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時分,微風中已經帶著陣陣暖意,這幾天天色都有些陰沉,一場春雨正在醞釀中。
玉華城位於龍淵省的東南面,如果放在大武朝,它只是全國四十八省五千七百六十城中的一個,放到御風大陸,它更只是銀河中不起眼的一粒微塵而已。
傍晚時分,因為逐漸陰沉的天空,玉華城南面的秦家已經掌上了燈火。
秦家是玉華城第二大的家族,家族領地佔地數千畝,數百幢高樓,鱗次櫛比,燈火在其中閃爍,遠遠望去,恍若銀河落入凡間。
只是相比外面的熱鬧,秦家的書房琅軒閣,此刻依舊安靜如昔。
秦逸此刻正在將剛剛看完的一本《大陸志》放回書架的原處。
秦逸今年十六,面如冠玉、眸若星辰、身材頎長,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種淡然的氣質,好像外界的一些事情,都不能讓他分心一樣。
「從三年前到現在,我一共看完了一千七百五十本書,可這還不到家裡書籍總數的千分之一。」望著眼前一排排綿延到深處的書架,秦逸歎了口氣,「聽說大武朝的皇家書院,裡面有藏書億萬冊,真不知道那麼多書需要多少人管理。」
望望窗外的天色,秦逸將屋子裡的蠟燭點上,打算再選一本書,等晚上的時候再看。
琅軒閣的房門,突然傳來砰砰砰的響聲。
這個聲音又響又急促,聽上去不像是人用手敲的,更像是用腳在踢門。
「進來。」秦逸皺了皺眉頭道。
木門轟一聲打了開來,一個頂著包包頭,穿著流蘇翠綠長裙,年齡十三四歲的少女走了進來。
少女皮膚白皙,容貌可愛,但是看人的時候,總帶著盛氣凌人的氣勢,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大少爺,三老爺讓你去議事廳一趟,說有事找你商量。」少女口稱秦逸為少爺,但是語氣裡絲毫沒有尊敬的味道,甚至還有著隱隱的不屑。
恐怕如果秦逸不是秦家的大少爺,她甚至都不會看秦逸一眼。
「三叔找我?」秦逸眉頭微微皺了皺。
「族長也在,你快點。」少女毫不客氣地道。
聽到族長這兩個字,秦逸心頭猛然如針紮了一下,不過臉上卻是不動神色:「二叔也在啊,你先回去吧,我過會兒就到。」
等到屋子裡重新只剩下秦逸一個人,他深深幾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這才整整衣冠,推門而出,朝著議事廳走去。
秦家佔地極廣,一幢幢房屋之間,都用走廊相連,數百棟房屋,都連成了一片,秦逸走了差不多一頓飯的功夫,這才來到了議事廳門前。
議事廳大門共寬二十步,楠木大門一丈多高,門口兩個石獅子顯得極為威武。
兩名秦家護衛穿著精鋼鏈甲,手持兩個巴掌寬的長刀,如標槍一樣站在議事廳兩側,望見秦逸走來,他們眼中同時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有憐憫,有惋惜。
秦逸在議事廳門口站了一個呼吸的時間,記得上次自己來到這裡,還是三年前,那時的場景,秦逸這輩子都不會忘掉。
當時還任秦家家主的父親,在和玉華城另一個世家方家家主爭奪玉華城第一世家的時候,突發心疾,被對方打死。
秦逸自幼喪母,父親死後,他悲痛無比,當場吐血三碗,暈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原本達到練筋境界的實力,也一下子掉落到了練肉境界。
十三歲就能達到練筋境界,翻遍秦家歷史,只此一人!
秦逸,當年是秦家振興的希望!
可是經過父親身死這個巨大的打擊後,秦逸整整三年的時間,都只能休養生息,平時唯一的娛樂,就是看書,三年來,他的身體雖然恢復了大半,但是實力卻沒法再精進了,當年實力遠不如他的同輩,現在也都輕鬆把他甩在身後。
甩甩腦袋,秦逸定了定心神,跨過門檻,走進了議事廳。
秦家的議事廳長寬都有百步,平時一千人在裡面開會,都不會覺得擁擠,屋樑足足有三丈多高,八根要兩個人才能合抱住的柱子分列兩邊,地面是用赤炎混凝磚整塊鋪成,這種磚冬天能釋放暖氣,夏天能滲透涼氣,巴掌大一小塊的價格,就足夠一個三口之家一年的生活。
正對大門的牆壁上,是用純銅熔鑄的巨大虎頭,足有一人高,虎目金光閃閃,威武霸氣,彷彿裂牆而出,普通人看到,甚至會兩腿發軟。
此刻這虎頭的下面的紅木大椅上,一個身穿紅色大氅,年齡四十多歲,臉頰輪廓分明,全身透出不怒自威氣勢的男人,正端坐上面,腰挺得筆直,如同鋼板一樣,氣態如山般巍峨,如海般深沉。
這個人就是秦逸的二叔,秦家現在的家主——秦弘毅。
秦弘毅的下手位置,坐著一個身材有些佝僂的男人,臉型和秦弘毅有些相似,不過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很難讓人對他產生好感,這個人則是秦逸的三叔,現在掌管著秦家財務的秦弘仁。
「侄兒見過家主、三叔。」站到台階下,秦逸彎腰行禮,和三叔始終帶著諂媚的笑不同,他對秦弘毅的態度不卑不亢。
家主在家族中擁有獨一無二的權利和地位,所以哪怕是秦弘毅的妻子孩子,見到他都只能口呼家主。
秦逸低著頭,但是他可以清楚感覺到,二叔秦弘毅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一股強大的壓迫力迎面而來,彷彿是暴風雨前的壓抑感,讓他呼吸都有些困難。
「免禮吧。」
秦弘毅的聲音傳來,秦逸也感覺身上的壓力一輕。
「逸兒,你的身體現在恢復得怎麼樣了?」秦弘毅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
「謝謝家主關心,經過三年的調養,我的身體已經恢復了九成了。」
「那實力呢?」
秦逸呼吸一滯,咬了咬牙,這才道:「恢復到煉肉境界第三層了。」
秦弘毅哦了一聲,再沒了聲音。
御風大陸風氣尚武、以火為尊,只要有條件的家庭,從小就會鍛煉自己的小孩修煉武道。
武道,即身體的鍛煉,一共分為九重境界,每一重境界又分為九層。
第一重境界:煉皮。這是武道最基礎的境界,修煉到這個層次,會讓人強身健體,呼吸綿長,遠離疾病。
第二重境界:煉肉。這也是秦逸境界跌落後,現在所處的境界。這個境界鍛煉人的肌肉,讓肌肉勻稱結實,力量增大,一拳揮出,可以達到一百斤的力量,五人敵!
第三重境界:煉膜。達到這個境界後,人的體內會出現保護性的隔膜,抗擊打能力加強,一拳揮出,力量足有一百五十斤,可以將一個成年人打飛,動作敏捷、快若奔馬,十人敵!
第四重境界:練筋。全身體內筋肉融合,身體柔韌性大大增強,可以如弓一般,拉伸蓄力,一拳揮出,力量至少二百二十斤,二十人敵!
一般資質的少年,如果從四歲就開始練習的話,大概要二十歲上下,才能達到第四重境界,但是三年之前,秦逸區區十三歲,就已經達到了第四重境界,可以說是天賦極高,天才中的天才,被視作整個玉華城年輕一輩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所有人都相信,他的未來不可限量。
第五重境界:煉骨。一旦達到這個境界,全身兩百零六塊骨骼堅硬如鐵、如鋼,身體的每一塊都可以成為殺人利器,一拳力量達到三百斤,只要能在三十歲前達到這個境界,哪怕只是初入煉骨境界的門檻,都會被家族重點培養,因為煉骨境界,五十人敵!
秦逸當年,甚至可能在未滿十四歲的情況下,達到煉骨境界,成為秦家、乃至整個玉華城任何一個家族歷史上都沒出現過的強者!轟動了整個京華城,甚至當時大武朝的京城,都派人不遠萬里前來詢問,這件事也成為當時很轟動的話題.
第六重境界:祭血。煉骨境界是個門檻,許多人究其一生,都沒法跨過。但是一旦突破,伐毛洗髓,全身血液統統換一遍,能夠過目不忘,全身力量首尾相接,可以隨時集中到身體任何一個地方,實力突飛猛進,力量達到五百斤,一拳揮出,足以打碎千斤石碑,百人敵!
第七重境界:祭髓。如果達到這個境界,不僅是玉華城,就連大武朝的皇家,都會來主動拉攏你。一旦達到這個境界,速度快若飛箭,一拳力量八百斤,是獨當一面的強手,五百人敵!
第八重境界:祭體。達到這個境界,體內渾厚真氣綿綿不絕,如**大海,凝聚而出,殺人百步之外,一個人可以面對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可以成為一個家族的中流砥柱,千人敵!
眼前秦逸的二叔秦弘毅,就是祭體境界的高手!
第九重境界:祭魂。這是人體修煉的極限,也是跨向下一個大境界的門檻。祭魂境界,魂魄身體融會貫通,身體整個凝結成一個整體,八百步內明察秋毫,三千人敵!
秦逸的雙臂垂在身體兩側,靜靜等待著秦弘毅發話。
大概半柱香的時間過去,秦弘毅的聲音才從上面傳來:「逸兒,你應該知道,天聖學院在二十天後要在京華城收徒,這一次我們秦家一共分到了兩個名額。」
聽到天聖學院四個字,秦逸的眼中綻放出一抹神光,心裡因為太過激動,甚至顫抖了一下。
「你應該也記得,當時這兩個名額,內定了一個是你吧。」
「是。」秦逸的聲音儘管平靜,但是內心卻已經掀起了道道波瀾。
這麼多年了,自己就在等著這一刻!
天聖學院,大陸上排行前十的門派,地位遠超大武朝,只要能夠進入門派了,哪怕只是最低等的雜役弟子,都是極為榮耀的事情,如果能夠成為低階弟子,在大武朝得到個爵位,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未來如果還有提升,封王拜相,都輕而易舉!
秦逸這麼多年的願望,就是可以進入天聖學院,成為無上強者,縱橫寰宇!
現在得到天聖學院終於要來收徒的消息,他怎麼可能不激動。
「逸兒,我現在只有一個問題,你覺得你現在的實力,有資格進入天聖學院嗎?」就在秦逸激動萬分的時候,秦弘毅一句話,彷彿一盆冷水對著秦逸當頭澆落。
聽出來秦弘毅話裡有話,秦逸急忙抬頭朝對方望去。
「逸兒,今天我和家主把你找過來,就是打算和你商量下這件事的。」之前一直沒有講話的秦弘仁,這時候開口道:「天聖學院收徒,都必須是有一定實力,並且天賦極佳的。如果是三年前的你,我們都沒有異議,但是現在嘛……」
「三叔,你這是什麼意思。」秦逸目光凝聚,緊盯著滿臉笑容的秦弘仁。
「逸兒啊,三叔的意思還不夠明白嗎?」秦弘仁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如果現在把你送進天聖學院,就等於說給我們秦家丟臉,別人都會知道,我們玉華城的秦家,送來了一個實力才達到煉肉境界的廢物。我想大哥他在九泉之下,也不想聽到這樣的評價吧。」
聽到秦弘仁提到自己的父親,還直接叫自己是廢物,秦逸握緊拳頭,內心怒火熊熊燃燒:「三叔,當年推薦我去天聖學院的事情,整個家族全票通過,沒有人反對,我現在雖然實力不如以往,但是只要我身體完全康復,很快就可以達到原來的水平,你……」
「逸兒,你不要再說了。」秦弘毅突然開口,截斷了秦逸的話,「這件事我已經和你三叔商量定下來了,這次秦家的兩個名額,一個是你的堂妹秦雨薇,一個是你的堂弟秦翰宗。今天找你來,就是把這件事告訴你一下。我知道你會有不服,到時候讓你三叔給你一萬顆聚炎丹,就算是這件事給你的賠償吧。」
御風大陸諸國之間,早就不用貨幣通行,而是採用統一的聚炎丹來作為貨幣。
按照市價,一枚聚炎丹,相當於過去的十兩銀子,一兩銀子等於一千文錢,而一文錢可以買一張大餅,足夠一個成年人吃一頓。
一萬顆聚炎丹,可以說是一筆很巨大的財富了!
而且聚炎丹最大的作用,是可以直接服下,轉化為綿綿真氣,進入四肢百骸,提升武道實力,所以在御風大陸上,有條件的家族,從小就給家裡子嗣服用聚氣丹,米面肉菜等等,反而只有窮人和牲畜才會去吃。
可是相比天聖學院的入學資格,別說是一萬枚聚炎丹,就算是十萬枚、百萬枚、千萬枚聚氣丹,都是不可能比得上的!
進入天聖學院,秦家的地位將得到大大增強,只要資質不差,進入天聖學院後,實力都會突飛猛進,甚至可以突破身體修煉的極限祭魂境界,進入更大的炎魂境界!
到時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甚至長生不老,都是有可能的。
秦逸一直在等著進入天聖學院的機會,現在原本屬於自己的名額,被秦弘毅和秦弘仁隨口就用一萬枚聚炎丹打發了,他怎麼可能不氣憤!
「二叔!」因為氣憤難平,秦逸對秦弘毅的稱呼都變了,「秦雨薇是你的女兒,從小天資卓越,近幾年來她也達到了煉骨境界,這個我沒話說。可秦翰宗呢?」
秦逸怒視秦弘仁:「秦翰宗天賦一般,能達到現在的實力,完全是三叔你這個做父親的,用無數的聚炎丹給他堆出來的吧!家族賬面上的問題,三叔你恐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吧。」
「放肆!」秦弘仁臉上笑容陡然消失,猛一拍椅子扶手站起來,鬚髮怒張,體內真氣洶湧流轉,他也是達到了祭血境界的武者,此刻惱羞成怒之下,殺氣毫不掩飾直衝秦逸。
秦逸巋然不懼,昂首望著秦弘仁,如泰山一般。
「秦逸!你不要血口噴人!當年有你爹撐著你,你可以在府中肆意妄為,現在你爹已經死了三年了,你的實力也僅僅是煉肉境界的廢物,就連府中門徒都不如,你有什麼資格進入天聖學院!」
「我……」
「秦逸,你難道想違抗家主的命令不成?」秦弘毅一開口,氣勢洶湧滾蕩,如風暴巨浪直衝秦逸。
秦逸現在實力遠不如秦弘毅,頓時被這股氣浪撞得往後連退三步,胸口氣血翻湧,說不出的難受。
「你既然想得到進入天聖學院的名額,你就必須拿出讓人信得過的實力。我可以給你機會,要是你能在二十天之後達到煉骨境界,我就把秦翰宗的名額讓給你,如何?」秦弘毅望著秦逸道。
普通人從煉肉境界提升到煉骨境界,至少需要十年時間,甚至有的人因為資質太差,一輩子都沒法達到煉骨境界,現在秦弘毅看似給了秦逸機會,但這個機會無異於天方夜譚,癡人說夢!
「二十天,二十天……」秦逸強行嚥下口中氣血,拳頭握得緊緊,指甲甚至都插入了掌心,鮮血順著指節流了下來。
「好、好、好。」秦逸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臉色鐵青,目光慢慢從秦弘毅和秦弘仁身上掃過。
秦弘毅目視前方,不再關注秦逸,秦弘仁卻是被秦逸看得心中一個激靈。
將這兩個人的面目深深刻進腦子裡,秦逸轉身走出議事廳,都沒有和家主行禮道別。
等到秦逸走後,秦弘仁緊繃的身子這才鬆弛下來,罵罵咧咧道:「這個小畜生,現在竟然敢頂撞我了,就憑現在這煉肉境界,還想進入天聖學院,真是笑話。」
秦弘毅冷冷哼了一聲,嚇得秦弘仁一哆嗦。
「家、家主……如果這小畜生真的二十天後達到煉骨境界,你不會真的打算把翰宗的名額讓給他吧。」秦弘仁陪著笑道。
「你認為可能嗎?」秦弘毅冷冷道。
「我這不也是擔心嘛。」秦弘仁有些緊張。
「傳我命令,天聖學院來收徒的那天,除了族中長老以上人員,及部分侍衛和秦雨薇、秦宗翰,其他人等,一概不許出秦家一步,違者家法伺候。」
得到了秦弘毅的保證,秦弘仁這才放下心來,眉開眼笑大拍秦弘毅的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