?

    吉普飛馳,但已捲不起黃塵。經過一個夏季的休養,古老的土路上已長出一層細碎的青草。遊牧就是輪作,讓薄薄的草皮經受最輕的傷害,再用牛羊尿糞加以補償。草原民族用這種最原始但又可能是最科學的方法,才保住了蒙古草原。陳陣想了又想,忍不住對徐參謀說:你看,這片草場保護得多好啊。春天全大隊人馬到這兒來準備接羔的時候,從外蒙衝過來幾萬隻黃羊,人用槍打都打不走,白天趕走了,晚上又回來了,跟下羔母羊搶草吃。後來虧得狼群過來了,沒幾天就把黃羊轟得乾乾淨淨。草原上要是沒有狼,母羊沒草吃,羊羔沒奶吃,成千上萬的羊羔都得餓死。

    徐參謀敷衍地點點頭,用鷹一樣的眼睛搜索前側方的草地。他停了一會說:打黃羊哪能靠狼呢?太落後了。牧民的武器和槍法都不行,等明年春天你看我們的吧,咱們用汽車、衝鋒鎗和機關鎗打,再來幾萬隻黃羊也不怕。黃羊來得越多越好,那樣,師部和農業團就都有肉吃了。

    看!包順貴輕輕喊了一聲,指了指左側方。陳陣用望遠鏡看了看,趕緊說:是條大狐狸,快追上去。包順貴看了一會,失望地說:是條狐狸,別追了。對舉槍瞄準的徐參謀說:別打別打!狼的耳朵賊尖,要是驚了狼,咱們就白來了。

    徐參謀坐下來,面露喜色說:今天看來運氣不錯,能見著狐狸就能見到狼。

    越野吉普離沙地草場越近,草甸裡山坡上的野物就越多,而且都是帶「沙」字頭的:沙燕、沙雞、沙狐、沙鼠。褐紅色的沙雞最多,一飛一大群,羽翎發出鴿哨似的響聲。陳陣指了指遠處一道低緩的山梁說:過了這道梁就快到沙地了。老牧民說,那片沙地原先是個大草場,還有個大泉眼。幾十年前,額侖遇上連年大旱,湖干了,河斷了,井枯了,可就是這股泉眼有水。當時額侖草原的羊群牛群馬群,全趕到這兒來飲水,從早到晚,大批牲畜排隊等水喝,連啃帶踩,沒兩年,這片草場就踩成沙地了。幸虧泉眼沒瞎,這片草場才慢慢緩了過來,可是還得等上幾十年,才能恢復成原來的樣子。草原太脆弱,載畜量一超,草場就沙化。

    一群草原鼠吱吱叫著,從車輪前飛快掠過,四散開去。陳陣指著草原鼠說:載畜量裡還包括載鼠量,草原上的老鼠比牲畜更毀草場,而狼群是減輕載畜量的主要功臣。待一會兒,你們要是打著狼,我就給你們解剖一條狼的肚子看看,這個季節狼肚子裡多半是黃鼠和草原田鼠。

    徐參謀說:我還真沒聽說過狼會吃老鼠。狗拿耗子都是多管閒事,狼還會管那閒事?

    陳陣說:我養的小狼就特別喜歡吃老鼠,它連老鼠尾巴都吃下去。額侖草原從來沒發生過鼠害,就是因為牧民從不把狼打絕。你們要是把狼打沒了,黃鼠橫行,額侖草原真會發生鼠災的……包順貴打斷他說:你胡說什麼那你!集中心思好好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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