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下山3
洞口已經被鋼筋鐵條封上了，旁邊有木牌：洞內危險，閒人止步。
石像也被石欄圍上：唐代文物，四川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有人來了！」無塵低喝一聲。
一身著黑色巫袍的苗人，從遠處慢慢走到了洞口，默默地凝望著洞口那尊石像。
他就這麼一直望著，許久許久，久到了連張風都開始懷疑這個苗族人究竟是不是也變做了石像。
也不知過了多久，反正張風感覺這個苗人已經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這個石像超過個把鐘頭了，要不是無塵看不透那苗人的法力，幾個人早就過去了。
就在張風無聊的快要閉上眼睛睡著的時候，苗人的身影終於動了動。無塵精神為之一振，幾個人連忙仔細看去。梵蒂岡神父也被眼前神秘的東方情景給深深吸引了。
只見那個苗人似乎經過了長久的沉思，或是掙扎，終於做出了決定的樣子，向著那個道士石像，默默地彎下了腰，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
就在那個道士石像的前方，洞口處，忽然生出一團白氣，與周圍黑氣陰風形成強烈對比。而苗人也默默注視著這團白氣。
白氣越聚越多，漸漸凝聚成形，變做一個人形模樣，從張風這裡看去，赫然是一個高大男子，手握巨大長槊。他的身體完全由白氣組成，在陰風中飄搖不定，但身體動作甚至臉上神情，竟然完全清晰可見。
無塵愕然無語，好一會才低聲自語道：「好一個傀儡靈體！」
他乃是蜀山派出身，對這些事多少也知道一點：古老相傳，人生老病死，唯有魂魄不滅，一世壽終，便有魂魄離體，往投來生，生生世世，輪迴不息。然而世間之中，卻有人以強大的法力，鑄就一個與自身等同的傀儡靈體，即使是本體死了，傀儡靈體依然存在！
無塵所望見的這個陰靈，卻絕非那些普通傀儡靈體，而是傳說中最為罕見的「靈媒」。這類靈體，生前多半就是修行高深的人物，死後卻因為某些原因，竟然捨棄往生，甘願守護某物，做個淒涼野鬼，飄蕩於陽世之間。
這等靈媒，本身道行已然頗高，再加上死後具有鬼力，更加凶厲，普通的修道之人根本不是對手，可以說乃是萬中無一的凶悍鬼物。
不過看過去，那個苗人卻似乎沒有表現出什麼意外，面對著這個擋住他對路的靈媒，他只是慢慢抬頭看去。
靈媒由白氣組成的身體極為高大，幾乎擋住了整個洞口，苗人望著這個如戰神一般手持長槊的靈媒，忽地歎息了一聲。
「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他幽幽地道。
「你這個背棄天師的叛徒，有什麼資格敢說這話？」
苗人身子似乎顫抖了一下，他竟然被這麼一句話刺的全身都劇痛一般。他抬頭望著那張憤怒的臉龐，半晌，卻始終默默無語，慢慢低下了頭。
「你讓開吧！」苗人沉默了許久，慢慢地道。
那個靈媒冷冷地望著他，道：「在天師神像之前，你難道還沒有悔意麼？」
苗人身上的黑衣又是一陣輕動，看來似乎在黑衣之下，他也十分激動，只是，他終究沒有再回頭去看一眼那個道士石像。
「我沒錯，是天師錯了！」他澀聲道。
「放屁！」
靈媒忽然怒嘯，嘯聲震天，直炸的遠近沙飛石走：「畜生！你這個無恥之徒，竟然敢說出這種話來！」
遠處的張風眉頭緊皺，忍不住伸手摀住耳朵，隔了這麼老遠，那一黑一白的對話他都聽不真切，但靈媒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爆喝，卻幾乎就像在他耳邊打雷一般，震的他耳朵裡嗡嗡作響。
張歡也摀住了耳朵，而梵蒂岡神父則拚命用手摀住嘴巴，他剛才差點被嚇的叫出聲來了。
在場之人，也只有無塵跟沒事人一樣，仍舊全神貫注的盯著那邊的一舉一動。
遠處，看不到苗人什麼表情，但只聽他說話聲音，卻越來越是蒼涼痛楚：「我沒錯，我沒錯……」
「巫極，你快快在天師神像面前跪下請罪，絕了你的癡心妄想，我們還是護法兄弟，否則，從今往後，你就不要怪我翻臉無情了。」
苗人身子一震，抬頭看去，說：「你、你還認為我是護法麼？」
「是！」靈媒大喝道：「只要你斷了妄念，對天師神像請罪之後，與我一同守候天師，鎮守這降魔洞，你就永遠是我的護法兄弟！」
只是，苗人沉默不語。
「你還不回頭？」靈媒怒斥。
苗人此刻的聲音，已經冷靜了下來，靜靜地說：「你在這守候千年了，根本不知外面的事情，大唐已經覆滅了，歷經數個朝代，現在苗人處於漢人掌控之下，雖然漢人的政策很好，但是有外國人滲入我們苗疆，開礦雇工，毀我龍脈。如果不讓他出來，我苗人還要繼續受到外企的剝削。」
「放屁！」靈媒一聲怒吼，巨大的長槊橫空斬下，在苗人身前揮過，剎那間沙土飛揚，遠近的土地都似震動了起來。
只是看那苗人卻無絲毫畏懼，冷冷地望著那個靈媒，說：「兄弟……」
靈媒怒道：「住口，我不是你兄弟！」
苗人淡淡道：「縱然你不認我，我也還是認你永遠是我兄弟。但當年的確乃是天師錯了，事到如今，我就是要為天師做他未完之事！」
靈媒愈加憤怒，喝道：「你瘋了麼？別以為你做的事我不知道，殘忍的奪取他人魂魄，亂造殺戮，就是為了用這些魂魄來換取屍妖的復活，這難道是修道者的所作所為麼！」
苗人深深吸氣，說：「就算我是瘋了，這件事我也要去做！」
說罷，他單身輕輕一揮，洞口的鐵條瞬間化為鐵漿！然後便邁開步子向著洞中飄去。
古洞沉默了下來，苗人已經去遠。
靈媒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他緩緩轉向洞口的那尊石像，青煙縈繞，纏繞在石像道士周圍。
「天師……」
低低的哽咽，無限的悲涼和滄桑，帶著隱約一絲無助。他的身影，也漸漸飄散，在黑氣陰風中慢慢消失。
「事不宜遲，我們馬上進去阻止那苗人，絕對不能讓他的奸計得逞。」無塵說。
「這實在是太精緻了，雕刻手法簡直超過羅素了……不，應該是巧奪天工，上帝啊，這雕刻手法簡直是栩栩如生，簡直就像真人一般。」梵蒂岡神父慢慢伸出手去，觸摸石像道士，渾沒有留意到，在他身後，就在他的手接觸到石像的那一刻起，突然白氣生出，漸漸凝聚，逐漸匯聚人形，現出了那個傀儡天神。
原來是粗糙的石塊，被無數歲月的風吹雨打的傷痕，彷彿在梵蒂岡神父手下，顯露出來，從石像之上，一股奇妙的思維傳上他的手心，到他的心裡。
梵蒂岡神父竟似呆了一般，被那個道士石像深深吸引。
背後，那個傀儡天神已經完全現身，面有怒色，巨大的長槊高高舉起，忽地大喝一聲，霍然斬下！
「小心！」
無塵眼疾手快，以蜀山派秘法將神父拉到自己身邊，避開了傀儡天神那奮力一擊。
傀儡天神滿面大怒：「誰都不許打擾天師安寢！」
無塵看著傀儡天神，對張風和張歡說：「這傀儡靈體已經沒了了多少靈氣，他對我們修道之人造成不了什麼傷害。」
正在這時，漆黑的夜空忽然閃過一道耀眼的炸雷，閃電過後，情景與之前黑雲壓頂、陰風呼嘯的模樣大不相同，雖然天空仍然昏暗，但集聚在這一片的屍氣已然消散，終年不止從洞之中吹出的陰風也消失無蹤。
這裡，一瞬間變得普普通通，若不是面前這白色的傀儡靈體，恐怕和其他地方沒有什麼兩樣。
剛才還滿臉怒氣的傀儡天神，一下子變得頹廢無比，失聲喃喃道：「它被解除封印了……世間又將陷入黑暗之中……」
輕柔的夜風緩緩拍打著山洞的巖壁，聲音清潤而寂靜。
就在這和諧的夜色，靜靜的劍拔弩張中，突然有渺渺的歌聲，如同夜空中星星那閃爍的流波，遠遠傳了過來。
「大夢今初醒，平生我自知。封印瞬息除，世上已千年。倦看鏡花開，閒捉水月舞。我欲乘風隨，難覓雲梯處。何人歌洞章，唯我北羅峰……」
歌聲飄忽不定，伴著幾聲清越的夜風，歌聲一會兒就到了洞口，仔細一聽，似乎近在咫尺。張風凝神細聽，還是聽不出唱歌的人在哪裡。
梵蒂岡神父叫好道：「誰在半夜唱歌？歌聲多麼的美妙啊，就像貝多芬的夜光曲，令人心曠神怡。」
幾乎是在眨眼的功夫之後，就在山洞洞口石像前，驀地出現了一個翩翩貴公子，懷抱琵琶，紫色的長髮明麗幽美，連夜色也被映出了華美的光彩。他的模樣極其俊美，甚至可以說是帶著一絲妖艷。
這個少年，便是從古洞中復活的屍煞，誰也料想不到，令無數人恐懼的千年殭屍，竟是這樣一個可以讓無數女生為之瘋狂的英俊少年。
從復活的那一天開始，不知為何，他什麼也沒幹，既沒有大肆殺戮，也沒有狂喜呼嘯，卻只是這麼默默站在天師的石像前，沉默地凝視著。
黑影閃過，黑袍苗人從洞中無聲地飄了過來，來到少年的身後。
「巫神大人。」
少年身子一動不動，頭也不回，甚至都沒在意身旁的無塵等人，只是很隨意的問道：「怎麼樣了？」
黑苗人盯著他的背影，恭敬的說道：「十大妖王封印已被我解除，一時三刻後即將恢復元神。」
少年點了點頭，目光又一次落到天師石像的臉上，凝望許久，突然說道：「張天師，好久不見了。」
「巫極。」
黑苗人身體一震，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彷彿如刻在深心的傷口一般，每喚一聲，都要傷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