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李蔓的話,張景眸底神色幾度變了變,他真想問句,她是偏到哪兒去了,才能覺得他特意找她,竟是為了讓她給什麼勞什子嫵兒道歉?
見他又是不語,只一味審視的盯著自己,李蔓有些鬱悶了,「你這樣看我幹什麼?本來嘛,是那姑娘先出言不遜,如果你能讓她先真心實意的跟我道歉,我也許可以考慮收回罵她廢物的話。」
不然,免談,她還有事忙呢,將那些繡娘們縫製的短褲全部疊好,桌椅也收拾妥當,李蔓徑直喊門口站著的張管事,「張大娘,東西我都收拾好了,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張管事本以為張景有什麼要緊的話要與李蔓說,所以識趣的等在了門口,此刻聽李蔓喊,就抬步進來,又看了看張景。
張景卻只拿眼瞅著李蔓,表情有些奇怪。
張管事見張景也不說話,就走到李蔓身側,「那好,我送李姑娘出去。」
「嗯。」李蔓一邊應聲一邊向外走著,突然,想到什麼,腳步微微一頓,道,「我相公他們在哪兒?這次可別又忘了喊他們。」
「呵呵,忘不了,我這就派人送他們去門口候著。」張管事說著與李蔓一起出來,隨手找了院裡伺候的小廝,囑咐其去找李言李書。
李蔓輕輕笑了,跟在張管事身側,打算出去。
這時,身後傳來張景的聲音,「李姑娘,且慢。」話落,就見他從門裡出來,匆匆幾步攆到了李蔓跟前。
李蔓疑惑的看著他,「還有事?」
一縷陽光從屋簷斜射下來,穿透她額前細碎的黑髮,耀進她漆黑的眸底,映射出一片澄清透徹。
張景微微一怔,唇角微揚,輕笑道,「我並沒有讓你給嫵兒小姐道歉的意思。」
「哦?」沒有?那他追過來幹什麼?
「我來,只是跟你賠不是的,之前我說的那些話。」見她明顯不信的眼神,不知為何,張景心裡有些惱,卻又不知是惱李蔓的不通情理,還是惱自己之前幫助嫵兒欺負李蔓。
「哦,」李蔓忽地笑了下,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何況像張景這種深宅大院裡嬌慣出來的孩子,還能專門過來跟她道歉的話,她覺得就算很不錯了,於是,之前對他有了那麼一丁點的壞印象,此刻也沒了。
小孩子,誰不犯點錯,何況,那錯也不大,不過是言語上的不合而已。
她笑著安慰說,「你剛才已經賠過不是了呢?呵呵,放心吧,我沒生氣。其實,我也不好,嫵兒姑娘年紀還小,我不該跟她計較的。」
這一笑,張景又覺眼睛被紮了下,卸下心防真誠的笑意原是如此自然柔軟,能融化進人的心裡。
「那」她如此一說,張景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他突然覺得有些看不透她,或者說她演戲演的太過逼真,竟然連他都看不出半絲破綻?
「好了,天怪熱的,你回吧,我也要回家了。」李蔓對他微微一笑,轉身就要走。
「等等。」張景彷彿情急之下,竟一把捉住了李蔓的手腕。
李蔓錯愕,「還有事?」
張景似尷尬的鬆手,「抱歉,我,我就是」
「有什麼事直說。」李蔓認真的看著他,就覺得他特意來道歉不太像嘛。
張景靦腆的笑了,「聽說李姑娘要開店,以後若有什麼需要的,儘管找我。」
「哦」就為這?李蔓狐疑的看他,輕輕點頭,「謝謝。」
「不客氣。張大娘,送李姑娘出府,用我的車吧。「張景很客氣的說。
「不用。」李蔓謝絕,「張大娘有車,另外,只要送我們去興榮街就行了。」
張景也沒堅持,笑著點頭,「嗯,李姑娘慢走。」
「請留步,告辭。」眼見著他還有繼續送自己的意思,李蔓難得學著古人酸了一把。
張景微微一愣,止了步子,靜靜的看著李蔓隨張大娘一起走遠。
邊上的小廝小六子瞧見他這副神情,用手捂著嘴偷偷的笑了。
「你笑什麼?」張景斜睨了他一眼。
小六子立刻湊了上來,「少爺,您是不是看上這位李姑娘了?」他還是第一次瞅見自家主子看一個姑娘失神的。
「你眼睛倒尖。」張景沒好氣的剜他一眼,「走,跟我回老太太去。」
「哦。」見這個話題並沒有勾得張景多少興趣,小六子識趣的閉了嘴,跟在他身後,乖乖的走著,只是,心裡還在思索著,主子到底有沒有對這天仙似的貧女動心呢。
——
因張景那一耽擱,李蔓出來的要晚些,李言和李書已經候在門口了,兩人焦急的朝門裡張望著,見到李蔓出來,方才鬆了一口氣。
李言上了兩步台階,一手捉住李蔓,有些惱的說,「說好一個時辰,現在都過去多久了?」
李書跟在身側,「媳婦,擔心死我們了,又不知道你在哪兒,問那些死人,就知道說你陪老太太聽戲,怎麼問都不告訴我們你在哪兒,氣死人了。」
「讓你們擔心了,一會上車我再細說。」李蔓歉疚的看了兩人一眼,然後,跟張大娘拜別。
三人一起上了馬車。
「到底什麼事,耽擱到現在?」李言一上車就急問,他不信李蔓會無緣無故讓自己擔心。
李蔓瞅著他一笑,「你看你,緊張的好像我丟了似的?我現在不坐在你跟前嗎?」
「你不說我還真以為你丟了呢,說好一個時辰的。」李言沒好氣的敲了下她的腦袋,「是不是又玩忘記了?」
「才不是呢。」李蔓手揉著腦袋,卻還是高興的說,「工人我都招好了,全是張府裡頭的丫鬟。」
「媳婦,你要了那府上的丫鬟?你一開始不是不想要的嗎?」李書很吃驚。
李言對此也不甚滿意,「那老太太對你果然是好,你要開店,人家店舖便宜到幾乎白送給你,你要招工,人家直接送丫鬟給你,等你開業了,是不是衣服首飾,直接從她那兒拿著賣了?」
「你瞎說什麼?」李蔓被他說的委屈,「那些丫鬟,我是要付工錢的。」
「付工錢?」
「當然了,就算人家願意給,我也不能讓她們白干啊。」李蔓狠狠白了李言一眼,他怎麼總是誤會她呢,「是張大娘說,她們在張府也沒有什麼活兒,老太太正打算將她們遣出府去呢。你想想,都是大宅院裡生活慣的丫鬟們,這一出府,她們要怎麼生活?雖然有一技之長,但到底沒有張府的庇護。所以,恰好我要開店需要工人,找誰不是找呢?於是,就在那府裡挑了些人啊。再說,她們的手藝確實不錯,下午,我也檢驗過了。你看,半下午的時間,我就招了二十個女工,省了我們多少時間啊。你要是貼了招工告示,首先,這大熱的天,有沒有人來應招都是一回事,即便有人來了,今兒一個,明兒一個,得耽誤我們多少工夫?」
聽她一股腦說了半天,又似乎句句在理,李言笑了,兩指輕輕捏了下她的鼻尖,「看把你這丫頭能的,是,你一個人什麼都辦好了,要我們也是沒用的。」
什麼事也不跟他們商量了,自己就定了,看來,以後與這張府是越走越近,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李言心裡頭第一次有了一種沒譜的感覺。
「媳婦就是能幹。」看李蔓說的眉飛色舞,李書在邊上笑嘻嘻的,越瞧心裡越喜歡。
李蔓得意了,「那當然了,對了,明兒有空,咱們去穎縣吧。」
「穎縣?去那做什麼?」李言有些吃驚。
李蔓睜大著一雙漂亮的眼睛,「難道我們不要進貨嗎?這面料總不能在人家成衣店裡拿吧?那都是經了幾道手了,到我們這就是賣的價格了,我們再做成衣服,刨去人工、時間、店租等,這一件衣服得賣多少錢才能掙回成本?」
「額?」李言被她說的愣住,與李書相視一眼,兩人皆是有些被李蔓的話給震住。
「小丫頭,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東西?」看她明明年紀不大,而且對什麼都是一副懵懂單純的模樣,怎麼會知道那麼多讓他們驚訝的東西。
李蔓眨巴了大眼睛,「這些要學嗎?不是大家都知道的?」
做生意不關注成本?沒有哪個商人會這麼蠢吧?她不認為自己是個聰明的,也不太懂經商之道,原以為這些就是最簡單最基本的常識呢,可瞧他倆的神情,明顯小看自己嘛。
「我又不是白癡,這點還不懂嗎?」不想被小瞧,李蔓幽幽瞟了二人一眼,「我不會還價,到時候你們可幫著點。」
「哦,媳婦莫怕,這事包我身上。」有他在,誰敢給媳婦高價。
「嗯。」李蔓立刻喜笑顏開。
李言靠在車窗邊,看李蔓信心滿滿的模樣,心底微微一歎,突然想到之前來給自己添茶的小廝一句話,猛然問,「一下午就挑工人?沒做別的?」
「還能做什麼?」李蔓愣了下,「哦,你說聽戲啊?沒怎麼聽呢,我也聽不太懂這邊的戲,不過,大致故事老太太跟我說了。」
「聽說老太太還有個孫子?」李言問。
「嗯。」李蔓也沒多心,只隨意回答,「我今天還見到了呢,模樣還不錯,就跟我曾經看過一本書裡的你們那是什麼表情?」
「媳婦,你見過老太太孫子?」李書激動了,細一瞧,眼裡似乎有憤怒。
李言眼神也有些冷意。
李蔓立刻明白了,「你們想到哪兒去了?當時,我跟張大娘去找老太太說工人的事,恰好景少爺在,怎麼辦呢?再說了,當時還有許多小姑娘在呢。」
連這種飛醋也吃,她的男人們啊
「他長的可好?」李書問的很直接,「有我好看嗎?」
李蔓眼角抽了下,「還行吧,沒你好看。」
李書笑了,可李言卻不會被她兩句就糊弄過去,「不好看?」
「我沒細看。」李蔓皺著小眉頭,看李言那不爽的神情,無奈的又添了幾句,「像個女孩兒。」
「哦,娘們啊。」李哈樂了,他才不信媳婦喜歡一個娘們似的男人。
李蔓白他一眼,「不是,只是長的很秀氣,像女孩。」
聽李蔓說那富家少爺,一副很淡然的口氣,李言稍稍鬆了口氣,朝幸災樂禍的李書睨了一眼,「行了,別背後說人家壞話,聽說,他馬上要定親了,是嗎?」
「要定親了?我不知道呢。」說到這,李蔓不自覺的笑了出來,就將今天發生的事跟他們說了。
李言嗤笑,「那景少爺還挺吃香。」
「是吧,圍著他的姑娘多著呢,不過,我瞧老太太好像對誰都不滿意。」李蔓道。
李言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對誰都不滿意,偏偏如此中意自己媳婦?那老太婆還想挖牆腳不成?
「丫頭,以後少往那邊去。」
「嗯,我跟老太太說好了,以後十天去一次。」李蔓道。
「十天?你是她們家丫鬟們,幹嘛要這麼頻繁的去伺候?」李書不樂意了。
李蔓忙解釋,「我看老太太也挺可憐的,邊上人雖然多,可是能說話的也沒幾個,何況,她年紀大了,我就當照顧自己的長輩唄,也沒什麼,去了就陪著吃吃東西,說說話而已。你們還怕她把我吃了啊。」
「不是怕她?是怕她家的」李書剛要說出來,被李言一個眼色丟過來,後面的話噎了回去。
李蔓莫名其妙的。
李言卻拉她進懷裡,手指輕輕的幫她揉著肩,「累了一下午了,我幫你捏捏。」
「嗯。」本想拒絕的,可是,李言的手法真的太好,被他一捏,渾身舒服,所以,李蔓就勢靠在了他懷裡,任其為自己服務。
——
下午回到家裡,只有李畫和小五兩個在家,李墨中午出去了一趟還沒回來,據說是找蓋房子的小工去了,因為這個時節正趕上農忙,真正有空閒時間的人很少。
李蔓聽到這個消息,就想著要不蓋房子的事暫緩,等人將地裡的活忙完了,閒下來再說,而且,再過過,天也涼快些。
只是,大概李墨希望她能早點住上新家,因為還賣力的找著人。
打了涼水,洗了把臉,李蔓就到了東屋,看李畫縫製的衣服。
「怎麼樣?」
「才做了一套呢,是給大哥的。」李畫笑著將做好的新衣拿給李蔓瞧。
李蔓展開一看,笑道,「真不錯,一點也不比外面買的差呢。不過,李畫,你能不能給我也做一套這樣的?」
「嗯?」李畫不解,才進門的李言李書也好奇,「你要做跟大哥一樣的衣服?」
「不一定要一樣的。」李蔓解釋,其實,這也是她回來的路上,突發奇想的,「我是這樣想的,以後不是要常常拋頭露面嗎?我這樣子,你們總是不放心,天天戴面紗,讓人覺得挺奇怪的。要是我扮成男的,出去不就方便了?」
「男的?」屋中四人皆錯愕非常。
李蔓猛點頭,一面將李墨的新衣往自己身前比劃著,「你們看,要是我再將頭髮束起來,應該沒人看的出我是女的吧?」
除非人眼瞎了不成?四人心中同時這樣想。
「沒用,你算穿上男人的衣服,女人就是女人,變不掉的。」李言無奈的看她,也就她,腦子裡成天稀奇古怪的想法。
李蔓被打擊,也不氣餒,「我沒說要變成男人,只是看起來像男人而已。」
李畫想了想,「我覺得蔓兒說的也有些道理,整天戴著面紗出門,也是不便,要不,我給你重做一套。」
「嗯。」李蔓立刻興奮起來,「還是李畫你最好,對了,我要那石青色的料子。」
「媳婦,什麼料子都配你的。」李書愉悅的說,儘管覺得奇怪,可突然的,他也好奇媳婦穿了男人的衣服會是個什麼樣。
李蔓沒管他,直接從大櫃子裡將料子拿出來,給李畫。
李畫有些好笑,這丫頭性子還真急,主意才出來,這就讓他做了。
幾人閒聊著,不一會兒,李墨也從外面回來了,曬的一身的汗。
「大哥,你快去洗把臉吧。」李蔓直接拉李墨出來,看他滿頭大汗的,心疼不已,「傻瓜,找不到人就回來啊,我又沒說明天一定得蓋起來。」
李墨伸手抹了把額頭的汗,憨實一笑,「也不是找人,正瞧王大娘家堆草垛,她家裡也沒個男人,我就幫了一把。」
原來是助人為樂啊,李蔓心疼的瞅著他,「行了,快洗洗去,家裡還有杏子呢,我去洗一些,一會你吃。」
「哦。」李墨微笑著看李蔓忙碌的小身影,心裡頭被幸福漲的滿滿的。
等他洗好了,李蔓也洗了一盤黃杏,一起端到了東屋裡頭,放在靠門邊的小凳上,「大家都歇歇,過來吃。」
門邊,偶爾有涼風吹過,涼快一些,大家坐在小凳上,邊吃杏邊說話。
李蔓則坐在李墨身側,一手拿著杏子吃,一手拿著蒲扇,一下一下輕輕的為他扇著。
「我自己來。」李墨吃了一顆杏,方察覺到涼快不少,看李蔓還在為自己打扇,忙接了過來。
李蔓就把扇子給了他,一面起身,「你們坐會,我先去做晚飯。」
「我幫你。」李言李書李畫竟然同時起來。
李蔓瞅著他三人,咧嘴一笑,「要不你們三個去做?我歇會。」
李畫看了兩個哥哥一眼,「我去吧。」
「我想吃媳婦做的飯。」李書老實的說。
李蔓滿頭黑線,「我去做,你給我燒火。」
「噯。」被媳婦點名,李書樂顛顛的跟了出去。
李言李畫重又坐好。
「店裡的事怎麼樣?」李墨問。
李言略一沉吟,道,「放心,有我看著呢,不會有大問題。」
「招工招的怎麼樣?」李畫也問。
李言聳聳眉,將李蔓招張府丫鬟的事說了。
李墨李畫皆詫異不已。
李墨道,「那老太太我是見過一次,挺和藹,只是,對蔓兒」
「呵,就算她對丫頭有心,那也無用,她早就是我們的媳婦了。」李言道。
李畫也點點頭,「應該不是存了這樣的想法,他們那樣的人家,不會缺個孫媳婦的。」
李墨被說的,心裡也鬆了下來,「不過,總是這樣麻煩人家也不好,二弟,等尋個日子,咱們再親自去好生謝謝人家老太太。」
李言聽言,嘿嘿一笑,「行。」
李畫亦是莞爾,大哥之意,他也是聽的明白,作為李家的家長,他前去道謝,一來表明自己的身份,蔓兒是李家的媳婦,二來,別人幫了你,你去謝了人家,兩面相抵,不想過多糾纏,明裡是道謝,暗裡卻是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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