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山道中的流民們看著那草叢中的珍珠卻茫然沒有表情。在這亂世中一顆米都比珍珠金玉還珍貴,因為再珍貴的珍珠此時此刻也解不了飢餓。那些搶掠的大漢們倒在地上哀嚎不已。方才哀求的男子走過去從他們手中搶回了先前被搶走的食物,然後在華泉的馬車旁連連磕頭道謝。旁邊的流民看見地上這些作惡的人狼狽的樣子,紛紛一哄而上奪回方才被他們搜刮去的食物和清水。
山道上鬧哄哄的,誰也不知馬車中的那一雙黑眸淡淡看著這眼前這一切,神色清冷。華泉上前低聲道:「公子不要再妄動了真氣。我們走吧。媲」
馬車中那一雙玄眸的主人收回目光,微微點了點頭。華泉跳上馬轅正要駛離,忽地身後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他回頭望去,只見另一輛精緻的馬車從山道盡頭疾馳而來。那輛馬車的馬匹是千里挑一的駿馬,高大有力,看得出是千里挑一的戰馬。那輛馬車很快便來到了華泉跟前丫。
華泉盯著這輛馬車,冷冷問道:「來者何人?」
車簾掀開,從裡面低頭走出一位素色衣衫的素色麗人。她抬起臉來,眼眶微紅看著那頂紋絲不動的車廂。
華泉驚呼:「是衛小姐!」
衛雲兮看著他,明眸轉向馬車啊,聲音微顫:「凌瀾……」
千言萬語她只化成了這一句呼喚。連風聲都小了帶著嗚咽,哀哀而過。華泉臉色頓時黯然,他亦是回頭看向身後。可是身後的車廂中那一人卻一聲不吭,安靜得彷彿裡面空無一人。
衛雲兮上前幾步,低聲道:「凌瀾,我來了。」
彷彿過了一輩子那麼久,車廂中終於傳來一聲清冷的歎息:「你來做什麼?」
衛雲兮眼中的熱淚陡然滾落,眼前兩人只隔著一道車簾,可是卻猶如隔了千萬里。她擦去眼角的淚痕,道:「凌瀾,你不願再見了我是嗎?」
車廂中沉默了許久,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刻都似把她的心放在火上煎烤,痛不可當。
許久,他聲音轉冷,道:「華泉,扶我出去。」
華泉上前撩起車簾扶著他慢慢走出了馬車。兩人隔了那麼多的世事變遷,彷彿隔了三生三世,她終於見到了他。
殷凌瀾斜斜依在了車廂邊,他穿著一身雪白狐裘大氅,裡面依然是玄黑錦袍。錦衣如墨,越發顯得他身形瘦骨清俊。他容色極淡,臉頰煞白,唇色近乎無色,唯有那一雙深眸漆黑如星子,俊魅得近乎妖。
他淡淡地道:「今日你也算是見了我了。回去吧。」
衛雲兮愴然淚落,她摀住唇哭得無法做聲。他就這樣淡淡看著她的哭泣悲傷,不置可否。四周的流民看著兩人,一時竟忘了做聲。男子清瘦如修竹,容色俊魅得猶如墨畫描摹而出,而女子傾城的面容被悲傷覆蓋,看一眼都令人覺得心中酸酸楚楚。
華泉見衛雲兮哭泣,躊躇半天上前勸道:「衛小姐,你回去吧。」
衛雲兮只是搖頭,那一雙淚眼不捨眼前的殷凌瀾半分。
殷凌瀾默默看了她一會,轉頭淡淡吩咐華泉:「扶我上馬車。」
華泉看著猶在哭泣的衛雲兮,低聲勸道:「公子,她……」
殷凌瀾微微一頓,淡淡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她會回去的。」他說罷踏上馬車,冷冷道:「走吧。」
華泉歉然地朝衛雲兮示意了下,揮動手中的鞭子駕著馬車緩緩地離開。走了許久,他回頭看去,只見那一抹素色身影依然站在原地,久久凝望。
華泉歎了一口氣,喝著馬車向前趕路。可是過了小半個時辰,身後傳來另一種車轍聲,亦步亦趨,不緊不慢。華泉回頭看去,禁不住對車廂中的殷凌瀾道:「公子,衛小姐跟上來了。」
殷凌瀾靠著車中繡墩,淡淡收回望向車外風景的眸光,淡淡道:「她跟著就跟著吧。由她去。」
華泉搖了搖頭,繼續趕路。這一路上便開始變得怪異。他們馬車停下歇息,衛雲兮的馬車也停下。他們走,她也跟著走。若他們投棧,她也跟著投棧。她不再上前輕易打擾了他,只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彷彿只要看見殷凌瀾那輛馬車她就已心滿意足。
過了兩三日,挽真終於來到鎮上與華泉匯合。她已黑瘦許久,可是靈動的雙眼中熠熠有光。她對殷凌瀾道:「公子,奴婢探到一點眉目了。」
彼時他們主僕三人正在一處南楚小鎮中盤桓,這裡聽說有一種河魚鮮美,華泉便在這裡包了一座酒樓,讓殷凌瀾小住幾日。這酒樓靠著河邊,左邊是淙淙清澈的河水。殷凌瀾正靠著窗邊的軟座,轉眸看著窗外風景。
他聽得挽真的話,淡淡道:「不必費心了。我這破爛身子天下人沒幾個人能治,死了這條心吧。」語剛落,他便摀住蒼白的唇輕輕咳了起來。
挽真眼中流露焦急,上前懇求道:「公子,試一試吧。」
殷凌瀾淡淡看了她一眼,只對華泉道:「那魚呢?師傅還未做好嗎?」
華泉眼中掠過猶豫,想要相幫挽真說幾句,卻在他清清冷冷的眼神中住了口。他低聲道:「讓屬下去瞧瞧。」
挽真滿肚子的話都被憋在心中,她眼中四處一掃,卻看見酒樓下慢慢走進來衛雲兮。她眼中一亮,對殷凌瀾道:「公子,衛小姐來了。」
殷凌瀾看了她一眼,並未開口,繼續把玩碧瓷酒杯,神色清冷。挽真不知他心中所想,探問道:「公子,衛小姐能上來嗎?」
她等了半天都不見他吭聲,只能洩氣。衛雲兮已上得樓來,尋了一處偏僻的位置慢慢喝茶。兩人一前一後,相距甚遠。曾經的生死相依,愛之不捨如今彷彿成了陌路。咫尺天涯,也不過如此而已。
華泉上來,酒樓的師傅端來一盤熱騰騰的魚,笑瞇瞇地道:「貴客來的正好,這正是小河魚最鮮嫩的時候。」
殷凌瀾夾了一塊吃了一口,微微一笑:「不錯。」
華泉見他終於展顏笑了,不禁歡喜對掌勺師傅道:「公子喜歡師傅的魚,麻煩師傅再做一條。」
殷凌瀾再夾幾塊魚肉便不再動手。華泉與挽真看著他懨懨的神色,知道他再也吃不下,心中黯然神傷。
挽真看著孤零零獨自一人坐著的衛雲兮,大著膽子道:「公子,衛小姐一個人,我們跟她一桌吧。」
殷凌瀾飲下一口酒,恍若未聞。挽真見他也不似反對,於是走到衛雲兮跟前,道:「衛小姐,難得我們同路,一起吃個飯吧。」
衛雲兮看著那道孤冷的身影,點了點頭走過坐在他的對面。兩人相對無言,席間更是尷尬。衛雲兮看了桌上只動了幾筷子的魚,忽地道:「酒家,來一碟醋。」
酒樓中的小二連忙拿來一碟醋。殷凌瀾微微皺了眉,衛雲兮不看他,夾了幾塊魚肉沾上醋放到他的碟子上,看著他道:「這裡的小河魚終究是長在河裡,鮮味雖美但是還有點土腥味,沾了醋就能去除腥味。」
殷凌瀾看了她一眼,這才慢慢動了筷吃了幾口。接著酒樓中又上了當地的特色菜。衛雲兮為他布菜,每一樣她都能說上幾句,不知不覺殷凌瀾便吃了不少。一旁的挽真看得心中激動萬分,華泉面色亦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一頓飯吃完,殷凌瀾披上錦面披風,由華泉扶著下了樓。挽真故意留在後面,她看著桌前怔怔坐著出神的衛雲兮,上前黯然道:「衛小姐,委屈你了。」
衛雲兮面上帶著笑,靜靜道:「不委屈。他不願再拖累了我,所以不讓我在身邊。可是,這樣真的已經很好。他想走到哪我便陪在哪。」
挽真看著她面上如花笑靨,忍不住哭泣道:「之前都是奴婢不好,冤枉了衛小姐。」
衛雲兮輕歎一聲,輕撫她的肩頭看著方才殷凌瀾離去的方向,輕聲道:「沒事的。從此以後他天涯海角我都要跟著他。只要他好好活著。」
挽真見她眼底盈盈的淚水,忽地道:「奴婢找到一個與東方明不相上下的神醫。也許可以治好公子。」
衛雲兮美眸中眼神一亮,握住了挽真的手,顫聲道:「當真?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