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透過屏風,昏暗的屋子裡看不見坐在床頭那位帶著世紀末般頹廢美的男子,卻也深深感受到了他言語間隱忍了痛楚的歎息,伊薇扶著門的手緩緩落下,腳步稍稍往前踏出一步:「我走……」
話音剛落便欲加快步伐逃竄,惹不起還躲不起嘛?然而身後的門還未來得及拉上,黎窮雁風一般的身形已經移到了面前,擋住伊薇粉色臉頰上微涼的月色,同樣微涼的臉色如他,依然重複著剛才的話:「不要惹怒我,伊薇。」
這一次的重複,已經有了慍怒的意味。
伊薇抱著腦門一聲焦躁歎息,無奈轉身回到屋內,在床邊來回踱著步,心忖怎樣才能打發走這位瘟神,眼神不經意落到了插入床柱的那枚銀針上……
黎窮雁又風一般移到她身後,語氣仍是微涼:「我與阿左自小便是金蘭之交,而我今日既然坦言自己有能力帶你離開他,便是捨了我們二十年的情誼,只為了你。你若還是不肯相信我,我自是再無法強迫你。屋外寒夜深沉,你要走又能走到哪裡去?我走便是。」
伊薇唇角一扯:「那是最好。」彼時,那枚銀針已經捏在了她手裡,心忖要是黎窮雁再不識相,就真給他來上一針,管他迷幻麻醉什麼什麼,只要他能倒下,自己能清淨便好,眼下看來是沒有必要了,「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今晚別再折騰了,我很累需要休息……哎,你!」
「再抱一下。」伊薇話音未落,黎窮雁忽然掩去一臉落寞,故態復萌地換上妖惑媚笑,伸開懷抱擁緊伊薇,權當是他今晚詭計失敗的最後悼念,然而伊薇本能地抬手擋開不及,指尖的銀針卻生生地扎入了黎窮雁的臂膀。
銀針針尖極細,扎入那本就冰涼的肌膚竟未讓他驚覺抽身,黎窮雁只一味緊摟住伊薇,然功高如黎窮雁,也許並非沒有覺察,而是只想延長這無賴的最後一刻,素來淡漠冷靜的表情上,苦澀淒涼的自嘲和無奈緩緩從琥珀眸子裡瀉出,儘是頹然和決絕,然後,隱忍了不捨艱難鬆開,轉身,繞過屏風往外走,頭也不回。
而和他訣別般的淒涼神情完全不合拍的,卻是伊薇欲言又止、百口莫辯、張口結舌、糾結萬分的苦臉,眼看著那枚銀針仍自紮在他手臂上,卻不敢開口告訴他,直到他即將踏出門口,心忖:「算了,讓他回了自己被窩等麻藥一發好好睡一覺也不錯」的時候,只聽沉悶的一聲響,不是關門的聲音,而是人摔倒在地的響聲。
完了!沒想到滄葉寒的法寶藥效這麼快,根本沒機會讓黎窮雁倒回他自己床上去,簡直堪稱「七步倒」啊!但是如若伊薇現在不去管他,任他在門口地上躺一夜鐵定遭殃,上一次在屋頂待了一晚患上的感冒,唯恐至今未痊癒,這回要是得個肺炎啥的,自己豈不是要長居將軍府照顧兩名病患了?想到這裡伊薇已經衝過去,在他尚未完全橫七豎八親吻大地前,掄起他一隻手臂往肩上一扛,問道:「你撐著點,讓我扶你過去。」
「這是……什麼針?」黎窮雁單膝跪地緩緩站起,失了底氣的聲音帶著無奈和怨屈。
「我也不知道,你先床上躺躺,我請教高人去。」伊薇自己還是個新手,哪敢茫然應付,步履維艱地把黎窮雁就近弄上自己的床,也不管他橫躺豎躺,掀起被子往身上一蓋,就衝出門去找滄葉寒,至少要確定一下是否只是普通的迷藥,畢竟這銀針是九毒門出品,要是沒有副作用就萬事大吉儘管讓他睡,但要是搞不好把他睡死了便是滔天大禍了,伊薇不知道要怎麼跟左龍淵交代說他的男寵死在自己的失誤下……
然而,衝到滄葉寒的臥室一看,儘是一片人去樓空的寂寥,伊薇還在窘迫自己沒有敲門就闖男人房間,卻驚異發現房裡哪來半個人影?枕頭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燭光忽明忽暗的桌上,只有留書一份:
聚首有緣,離別無怨;江湖急招令下,不得不走;告之慕容嵐,承蒙厚愛然無福消受,只望如她所願保全一雙腿腳健碩不留疤痕;伊薇見字勿念。寒。
心下一沉,手緩緩垂下,書信被燭火點燃燒起一片火,伊薇急忙吹氣滅火,卻終吹掉一紙灰燼,難怪滄葉寒今晚非要拉著自己嘗一嘗將軍府有名的河蟹,難怪他就像交代後事一般把錦盒留給伊薇還要求伊薇務必立馬強記下各類藥劑功效,原來他早就做好了今晚離開的準備,原來再錦衣玉食的貴族生活,終是留不住江湖浪子那一顆隨風飄揚的不羈心的,但是……但是黎窮雁怎麼辦?!